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记事——水星菇【完结】
时间:2023-11-07 14:32:51

  刘婶闻,便娓娓道来,“是这样,就前日,老身在家做饭,隔着窗子便瞧见一位貌美的年轻夫人携了个伶俐的婢女,二人进了夏家,不久便拎着许多嫣儿编制的竹篮出来。后来老身听儿子回来念叨,才知道那位是金陵来的,大富人家的少夫人,前日嫣儿给她爹出殡时出了些事故,是这位夫人好心给了银钱,也不知给了多少,买下了嫣儿所有的竹篮。”
  “要说嫣儿也是命苦可怜,可这齐少夫人不过在咱们镇上几日,与嫣儿素未相识,平白无故接济她,您说她真能有这么好心?反正老身瞧着是可疑得很呢。”
  刘婶原本还是平静的叙述事实,可说到一半自己起了兴,于是将自己的揣度讲得眉飞色舞起来。
  “哦,对了,齐少夫人离开前,老身还听见嫣儿生气的对她叫喊,让她滚。她走后,老身一直留意着,嫣儿便再没有出过屋子,一直到如今 ”
  可巧,此时一顶软轿停在了夏家门外,众人纷纷回头,目视着故事中的齐少夫人下了轿,一直望着人家清俏姿容,待人家走过了身边,又望着身段袅娜婉转的背影,撒不开眼。
  小圆便在冰流身旁,如今已经是越来越不能心平气和的扮演婢子了。
  石殷已死,他们就该回阴者司复命了,还来管这闲事做什么?
  如今随着冰流来到夏家,小圆心中更添了愤慨。
  她们可是慷慨帮助那夏嫣儿,让那日日不怀好意窥探别人的老妇一通胡说,竟然都成了别有用心?!
  冰流倒是镇定自若。
  老妇所编派的是齐少夫人,而她,不过是假扮。既能分清任务中的扮演与现实,她又何必恼火。
  她当下真正在意的,是如何让那位有神捕之名的沈捕头剥丝抽茧,找到端倪。
  “嫣儿这姑娘实在可怜,大人您定要帮她做主 ”刘婶还在絮絮叨叨同沈捕头说些话,眼见那齐少夫人迈入夏家,瞬间脚底抹油,“老身还是不打扰大人办案,先回家了。”
  刘婶溜得快,冰流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向着那位捕头而去,小圆走得更快,简直脚下带风。
  她走得急,沈捕头不由得向后仰了仰身子,险些翻了过去,失了捕头威仪。
  只闻一股幽香扑鼻,捕头一时忘却了自己的职责,不敢直视年轻姑娘的面庞,只能平视她的腰际,一个小小的竹制香囊,挺新巧的。
  不过须臾瞬间,眼看这小娘们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未免自己失了官威,沈捕头终于一阵干咳,破音怒斥道:“咳咳咳咳!来者何人?想袭击捕头吗?!离我远一点!”
  小圆终于停住了脚步,口中却连珠般不停,“大人你莫要听信那老妇的谗,我家夫人明明是前日才在街上偶遇了夏姑娘,她若不是被你们这镇上人欺负得如此可怜,我家夫人又怎会出手相救?!夏姑娘才没有对我们口出恶,大人你看,她还将自己精心编制的竹囊赠给我了呢!”
  “好好好、你先往后站站,往后 ”沈捕头双手挡在面前,站起身来便要向旁移步。
  小圆穷追不舍,“我家可是金陵大户,是你们镇上金老爷请来做客的!我们没来由的杀害一个贫女做什么?夏姑娘在这镇上受尽欺辱,我看想杀她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我们吧?”
  “本捕头正在查案,你莫要 啊!”
  “大人,大人没事吧?”
  沈捕头耳膜被震得发痛,脚下一个拌蒜,便栽了下去,被下属迅速扶着坐了起来,却也被摔懵了。
  冰流冷眼旁观了好一阵,心下觉得好笑,这桩任务之外的事上,小圆虽然不大认同自己,但演起忠心护主的小辣椒来还是很认真的。
  她此时才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对那捕头道,“我家婢子不懂事,唐突了大人,实在抱歉。您可要小心,这夏家地面确实不平坦,上次这婢子也险些在此摔倒。”
  看沈捕头眼神怔忡,喃喃道:“无妨,这姑娘说得有理,去将金老爷请来,我也要问话。”
  小吏们赶忙再度搀扶,却被捕头本人阻拦住。
  “这地砖 等等!”
  地砖松动,下面的土地没有被夯实,中间凸起,只要一有外力,四角之中必有一角翘起。
  砖缝之间还可扫出些许湿润的泥土,绝不是经年未曾被打开的模样。
  沈捕头不再迟疑,一声令下,“把这地砖都给我撬开,给我挖!”
  北风刮得呼呼响,天气寒冷,可夏宅门前人来人往中,总不缺看客。
  地砖被用扁担挑了出来,一袋又一袋的泥土随后而来。
  终于,将房屋中间挖至半米深,有人的铁锹碰到了不是泥土的东西。
  腐烂而生的臭味愈渐浓烈,让上前细看的人不禁掩面。
  “大人!是尸体!”
  沈捕头眉头紧皱,不顾早已汗湿透衣衫,提着油灯亲自上前查看,冰流亦起身上前。
  夏家挖出了尸体,外面人头攒动,连拦在门前的小吏们也忍不住向内探看。
  “嫣儿这丫头,想不到竟是这般结局,哎,真惨。”
  “她的儿子丢了之后,我总瞧着她丝毫不曾难过悲伤,想不到如今竟直接追随去了,可见是悲痛到了极点,不为外人所知了。”
  “她与那来历不明的儿子,虽是不干不净的孽缘,到底也是血浓于水,母子连心,如今想来,令人唏嘘!”
  冰流只瞧见那坑中,一个枕头大的婴孩,被地下的潮湿气息泡得惨白胀大,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划过,沈捕头心头无名火起,怒道:“外面聒噪什么?!这尸体大小不过是个婴儿,看着怎么死了也有七八天了,怎么可能是夏嫣儿?!”
  众人哗然。
  是婴儿?死了七八天了?埋在夏家屋里?
  莫非是那个私生子?!那孩子不是被石殷偷走,而是被他亲娘杀死在襁褓中了?!
  “我早就知道,那个夏嫣儿简直无情,连亲生的孩儿都能亲手杀死!”
  “啧,怕不是觉得这是个孽根祸胎,耽误自己的前程,干脆掐死算了?”
  “造孽啊!我看她比那石太监也好不到哪里去了!石殷至少还没吃自己的亲儿子不是?”
  “你这话说的,好像石殷他能有自己的亲儿子似的。”
  “不,不可能!”
  混乱中,一个男子失魂落魄的冲开了重重人障,嘶吼着跑到了夏家门前。
  冰流轻笑一声,竟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倒也省事。
第32章 祠堂受审
  失魂落魄的公子哥撞开了夏家门前看守着的府吏,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早已视屋中旁人如摆设,眼里只有土坑中那个满身泥污、样貌怖人的婴儿尸体。
  一直躲在外面,听着风风语,听内里府吏的话语中透露的进展,他早已被摧折心肝,五内俱焚,连日的茶饭不思更是令他形容枯槁,不似人,倒似野鬼。
  但纵然如此,这镇上又有谁认不出这是范镇长家的二少爷呢?
  范博宏虽然瘦弱,此时却如同行尸走肉般,平白生出一股蛮力,口中只会念叨着“不可能”三个字,一面生生向那坑内闯。
  沈捕头眉峰凌厉一挑,向属下喝道:“拦着!”
  两个魁梧的府吏得了命令,赶忙一左一右,下了狠力,才制住了范博宏的两条膀子。范博宏被迫得痛吼了一声,才恢复了些许清醒,方才的悲痛神色中此时又掺杂了几分惊慌。
  沈捕头眯起眼睛,缓缓凑近这突如其来的破题者,想要将他从头到脚都仔细观察。
  冰流与小圆则缓缓退至了房间角落,这里应该已经不再需要她们出场了。
  正当范博宏狼狈挣扎时,外面传来了一对父母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
  “宏儿!”
  “诸位邻里请先让开,让我们进去!”
  范镇长焦急万分,还不忘保持一镇之长的风度,而随他而来的范夫人隔着窗瞧见爱子被那般制伏在地,已经再难冷静。
  “啪!”
  清脆的一声,范博宏那白净的脸皮上便通红了起来。
  “宏儿!你病糊涂了!平白无故的跑到这里来作什么?”
  若非怒急攻心,范夫人又怎会忍心下手?范博宏受了一巴掌,反倒又恢复了愣愣的模样,唯有那双悲愤至极的眼睛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范敬安心中则是又悔又惧,悔的是今日不该放任沈捕头去查夏嫣儿失踪的案子,惧的则是,如今这局面,恐怕真是难以收拾了。
  他勉强定住了心神,颤声向沈捕头道:“捕头大人,宏儿是范某之幼子,今日误闯了这里,打扰大人办案,范某给您赔不是了。你看 是不是能先将人放了?”
  范敬安话音未落,他夫人却已经开始撒泼。
  “放开!我宏儿将来是要考科举的人,这手臂若是让你们弄伤了,你们赔得起他的前程吗?!”
  沈捕头冷眼瞧着范夫人撕扯一通,才冷冷道;“范二少爷与此案有所牵连,我恐怕不能放人。”
  范夫人闻,仿佛化身母狮子,怒斥沈捕头道:“有什么牵连?为何不能放人?沈捕头是忘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了吗?你敢动我孩儿一根头发,我管你是州府派来的还是皇帝派来,我定要 ”
  “住口!”范敬安又赶忙出声呵斥夫人。
  沈捕头亦有了脾气,高声道:“本捕头现今怀疑范博宏与夏嫣儿因情生恨,是杀害夏嫣儿的凶手,立刻将嫌犯带回公堂审讯,不容有失!”
  范博宏听见夏嫣儿的名字,抬起眼睛,又垂下头来,仿佛得到了释然。
  他范博宏的名字,终于要与夏嫣儿的排放在一起了么?
  今日之后,镇上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再也不必掩饰了,真好。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平静的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杀她。”
  这句辩解,也被他娘亲的高声质问盖过了。
  “你有何证据说宏儿杀人?!”
  “呵。”沈捕头俯下身来,亲自从范博宏腰间摘下了那个他从不离身的竹编香囊,紧紧握在手中,“这便是证据。”
  范夫人一时失声,便听见沈捕头严词道:“镇长与夫人不必在此与本捕头纠缠,来人!速速将嫌犯范博宏与证人、婴儿尸首一并挪去公堂!”
  冰流与小圆也要被一个府吏驱使着去公堂,二人走在最后出了夏家的门,便瞧见了匆忙赶来的金大强。
  “镇长?!范夫人?!二少爷?!齐少夫人?!你、你们这 ”
  往日温良的范敬安如今颓丧,精干的范夫人如今狼狈,初见温婉可人的齐少夫人冷若冰霜,那文弱书生范二少爷如今更是是满身泥污,涕泗横流,丢了魂的模样,金大强简直要掐自己的大腿来证明,这他娘的就是个怪诞的噩梦!
  可这又不是梦,眼看一行人向那镇上几乎常年荒废的公堂行去,金大强双手一摊,差点就要靠自掐人中来保持镇定了。
  小圆就势扯住金大强的衣袖,央告道:“劳烦金老爷,速去通知我家公子!就说我们已经要去公堂作证了!”
  金大强愣了片刻,又发出由衷感叹,“这是怎么回事啊?!”
  “哎,老金,你来晚啦,错过好一场大戏啊!”
  围观了全程的热心镇民给金大强补上了全部剧情,金大强惊掉了自己的眼珠子。
  眼下该如何是好?他也拿不好主意,于是赶忙让下人分头,回金家通知金玉与儿媳,回客栈通知齐公子。
  虽然还没想通其中的来龙去脉,可金大强越走越纳闷,怎么自从自己招了齐氏夫妇入了水车镇,这镇上便一天一个风云变色?这二人该不会是什么魔星转世罢?
  一行人来到一间旧屋,旧屋的檐角有只蜘蛛,见自己辛勤织就的网上终于有了个不长眼的小虫,便探出身子来,要去那网中去吃。
  可与猎物近在咫尺之间,蜘蛛与蛛网俱被一个大扫帚掀翻,蜘蛛跌在了地上,倏地爬走了。
  这般荒芜的蜘蛛之家,便是水车镇上的公堂。
  这公堂虽叫公堂,实际上不过是范家旧时祠堂改建,后来范家发迹,列祖列宗们也搬家到了宽敞的新祠堂,旧祠堂便当做公堂使用。
  可这么多年来,镇上大小事情都由范敬安主持,哪里进过什么公堂?
  想不到旧祠堂如今被围得水泄不通,竟是为了审问范家的子孙。
  倘若范家祖先有灵,也会被气个好歹的罢?
  范夫人方才一味吵闹撒泼,如今已经与范镇长被暂且约束到了堂后。冰流因为一直配合,于是行动还算自由,得以站在堂口处听堂上过审。
  沈捕头说了些开场白,随后便切入正题,向着站在堂下的范博宏问道:“范博宏,本捕头问你,你可认识夏嫣儿?”
  范博宏清俊的脸面上很是平静,他只是低声道:“认识。”
  堂外已是一阵小声议论。
  “沈捕头明鉴!本镇人口不多!宏儿身为镇长之子,又常年在学堂读书,自然认识他的人多些 呜呜呜!”堂后竟也传来范镇长声嘶力竭的吼声,和被捂住了嘴的呜咽声,虽是严肃场合,这般替儿子辩解,实在令人发笑。
  沈捕头也笑了,随后冷冷问道:“令尊所说,范二少爷你可有补充么?”
  “ ”范博宏低头不语,不知在权衡些什么。
  沈捕头于是取出了那个竹编的香囊,又问:“那么此物,范博宏是从何得来?”
  “是 ”
  “他是从夏嫣儿处买来的!”
  这次又是范夫人积极抢答了。
  沈捕头又被气得发笑,干脆道:“不必捂他们的嘴了,既然镇长与镇长夫人偏要说,那便请他们二位上来,本捕头倒要审个清楚。”
  范夫人不顾自己钗环松散,冲到范博宏身边,一心拿起手帕为儿子擦拭脸上的脏污,而范镇长方才在府吏手中一番挣扎,如今俯着身子喘粗气。曾经在镇上威望无限的一对中年夫妇便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镇民面前,实在令人震惊。
  沈捕头道:“本捕头来为二位总结一下罢,范博宏与夏嫣儿不过萍水相逢,他一直佩戴着的竹囊是从夏嫣儿处购得,却无甚意义。那么今日他为何要失魂落魄的出现在夏家,还对着那死去的婴孩崩溃落泪?”
  范镇长缓了缓,终于找回了些镇长的气度,皱眉沉声道:“是这样的,宏儿前一阵子受了风,刚刚生过一场大病,现下还未痊愈,他、他如今是病得都有些恍惚了,今日才会循着喧闹声误闯了夏家,打扰大人办案,确实是无心之失啊!”
  “是啊,我家宏儿就是个书呆子,他读书读得傻掉了!那夏嫣儿的祖父原是学堂上的教书先生,他方才是温书糊涂了,便径直走到了已经故去老先生家,才 ”
  范夫人也激情补充了几句,却被范镇长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再说。
  这说得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简直是帮倒忙么!
  果不其然,沈捕头这便抓住了话中重点,“哦?我知道了,原来范二少爷与夏家还有这师生的渊源,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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