“你说谎!”孙文若尖叫起来,“偌大的丽景宫里,有谁敢动公主的东西?莫非是你自作主张,偷吃了公主的糕点?!”
“哎,孙女佐,你不必着急呀。至少,听我把话说完。”秦檀笑眯眯道,“因微臣觉得今日这叠小奶糕有异,便没有进献给公主。恰好方才二殿下来过一会儿,公主友善,便让二殿下吃了一块。二殿下还说了,这小奶糕的味儿奇怪,让公主不要再尝。”
说罢,秦檀的眸光斜斜落到了孙文若身上,道:“公主明明什么都没有吃,孙女佐却好似未卜先知一般,定要查一查那小奶糕有何蹊跷。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吧?”
末了的尾音,似带着轻慢的嘲笑。
孙文若听到她那一身似有似无的轻笑,脸孔都要涨青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怒指秦檀,道:“你少血口喷人!”
恪妃一愣,问道:“二殿下来过了?”
“娘娘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寻二殿下。”秦檀答。
“秦女佐不像是在说谎。”芳姑姑小声附和,“二殿下向来喜欢咱们秦女佐,隔三差五便要来一趟,娘娘您是知道的。”
恪妃拨了下头上的钗子,凶恶的目光转到了孙文若身上。孙文若见状,浑身一抖,道:“娘娘,娘娘,此事与微臣无关呀……”
可这话说出来,已是无用了。恪妃盯着孙文若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
孙文若打了个哆嗦道:“娘娘,此事疑点颇多,请务必要细查呀!为何是秦女佐将这小奶糕送到了公主手上,为何小厨房会出现核桃粉……”
孙文若一句句地恳求着,可恪妃的眼光却越来越凶狠。
孙文若忽而想到,自己实在是高估了恪妃。恪妃从来都不是个愿意仔细抽丝剥茧的主儿,做事都是一锤定音,看着什么便是什么了。
此时此刻,恪妃娘娘恐怕早已认定,自己就是谋害敬宜公主的恶徒了!
“来人呐。”恪妃咬牙切齿,指着孙文若,喝道,“本宫要剥去她的女学士一职,赶出宫去!这等心胸险恶之人,不配教导公主!”
恪妃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上前来,架住孙文若的身子,便往外拖。孙文若惊恐着,一路哭求不停。
她散乱了鬓发,女学士的矮纱帽被摘了下来,碧玉的发簪在地上咔擦摔成了两截,口中哭喊道:“娘娘!微臣冤枉啊!娘娘为智伯瑶,微臣为豫让,便是伏桥如厕、吞炭漆身,也只会为娘娘尽忠,绝不会做出谋害公主殿下的事来!一定是有人挑唆!”
恪妃听了孙文若一大串典故,嫌弃地蹙了蹙眉,道:“这姓孙的说的什么东西?听不懂!”
秦檀笑道:“孙女佐是说要为娘娘报恩呢。”
“报恩?”恪妃咬了咬唇,道,“混账东西,便是这样报答本宫的恩情的!”
***
孙文若一路哭的嗓子都哑了,被狼狈地丢出了丽景宫。她趴在地上,满面泪水,眼睛朦朦胧胧地瞧着丽景宫的大门。
此时,她身侧行来一尊腰辇,有个姑姑模样的女子大声喝道:“何人在此,见了长公主殿下还敢挡道?”
孙文若泪眼朦胧里,看到了武安长公主华美的仪仗,眼底顿时燃起了生机。
“长公主……长公主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她向着长公主的仪仗膝行爬着,手臂朝着腰辇上的瘦弱女子伸去。
***
将孙文若赶走后,丽景宫里恢复了平静。
秦檀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丽景宫。御花园的小池塘攀,二皇子正懒洋洋地打着呵欠,躺在草地上午睡着。小小的男孩儿蜷成一团,做梦时也是古灵精怪的模样。
秦檀找到二皇子后,便安静地等他醒来。这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时辰。好不容易,二皇子才从酣梦里醒来,很是童稚天真地砸吧了一下嘴。
“秦女佐来了?”二皇子回头,瞧见秦檀,一咕噜从小坡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很开心的模样,“女佐,敬宜妹妹的那个小奶糕,是真的难吃的很,一股怪味儿!敬宜妹妹怎么喜欢吃那种东西?”
秦檀行了一礼,道:“今日还真是谢过二殿下了。若非二殿下尝了一口,这难吃的小奶糕,就要到敬宜公主的口中去了。”
“谢什么!”二皇子很大度地挥挥手,笑得狡黠,“敬宜妹妹是女孩子,我在她之前偷吃了,我还怕闹哭了她呢!”
说着,二皇子便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交给秦檀,道:“女佐,这是宰辅大人叫我转交给你的信。”
秦檀接过信,看见信封上有着谢均的清俊字迹,唇角便扬起了笑意。
谢均的字,笔瘦划淡,却不失丰丽风骨,字如其人,真是好看极了。
“秦女佐,宰辅大人的字可真是好看呀。”二皇子凑过来,眼巴巴地夸赞,我也想临摹宰辅大人的字,也不知能不能讨到字帖……
秦檀笑道:“只要二殿下想要,宰辅大人就一定会给。只不过,宰辅大人的字少说也练了二十多年,才会这般炉火纯青。二殿下若也想写的一手好字,便要持之以恒,数十年如一日,才可有登堂入室之效。”
二殿下一听,撇了撇嘴,道:“当真有这么难呀?不就是写个字儿嘛!”
“那当然难了。世间会写字者多,可是能成为大家者少。”秦檀用指尖摩挲过信封上的字迹,笑道,“要想练成宰辅大人的字,那就得花费更多的努力了。而且,这世间还有更多练了四十年、五十年字的大家呢。”
二皇子挠了挠头,问道:“那,是那些练了四五十年字的书法大家写的字好看,还是练了二十年字的宰辅大人写的字好看?”
秦檀毫不犹豫答道:“自然是宰辅大人。”顿一顿,她将信封上的字指给二皇子,仔细说道,“你瞧这个‘檀’字,墨法与笔势的搭配,都是极为难得,自成一派,灵、柔、骨皆具……”
二皇子听了,露出一副孩童不屑的神色来,嘟囔道:“宰辅大人有多厉害,我早就知道了!秦女佐不必说了!翻来覆去这么多话,一直在夸宰辅大人,真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少儿童稚嘴快,语不过心,秦檀听了,却是一愣。
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夸了谢均这么多话。
真是少见。
她不再提起谢均,而是拆了信封,仔细瞧了起来。
信上的第一句话,就令她视线一凝——
“均不日将亲至昆川,与三王李恒知会。卿卿凡有事相问,均可代为传达。”
第57章 全员助攻
朝露宫。
武安长公主倚在榻上, 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孙文若, 深色清冷。
她本就生的容貌寡淡寒, 两簇淡眉如西江弯月, 眼底一缕浅浅郁气, 化不开揉不去, 叫人看着心底也发闷。
“说吧, 你有何要事禀报?竟折腾的如此狼狈。”
散乱钗发的孙文若将额头碰在地上,瑟瑟发抖,道:“长公主殿下, 恪妃娘娘身边的秦檀,乃是个狼子野心之徒!她…她常常非议您,说您是个…是个克夫命!”
孙文若语无伦次, 面孔涨的通红。长公主身边的松雪听了, 微怒道:“此事当真?!这秦檀竟如此胆大妄为?!”
好大的胆子,竟敢说长公主克夫!
“哎。”长公主却微扬尾指, 示意松雪不要多言。但见她细长的眉眼微合, 淡弱的眸光落到了孙文若身上, 魄力却有千斤之重, “孙女佐, 凡事要讲求证据。你无凭无据地, 本公主如何相信你?”说罢,长公主带出淡淡的一缕笑来,“说难听些, 你不过是张嘴胡说, 利用本公主替你扫除异己,那也未可说呢?”
孙文若被长公主一语道破真相,面庞愈发通红。这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证据,只能随口胡诌起来。
“秦檀她…她…”孙文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半晌后,她忽而眸子一亮,有了一个主意,“她姓秦!当年杀害小郡王的那个朱氏,她的夫君便姓秦!”
虽然不知道秦檀与那凶嫌朱氏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她先将这盆污水泼上,混过了长公主这一关,也就万事大吉了!
“她说她的母亲死的冤枉,说是…长公主逼死无辜的人,要长公主以命偿命!”孙文若壮着胆子,张嘴胡说起来,“长公主殿下,她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武安长公主安静地坐着,表情并无多少变化,戴着镶白玉缠金套子的手指,却紧紧地抠住了榻上一角。
“你是说,她是…那朱氏的女儿?”武安长公主眯起眼睛,眼神里有了一丝怨气,苍白的嘴唇喃喃道,“难怪…难怪…”
难怪那个丽景宫新来的女佐,和朱氏生的这么像!
孙文若吞一口唾沫,偷偷窥伺着长公主的神情。她见长公主好似信了几分,心底大动,立即开始煽风点火。
“长公主殿下,那秦檀一贯不知好歹!身在宫中,却不守规矩;看到来授课的宰辅大人,立刻紧紧地巴上去献媚,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配不配得上!”孙文若咬牙切齿,憎恨道,“宰辅大人心善,这才没发作,可她倒好,还炫耀上了!这样无德的女子,又如何配做一个女学士?”
武安长公主听着,唇边渐渐挂起了一抹冰冷的笑。
还勾引均哥,是么?
真是好一个贱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但很快,她就浅浅地咳嗽起来,声音令人揪心。松雪着急,立刻拍着长公主的背,安抚道:“殿下,奴婢这就叫人去煮药来,您可万万不能见风了!”
“本公主知道了。”武安长公主终于平复了咳嗽,拿手帕掩着唇,羸弱道,“孙女佐,你先下去吧。你不必离宫了,继续留在宫里做女学士。有本公主的命令在,我看谁敢动你!”
孙文若绝处逢生,狂喜之余,立刻磕头谢恩:“微臣谢过长公主大恩大德!”
待孙文若退下后,松雪捧来新煮好的药,吹温了,一勺一勺地喂到长公主面前。苦涩的药味,浸的满宫室都是,长公主像是习惯了苦味,毫不皱眉地将其饮下。
“松雪,你去景泰宫走一趟,告诉皇兄,我不想见到那个秦檀,让他将秦檀赶出宫外。”长公主按着嘴角,低声道,“对了,母后应该也不知道此事吧?她每天都要为父皇念往生经,想来是没空去细察恪妃的宫里又多了什么人的。去将此事,也告知母后。”
“是。”松雪端着空药碗一福。
***
半个时辰后,贾太后便拉长着脸,到了景泰宫。
见母亲来了,李源宏很恭敬地起身,道:“母后怎么忽然来了?”
“皇帝!你可真是聪明了!”贾太后冷笑一声,对李源宏道,“哀家说不想看到那个秦氏做你的妃嫔,你就偷偷摸摸地将她放到恪妃的宫里去做女学士。如此,哀家确实是见不到她,可她依旧待在宫里头!若不是武安告诉了哀家,哀家恐怕还被皇帝蒙在鼓里!”
李源宏知道此事瞒不过太后,便道:“母后既知道了,那也无妨。”
“无妨?”贾太后的眼底有怒其不争之色,“一个嫁过人的妇人,也值当你这般鬼迷心窍似的魂牵梦绕?!”
饶是李源宏对母亲向来尊敬,此刻也微微不悦道:“朕是天子,自然是想要哪个女人,便要哪个女人。”
贾太后面孔一滞,道:“如今皇帝连哀家的话,都听不入耳了?”
李源宏冷淡地坐着,并不答话。
“好,好,好。”贾太后神色痛惜,“二十余载养育之恩,皇帝便是如是报答我的。为了一个女子,何至于此!哀家今日就要断了你的念头,亲颁懿旨,赐秦氏出嫁!”
既然皇帝下不了狠心赶秦氏走,她这个做太后的便狠心一些,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李源宏闻言,拍桌暴起,戾意十足地喝道:“朕看谁敢!”
他这一拍桌着实有些吓人,贾太后被吓了一跳,脚步微微踉跄。但见李源宏狠狠吩咐道:“传令下去,举国上下,有谁胆敢与朕争抢,杀无赦!”
他这一道旨意真是荒唐,可李源宏的荒唐,所有人从来都有目共睹。贾太后被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皇帝!你!”贾太后从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
“朕偏偏要看,这普天之下,有谁敢和朕争!”
李源宏阴鸷的话,让贾太后气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后,太后只能怒气冲冲道:“那便随皇帝的便吧!”
说罢,贾太后也不再摆出一副母慈子孝的面孔,而是气恼地转身离去了。
李源宏看到母亲恼怒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捉贾太后的衣袖。
“母亲…”
然而,话至一半,他便硬生生压住了自己心底的冲动,漠然地坐了下来,面上好似有一团亘古不化的冰。
嘎吱一声响,门扇合上了。
“晋福。”李源宏唤道。
“奴才在!”一直屏息假装自己不在的晋福,立刻冒了出来,“皇上有何吩咐?”
“朕记得库里还有几匣南边进贡上来的东珠。”他望着自己掌心,低声道,“去取了来,送到太后宫里吧。”
晋福应了,刚想退下,李源宏便又道:“再去拿点儿酒来!”
晋福心里琢磨着,皇上这十有八、九又是不高兴了。从前皇上喝酒有相爷陪着,可如今相爷正忙着动身去昆川的事儿,恐怕是无暇陪皇上喝这一杯酒的。
待酒送上来了,李源宏便自斟自饮起来。晋福要给他倒酒,他都拦住了。
数杯下去,李源宏便有了些微醉意,俊美的面庞染了几缕霞色,反倒冲淡了他平日的冷厉。
“晋福,去丽景宫里…”李源宏半仰着,眯起眼来,话只说了一半,便醉着不语了。晋福自己揣摩了一下,便道:“奴才去请恪妃娘娘来伺候圣驾?”
“不。”李源宏摆手,望向酒杯之中。那酒液里,倒映出他并不分明的一双眼,“去叫秦檀来,朕想和她聊聊天。”
晋福苦着脸,道:“那长公主殿下的话…”
李源宏蹙眉,想起妹妹武安对秦檀的厌恶,心底有一分犹豫。
很快,他下了决断,道:“还是去把秦檀叫来吧,瞒着长公主就是了。”
***
听雨斋里,秦檀正与红莲小声说着话。
“写给王妃娘娘的信,还没有回信吗?”秦檀问。
红莲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说:“许是被其他宫的人拦下,给打回去了。宫中规矩森严,这也是常有的。”
秦檀叹了口气,眸光浅浅,道:“王妃娘娘也许是烦了我吧。”
自打谢均想法子拒了殷家的婚事之后,燕王妃谢盈就再也没有回过她的信了。秦檀心里猜测,谢盈的心里应当是有了些隔阂,这才与自己冷淡疏远了起来。
她正想着,屋外头传来晋福的声音:“秦女佐,皇上传您去御前伺候呢。”
秦檀蹙眉,打了帘子出去,对晋福道:“公公可是弄错了什么?御前伺候,应当是唤恪妃娘娘去吧?又几时轮得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