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冰流恰到好处的推门而入。
“我已经找到了,你们呢?”
这下轮到二人尴尬,他们只顾着互相问候,结果到现在还一事无成。
于是在一道冰冷的目光审视下,二人加紧寻找,很快便确认了,薛云直说的没错,自今年三月起便零散开始出现了关于六月初一夜有月食的预测。
至于那主簿房里的借调记录,就更加有趣了。
之前冰流寻找时,没有在近期检索到借阅记录,于是干脆去查临近出事时的那段日期。
她本以为,会是大理寺当年查案时借走了钦天监的观星记录,却不想,四月的记录只被借出过一次。
天承九年五月初二
借出四月灵台观星录
出借人五官灵台郎
借阅人内侍省都知石殷
归还否一行空白
呵,原来是老熟人。
第57章 信仰
冰流收到了小圆的密信。
阴者司中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闻,小圆简意赅,只提及了冰流之前嘱咐她关照的事。
李藏受伤的事,除却冰流从山海阁渊鸢处听说,洛神屿上知道的人并不多,且众说纷纭。
有人听说李藏是执行任务时受了伤,有人说他是犯了错受责罚关了禁闭,还有人说他应是生病
小圆私下去山海阁医馆外徘徊探视,却也没有目击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小圆自觉无用,只能在密信的最后附上了连莺对此事的意见。
连莺说:虽然不知道李藏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依据她在洛神屿上这么多年讨生活的经验,若有哪个阴司使或暗探是李藏现在这样的状态,多半是惹上性命攸关的大麻烦了。
冰流看过信后,快速烧掉,起身走出去,绕到柳府书房,大家都在那里等着她。
上一次,他们潜入钦天监,想要找寻天承九年四月的月食记载,却发现最关键的那一册早在七年前珹王妃遇害后不久就被内廷太监石殷取走了。
现在,关于那晚月食的记载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在浩瀚缥缈的故人故事中寻到了一条隐秘的线索。
石殷。
那晚在钦天监看借调记录时,看到这个名字,李衡有他自己的感想,但钟意之却神色是一震,眼珠飞速的转向冰流,又飞快转了回去,自他加入查案队伍后,第一次这么神色凝重着。
于是这次,他们是要商讨,如何沿着石殷这条线,继续查下去。
石殷从前服侍太皇太后,早就是内庭中有头脸的老人了,李衡身为宗室自然了解,冰流亦是,更何况她还亲眼见证了他的灭亡。
至于钟意之么,不管他那张面皮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他们三人共有唯一一种默契,一切以查案为重。
于是在当晚,冰流和李衡分别将自己所知与石殷相关的事都说与他听。
所以这一两日内,钟意之汇集整理资料,现在要将情况介绍给那夜不在的小庄、丝韧还有淮光听。
钟意之双手交叉,将袖管纷纷撸到了小臂之上,做作出一副认真之态,煞有介事地哼哼了两声,才举着手中胡写乱花的草稿开口道:“那我就开始说了。石殷此人呢 其实他的经历、官职什么的,在我看来已经不太重要了,你们只须记得,他在南北之战前在朝堂上做事,后又进入内廷,服侍的是当今太皇太后。”
钟意之说着,便将面前第一张草稿团了个团,直接丢到地上。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据我所知,石殷此人,亦是早年北瓯派来的间谍。”
“你怎知道的?”冰流问道。
她与李衡交换过眼神,很显然他们对石殷是北瓯人这件事全然无知。
钟意之仿佛早就预料她会这样问似的,抬头狡黠一笑,“查出来的。”
这么说也没毛病。他们去寻薛云直,薛云直又将这项工作托付给他钟意之,不就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思路清奇的脑子,查到这些无人能查到的旧事?
李衡淡淡道:“明白,石殷是北瓯的间谍,继续说。”
“石殷在南晋时,会暗中向北瓯传递一些消息,但与此同时,他也会用自己所知的北瓯朝廷秘闻来换取这边的信任。所以,确切地说,他算是双面间谍吧。另外,记住比较重要的一点,早在石殷来南晋之前,应是在净身之后的某个时间,他受一名自称 神女 的人指引,开始信奉某种我们并不了解的邪门歪道。”
冰流站在钟意之的左侧,此时听他说着,深深望了一眼他手上的草稿。
那是一幅神女飞天起舞的草图,是她在石殷宅中的诡异祭坛中亲眼所见。
她描述给钟意之,钟意之描绘,最后画出的这草图虽然没啥观赏性,但可以说近乎是简化版的那幅壁画了。
她没有问钟意之为何未曾亲眼见过却能将她未说出的细节都画得一般无二。
钟意之也没有问她身为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怎还会有杀手死士的隐藏身份。
再问,也不过是无谓的拉扯罢了。
钟意之又团了一张纸,“继续说了,石殷在宫中伺候贵人,在宫外也培植自己的势力,他在金陵有产业,有数十个养子。两年前,他看中了新安府水车镇这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始在镇外修建自己的豪华别墅,同时在周边的山上寻找可以修建自己陵墓的风水宝穴。”
“大约在这个位置。”钟意之将自己胡乱画的新安府地形图举起向众人展示水车镇和石殷别墅的位置。
他说得很快,指引得更快,随后不出所料,刷刷两下,又一张纸被 丢弃。
小庄抬头望了望世子,又望了望冰流,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又瞥了一眼柳丝韧,她正听得认真,没什么表情。
唯有自己跟不上钟意之的速度么?什么间谍、 、神女的
丢人就丢人咯,小庄把心一横,灵活地钻到了桌子底下,将钟意之丢弃的几个纸团一个个捡了回来。
“一年半之前,石殷从内庭告老,来到了水车镇颐养天年,他的“子孙”们狗仗人势,在乡野里作威作福,大兴土木,扰乱民生。然而这还不够,背地里,石殷还在做着一件更丧心病狂的事。”
钟意之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在半年的时间内,石殷指使他的子孙在周边的镇上接连拐骗或偷抢了七个女童,每月的阴日阴时,他会将女童带到石宅中隐蔽的地下祭坛中,剜心取血。”
柳丝韧听得认真,不想忽而就讲到了残忍之处,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淮光虽本就是阴者司的人,但不了解那次任务的细节,此时亦是被这灭绝人性的行为震撼到了。
“石殷会吃掉女童的心,用女童的血来行他自认为的祭祀法事。”
小庄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神女告诉他,以这种办法,可以令阴身复阳。简单来说,就是他缺失了的那个东西,可以重新长出来。”
“这 ”小庄有点犯恶心。
丝韧眉头深锁,干脆别过脸去。
钟意之继续道:“也就是因为水车镇的女童失踪案,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这里我就要擅自揣测一番了:几个孩子的性命,在能够指挥阴者司的上位者眼中,应是一文不值。他们想借机除掉石殷,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他的间谍身份,或许 是因为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你们觉得呢?”
众人沉默,无人回应。
钟意之挠了挠头,又道:“总之,去岁末,阴者司派出两名阴司使,扮作了商贾夫妇,去调查孩童失踪案,最终案情查清了,石殷同他的子孙们也全部被炸死在了石宅中。”
终于听完了这段离奇血腥的案情,众人稍稍松懈,就见钟意之抬手指向冰流,落落大方的问道:“不过我倒是好奇,派出的两名阴司使,一位是柳小姐您,另一位是谁呢?”
淮光闻,亦望向冰流,只见她冷着一张脸近乎只有嘴在动:“已经下落不明,估计是死了吧。”
她说的也算是实话。
“哈哈,这样啊,那我继续说。”钟意之又挠了挠头,丝毫不觉自己尴尬,“在石殷被炸死的几乎同时,他在金陵的豪宅也被禁军严密看守了起来。今年三月,皇帝没有明旨,但暗中命禁军从石府抄走了少量最值钱的金银财物,这是我从石宅前前任主人处搞到的,石府地形图。”
李衡仔细看过那张地形图,又向他问道:“看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再探石府了?”
“石殷取走了四月的观星记录,月食是天象,我只能联想,他这么做,会否与他信奉的邪神有关。”钟意之道:“横竖只有这一条线索,去看看,只要各位的身手不至于被禁军当场抓获,就不会有损失。”
于是李衡又望向冰流,她对他微微颔首。
小庄看看世子,又看看未来的世子妃,再看看那位推理大师钟意之。
三人之间有他不可参透的奇妙气氛,是小庄不能细想,否则头顶都要冒烟的那种。
虽然他不知道上次在钦天监里发生了什么,但这次要夜探石府,无论是身手上,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禁为自己的主人小小担心了一把。
李衡却是信步绕到了冰流身边,对她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劳烦意之兄 与你同去,我便不去了,记得万事要小心。”
“你不去?”
这疑问竟是钟意之与冰流异口同声脱出的。
李衡是一派云淡风轻,“上次在钦天监,看守薄弱,这次不同,我身份特殊,若被禁军查获,会更麻烦,所以还是不去了。”
钟意之暗自咋舌,这倒霉世子为何说得好像,自己方才说的被禁军当场抓获,是在针对他似的。
他还在腹诽,就听那边声音冷的要结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去。”
“你也不去?”这次是钟意之与淮光异口同声了。
冰流道:“世子说得对,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为防万一,还是不要冒险。”
她说完,与李衡对视一眼,眼中全是互相支持的力量。
合着说到底,也只有他既没有身份,又没有含情脉脉的未婚妻了呗?
“你们要是这样,那我也不去!”
别看不起八品候补的朝廷命官啊!
第58章 愿
四月十二,晨,清宁殿中,气氛已经凝结成冰。
太医院数位最有资历的太医纷纷跪倒,这样的坏消息,只能从他们口中说出。
皇帝倒是没有动怒,只是脸色难看,声音也低沉着,向太医们再度确认:“你是说,董贵妃未有身孕?”
“是的。”
太医院院判的嘴张了又闭,犹豫了几次,才终于吐出这两个字。
他是很想同皇帝讲讲董贵妃的症候、为何会难以判断,但他也明白,“是的”两字后,其实说什么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皇帝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自己三日来积攒的好精神也一并吐了出去,随后颓然地向后倚在了椅背上。
三日前,董贵妃的身上接连出现了疑似有孕的症候,虽只是疑似,皇帝亦是欣喜若狂,甚至这三日都暂停了宠幸年轻宫嫔的计划,而是专注温柔的在董贵妃身边陪伴。
结果现在,太医院连番会诊的结论是,董贵妃没有身孕。
皇帝真是怒极了,怒到连一点火都发不出来。
他看到脚下匍匐着的年迈院判鬓角的汗珠,他也听到幔帘后,一向矜贵端庄的董贵妃在啜泣出声。
又能对谁发怒呢?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他自己。
“都退下吧,贵妃也是。”皇帝下令,随即又道,“王虎,召乌满来。”
贵妃在内间听闻皇帝让自己从寝殿中退下,一时手足无措地走了出来,幸而王常侍提醒道:“陛下打算在贵妃的寝殿召见屠阳城的使者么 ”
皇帝这才醒悟,径直起身道:“是朕忙糊涂了,走,回皇极殿,让我要见乌满。”
他再没看过董贵妃一眼。
就在几天前,董贵妃的症候被通报之前,皇帝刚刚召见了被关在大牢里一年的屠阳城使者乌满。
皇帝是一国之君,不是天真的稚子。要向屠阳城使者求药,便要先知对方所求。在召见乌满之前,他先翻阅奏折和典籍,渐渐回忆起自己还统治着一座近乎被黄沙淹没的边城,也回忆起一年前屠阳城使者前来觐见时的请求。
其实也很简单,屠阳城地处西北的边沿,周边水脉早已枯萎。
在乌满来到金陵之前,这座城邦已经多年未与战乱中的中原有所联络。
这次郑重觐见,屠阳城主是想向朝廷请求,在堑江的源头开挖一条小水渠,引来一些水源,以解城中缺水之困。
这个请求实在卑微,屠阳城主为了说服皇帝,甚至表示一切工事费用、人力都由屠阳承担,皇都只须点头即可。
乌满还提出向皇帝进献灵药,结果出师不利,随即便被关进大牢。
现在,乌满又一次被从牢中提出,蓬头垢面、虚弱却也胸有成竹地进入皇极殿。
“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他下拜,又起来,自信的眼神仿佛在确认,只要皇帝一天没有儿子诞生,他就会不停地有机会被召见。
上一次,他们之间的谈话结束得也并不愉快。
上一次,皇帝问道:“堑江为界,天下一分为二。屠阳城打算在界河源头开挖水渠,于是派你来求朕,那么是否也有同样一位使者,去了北瓯,请求他们的主上呢?”
而乌满的回答是:“陛下,这是当然的。”
皇帝低着下颌,神色暗沉,“自礼法上讲,屠阳向来是晋的属城,朕不喜欢不忠诚的臣属。”
乌满道:“屠阳是晋的属城,可如今天下已经没有晋的法统存在了。我很理解陛下不希望我们同时向两朝求援,但我城境况实在艰难,城主也是不得已为止。”
“陛下您贵为这半边天下的主人,不也是殷勤地在帮北瓯皇帝找他的便宜儿子么?”乌满似是无所畏惧,又或是有意在激怒皇帝似的。
皇帝随即大怒,“把他押回大牢,不许给他饭吃。”
这一次再见面,皇帝对他的怨气亦未消减,只是时间紧迫,他没再作什么开场白,直接接着上次的对话继续。
“抛开挖水渠的事不说。朕又能如何相信,你所说的灵药真的有效用呢?”
乌满饿了这几日,脸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听闻皇帝所,他“咯咯”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喘息着道:“陛下,只凭药,是不会有效用的。我们的药,只是一种 建立通道的工具。”
皇帝不解:“什么通道?”
乌满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一抹晶亮。
“心愿。”
皇帝被这两个字蛊惑般,竟没来由的颤栗。
“您达成心愿的道路,药来建立通道。”
“哼,一派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