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住口。”她很想堵住他的嘴,但他已经不说了。
只这一句,已经引人遐思。
情浓时分,尤其是她穿得这样少。
他们也是许久未亲近了。
冰流不知道这些间隔的日子里他又见过几个女人,她也不想关心,但此刻是满足的。
过后,他们连头都埋在被子中,遮蔽了一切光,小心打开盒子,欣赏凤冠上的萤火之光。
“这便是会发光的宝石?”
“嗯。”
“光泽由内而外散发,果真是罕见。你戴上看看,一定好看。”
“不要,尸首上摘下来的。”
“恶,你不早说?”
气闷了,二人一同探头出来,静静喘气。
抬手将那凤冠放回了原处,李藏忽而对她道:“其实你不该将她放走的。”
冰流不语,她何尝不知道利弊,只是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李藏继续道:“西月湖心的塔和像都已经彻底烧毁了,金陵城中到处都在议论,连官府也拍了人去查勘。”
她转过头又望了一眼盛放凤冠的木盒,冷笑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知道皇帝还会不会想要将这顶惹眼的礼物送给赵皇后。”
李藏又道:“今日我在那附近见着好几个右司副手下的亲信,应该是来寻尸体的。”
冰流看他一眼,略有不满,“你竟还劝我骗右司副曲韶已死在那里,以她之谨慎,怎会轻易相信?”
冰流抬头看他一眼,“你竟还劝我骗右司副曲韶已死在那里,以她之谨慎,怎会轻易相信?”
她又重新将头摆正,余光瞥见李藏眼睫阖动,欲又止了一番,才道:“其实若你想同曲韶一样离开的话,或许可以利用这次机会 ”
“我没有那样的打算。”她直截了当,等了一阵,才又补上了两个字,“目前。”
她终于感到有些饿了,翻身下了榻,想要去吃点那糖饼。
李藏却道:“打开桌上那个油纸包。”
冰流这才发现他带回来的东西,解开了油纸包上的棉线,内里又是一个荷叶包,内里的肉的香气溢了出来,她已经知道里面有什么了。
她看了眼李藏,听他道:“我回来路上捡的,给你吃吧。”
他信口胡说的本事从来都很高超,有时惹人恼,有时是纯粹的无聊,但更多的时候她听了,也会为之一笑。
她反问道:“你又重拾老本行了?”
李藏呵呵一笑,不曾应答。
虽然都是冷的,但有肉吃,谁还会啃那糖饼。
李藏也迈下了床,穿上了中衣懒得系,敞着怀便推门出,归来时拎了两块炭,丢进了桌边的小火炉中点着了,开始烧水。
炙烤出的鸡肉滑嫩,透着些荷叶清香,冰流徒手拆下了一个鸡腿,狼吞虎咽,她是越吃才越觉得饥饿难耐,也就忽略了有个人一直盯着自己看这件事。
接着她不打算里开阴者司的事,李藏又问道:“怎么?还想着查六年前的事?”
火炉上的水壶盖子忽然开始上下颤动,水汽一股一股地涌了上来。他将水壶取下,也不必泡什么茶了,于是为自己倒了一杯,也为她倒了一杯。
他又问道:“之前去捉赵家那个草包时,可发现了什么线索么?”
“有一些。”冰流渐渐放下了手中的烤鸡,沾了油腻的十指都乍在了桌面上,垂眸道,“而且在感应寺,我遇到了一个人。”
“谁?”
“李衡。”
李藏举起茶杯,“李衡是谁?我怎不记得有这个兄弟?”
他这个人,向来都是信口胡说。冰流记得,他这名字也是被司首带回洛神屿后,自己取的。
有人好奇问他此名何意,他便说:“我没名没姓,不知身世,说不定便是流落在外的皇族呢?”
真是够了。
冰流白他一眼,冷声道:“是我的未婚夫。”
李藏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 那个珹王世子?”
冰流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那里做什么?”
冰流道:“自从珹王出事后,珹王世子便自请在双阙山守陵了。也是我大意,一心搜寻赵亭秀的踪迹,竟忘了他也在那附近。”
“那他 认出了你?”
“不知道。”
“那你们 ”
“没什么我们,他在落魄,还是皇室宗亲,而我呢,早已没有身份名姓了。”
李藏一时无,拨着火炉里的炭火,他虽不全然了解她同李衡的过往,但知道,人家是青梅竹马,太后赐婚,曾经是鲜花缀锦,最后破灭时才会愈发的彻骨铭心。
她脸上依旧是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李藏不知该如何用语安慰,只是干咳一声,问道:“之前你寻我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
“真是抱歉,之前上头决心铲除一批西夏和北朝安插的间谍,我自泾阳回岛便领了这差事,后来苏柏雷那里又放出一批名单,司副大概是懒得再找旁人,于是全部打包给我了。”他挑起眉毛看她,邪魅一笑,“不过,凭我今夜的表现,应该有安慰到你吧?”
冰流闻,便觉得眼前剩的半只烤鸡都油腻了起来,一面油着手将鸡肉重新包裹好,一面轻轻“嘁”了一声。
李藏偏巧就听见了这一声不屑,登时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起身,踱步到他身边,一双手上满是冷腻了的油脂,此时沾污了他一件好衣衫。
她本不是那么贪的人,只是她不知道回了阴者司,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她想驱散这恐惧,也就放纵了些。
破晓时分,冰流醒来,李藏正赤膊趴在身畔,睡相很不规矩。
似乎能感应到被人注视着,他终于醒来,难得双眼一同面对晨光,他有些不惯,半睁着眼睛去拉扯冰流的手臂。
她已然起身,低头轻声道:“我该回阴者司了。”
李藏叹气道:“右司副不是什么善人,纵然有凤冠,你这次回去恐怕也凶险。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帮你。”
冰流正在穿靴,闻惊异的望向他,“你也要回去?”
“我本就该回去的。”李藏亦起身开始着装。
“你打算如何帮我?”冰流未待他回答,又自顾自道,“还是罢了,我自有打算,你若有动作,可能反倒坏了我的事。”
李藏默默不语,心中暗气道,哪里是怕他坏事,分明是怕让司中人怀疑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人或有交情罢了。
冰流爬过半张床去取那木盒,见他不语,又道:“你若真想帮我,便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
“麻烦帮我去造物处查查,洛神山上那座古塔里的机关,是谁造的。”
第21章 绝情地
在海上漂泊了半日,回到阴者司中,冰流还着那身破烂脏污的黑衣,头发也散乱着,便跌跌撞撞地跑去了红露斋。
一个一等暗探自她手上接过了盛凤冠的盒子,却道:“右司副公务繁忙,现在没有时间见大人,请大人先随属下来。”
冰流跟随这个暗探七拐八拐,进入了红露斋周边一处偏僻的屋舍。
屋内陈设朴素,没有什么摆设,唯有一椅,一塌,矮几上有木制的茶壶与茶碗。
“请大人在此等候,右司副自会召见。”
那暗探说完,便离开了,临走不忘将门紧紧关上。
冰流站了一会,也就开始坐下饮水了。
见不到右司副,她不意外。西月湖的搜寻还没结束,右司副谨慎至极,不会先听她的一面之词扰乱思绪。
至于被软禁在这里,就更正常了。
如此,她如今也只有静静等待了。
天黑之前,有人送来了一餐饭食,冰流吃了些,便独自缩在床上。
她想要入睡,却又有些担心又有噩梦侵袭。
若是寻常时候还好,现在她遭软禁,如履薄冰,努力维持着镇定,实在不想被迫陷入绝望的情绪中了。
于是她闭眼去想些旁的事情,比如慈惠皇后,西月湖心的塔,还有里面的机关。
于是她又想到了洛神屿上那座塔,还有她第二次踏入时的情形。
被李藏丢出古塔三个月后,她又一次申请试炼。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她半途便从一鸟兽人身的造像上夺了一柄弯刀来,才轻车熟路上了顶楼。
宝匣依旧安放在顶楼正中,半人高的石龛之上。
石龛后迎面的两扇窗户打开着,月影自窗洒下,在地砖上留下一个古怪影子。
李藏正蹲在窗台上,双臂展开,手上扶着两侧的窗框,活似一只怪鸟。
“怎么又是你?”
“当阴司使到底有什么好的?若这么有精力,不如来陪我。”
李藏未曾意料到她身后藏着弯刀,于是说了几句欠揍的话,接下来便被追着砍。
他轻视了她的决心,于是便付出了代价 她砍中了他肋下,抽刀过后有血腥的气息。
趁着他躲避,她忍着心头涌动上来的痛意,取走了臂缠金,却又在下楼途中与他遭遇。
那是一场混乱又疯狂的战斗,李藏取了什么武器、用了什么招式、二人打了多久,她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他们打得如此激烈,塔内的机关都劈坏了好几处,李藏就是拼尽全力不让她出塔复命。
已经攻到了二楼,再纠缠下去就要过了时间,她又急又气,干脆扯着他的腰,二人一同撞破了窗,滚下山去。
那晚之后,冰流通过了试炼,被宣告正式成为第四等阴司使。可她的手臂脱臼,脖子上被荆棘丛割了好几道血痕,身上的淤青更是数不胜数。
但没有一道伤比她手握臂缠金时的回忆更疼痛。
但比这些伤痕痊愈稍早的时候,她漏夜独自出行,去叩响了李藏的房门。
她仍旧记得他开门后的震惊,不是平素嬉笑时装出来的那种。
也难怪曲韶总是鄙夷的看着自己,说什么像你这种人
她想着想着便沉睡过去,待到天光大亮,又有人送了一餐,约么是晌午时分,终于,右司副请她去红露斋问话。
“属下办事不利,虽拼死夺了凤冠带了回来,却让曲韶那贱人侥幸逃脱了,任务失败,请大人责罚!”
冰流的嗓门比平时要高出许多,又是一进门便立即吼了出来,竟把右司副本人吓得一激灵。
“你也不必提醒我,至少你还取得了凤冠。”右司副冷笑一声,唤她起身,又道,“先从头说说吧,那晚都发生了什么?你们竟闹到将塔都烧毁了。”
于是冰流将自己何时赶到湖畔、如何进入佛塔、如何同曲韶接连陷入险境的经过都如实说来。
“曲韶拿到凤冠后,属下便按您的指示,在地宫中与曲韶以命相搏,最终从她手里抢到了凤冠,曲韶见大势已去,便放弃了凤冠,冲出了火场。我还打算追,却被落下的木梁阻了了一下,只落下这一步,便让她上岸后策马逃脱了。”
当然,这都是她编的。
右司副问道:“她逃去哪个方向了?”
冰流神色迟疑,“当时天色昏暗,曲韶逃走的时候,属下还在水中,大概 她是往西边去了吧。”
右司副又问道:“这一两年,你同曲韶的考评结果都是旗鼓相当,你们还一直在暗地里较劲,怎么偏这次你就差了这一步,放走了你的死对头?”
冰流低头道:“属下与曲韶,身手功夫上大概是旗鼓相当,但大人您也是知道的,杀人的手段,属下比不上她,那么百无禁忌 ”
右司副闻,婉转笑了一声,“怎么,她是亲你抱你了,还是给你下春药了?”
冰流被噎了下,只得道:“这倒是没有。可单说那夜,曲韶她的求生意志确实比属下强。连您都知道我同曲韶有私仇,属下绝不会对她徇私,真的是拼尽全力。”
右司副道:“徇私也好,能力不足也罢,总之结果便是你没能完成任务,放走了一个阴者司的叛徒。一个叛徒跑了不值什么,可若是曲韶的事迹令司中旁的人都认定阴者司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纷纷效仿起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话已至此,冰流还能再说些什么,不过认下罢了。
“属下无能,请右司副责罚。”
右司副剔了剔自己的指甲,看也不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这事严重,左司副还有我,还有四位阁主商议过后,才会给你定下惩罚。你且在那间屋子里闭门思过吧,有消息自会通知你。”
于是冰流又回到了那间小屋,日升日落两个来回,房门再度打开,这次是左司副有请。
冰流来到秋爽斋,左司副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上来就劈头盖脸地告诉她:“冰流啊,你如今被降作二等暗探了。”
二等暗探就二等暗探吧,她如今倒是没有十分在意这个结果。
一直以来,左司副比起右司副都更像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上司与长辈,对待他们这班功绩颇丰的顶级阴司使更是向来和善,有不敢问右司副的事,冰流打算从左司副这里探听一番。
于是她亦劈头盖脸的问道:“让我去杀曲韶,究竟是右司副的主意,还是你们共同的主意?”
被她这般质问,左司副面上有些挂不住,沉声道:“咳,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冰流反问道:“怎么,二等暗探就不能向左司副大人询问了?”
她只是想死个明白。她认为自己在去泾阳前,到底还算是左司副眼中的得力属下,这次整个任务都云里雾里,还害她连降四等,他应该给她个明白。
左司副似是纠结了一小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决定告诉她:“起初,我是应承了曲韶,若她取回凤冠,便放她自由的。可后来人已经放出去后,右司副觉得不妥,上报给了司首。曲韶到底为阴者司组太多绝密的事情,我们商讨了一日,终究还是觉得放她出去,风险太大。”
此事竟果真是司首的主意。
虽然冰流早对阴者司是怎样一片绝情地早就有所认知,但将那个断人活路的上位者与救自己出教坊的长者形象联系起来,还是有些难。
左司副又道:“曲韶叛逃这事,在司内自然是要低调处理,也不好发明文出来,右司副便揽了挑人的活,你当时闲在司中,又是少有的能与曲韶势均力敌的阴司使,派你去,虽不是我的主意,但也算合情合理。”
冰流听出左司副话语中的无奈,定是因为先前他给曲韶开活路的决断令司首不满。便不让他插手后续补救的事情了。
于是她道:“大人熟悉各位阴司使的本事,如果是大人挑人,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那样的话,曲韶才真是必死无疑了。
左司副又叹了口气,悉心劝道:“至于对你的惩罚,我是觉得有些过重了。但你要明白,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