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絮絮还有要事, 道:“我此来,是想打听两个人的消息。”
她垂下眼睑,眉心微皱。
“哪两个人?”
——
回去一路, 絮絮总算有些心事落地的感觉, 脚步也松快得多。林访烟说,等有消息, 第一时间就传给她。
絮絮打听的人,第一个是玄渊, 太久没有联系上他,她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心神不宁。
第二个便是元铉了。他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凑巧,尽管有戏园子的人佐证,但她仍有些疑虑, 因此拜托林访烟查一查,江州云来,是否当真有此人。
她还记得彼时林访烟那若隐若现的好奇目光。
甫一回到军中,她就看到一袭素衣的元铉牵着雪白的狐狸在等她,狐狸一看见她,立即吱吱地扑过来。
不知怎么, 对上他清澈含笑的眼睛时, 絮絮又很为自己怀疑他别有居心而生出愧疚了。
他总是在等她。等来了,其实并无什么大事,无外乎是, 小雪想见她、又做了什么好吃好喝的、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带给她……
她不得不承认他简直温柔得过了头。
大军离开青州继续向东,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左右, 絮絮算着, 大抵不出一个月,就能抵京了。
可是晁幼菱那儿, 四殿下的消息,简直如石沉水,杳无音信。
絮絮和晁幼菱两人都急得团团转。眼看离上京城愈来愈近,晁幼菱来见她时,她便直说了:“若是再找不到人,我看还是作罢的好。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时机一旦错过,想再找这么个机会,还不知何年何月。”
她垂眸,研究着沿线的地形,哪一州有哪些厉害的守将,她差不多摸了个清楚。所谓万事俱备,偏偏欠了四皇子这东风,委实叫人烦躁,晁幼菱便坐在她手边,捧着茶盏,望着絮絮的英气的眉眼,她眼神冷静,倒显得是自己沉不住气了。
晁幼菱敛下眉眼,半晌,低声说:“郡主别太担心,如今朝中,还是姑母主事呢。就算这机会错过了,……”
絮絮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开口:“你也说了,那狗男人他也知道你们的计划。依照他的狡猾,指不定要设下什么局什么计,小心你们敬国公府最后连个渣子都不剩。”
晁幼菱一听,一半是忧心忡忡,另一半却被她的话给逗笑了,掩了掩嘴角:“郡主收敛一点。小心隔墙有耳。”
絮絮并未抬头,“你说他现在在哪里呢?”
晁幼菱摇了摇头:“照理说,……应该是到了西北的。郡主,你没有见过么?”
絮絮尽管怀疑过那狗男人做了什么伪装,藏在她的身边,但是料想他的气质,化成灰她也该认得,且依照他的心思,一定要遮掩自己的容貌。
她没有这种感觉。
但晁幼菱一说,絮絮心头那个疑虑就又浮上心头,——元铉,不会是他假扮的吧?
这时候,絮絮突然神情一凛:“有人在外。”
她叮嘱晁幼菱藏在案下,紧接着,外头就响起温和的男声:“郡主,是我。”
得允进来以后,絮絮神情颇不自在,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元公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他微微一笑,烛光笼罩下,愈衬显他眼下泪痣的绮丽。他端来热好的牛乳,搁在案上,轻声细语:“我看到郡主帐中灯没有熄灭,以为是郡主行军忧虑睡不着,所以热了一杯牛乳,郡主趁热喝吧?”
晁幼菱躲在案下,心里直犯嘀咕,这声音是谁,她从没听过……似是个年轻男子。莫非是容沉的相好?
怪不得她不要做皇后,原来已经有了新的意中人了?
甚至她闻得到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药草香。
他们俩又说了半天有的没的,晁幼菱听着更加不解,听起来,容沉对他态度淡淡疏离,倒是那个人很是贴心,说了一堆废话。看来,八成是对方属意她,而不是容沉属意他了。
晁幼菱不由想起了陛下,竟有一些隐秘的幸灾乐祸。
好容易等他走了,晁幼菱听到脚步,从桌案底下探出头,瞄见那人清瘦背影,本没有什么奇怪,但他在抬手掀开帘帐时,微微一躬身,却叫晁幼菱敏感注意到了。
絮絮见晁幼菱半个脑袋探上来,目光还盯着元铉背影,不由问:“你看到了?”
她正想解释他的长相——晁幼菱却自言自语起来:“他怎么也有这动作。”
“什么动作?”
晁幼菱回了神:“啊……也没什么。”
她老实说,因为陛下他这三年里,很笃信不知从哪里晓得的“秘法”,用心头血供奉,便能换得她的死而复生,因此日日取心头血,常常有心口伤疼的毛病,疼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微微一躬身。
晁幼菱讷讷说完,瞧絮絮的反应,本以为她要沉静感怀一会儿,怎知她扑哧笑出了声:“没想到他还真信呢。哈哈哈——”
晁幼菱反倒一愣:“郡主……不感动么?”
絮絮却疑惑道:“有什么可感动的?人非死不能爱,失去才是最好的。若死掉的是赵桃书呢?他岂不是更要悔不当初了?好了,这些旧事,全当过去了。”
晁幼菱从她的眼睛里,再看不出一丝的波澜起伏了。哪怕是一丝。
絮絮顿了顿,说:“元公子他其实也有心疾,不过是因为此前遭遇了山匪,山匪砍的伤。”
晁幼菱这才放下了心。她微微叹了口气,说:“四殿下若有消息,我会再来的。”
絮絮帐中的灯火,总算熄灭了。
长夜无尽,夜风甚寒,有人远远地凝看,满身风露湿衣,恍然没有觉。
心口发疼,他扶着就近的垂柳树,微微躬起身子。回到自己住处,合衣躺下,今夜这伤,竟发作得格外厉害,不一会儿,伤口崩裂,似有鲜血浸湿了胸前。
他睡不下,剧烈痛楚叫他辗转反侧,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这心头伤,完全抵不上,她今夜所言,每一字句带来的痛苦。
帘外月明,从一线缝隙照进来,照上他的眼下的泪痣,苍白唇色,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
——
晁幼菱再次来见絮絮时,带了连清来,连清收到了连风阁的传信,说是有郡主拜托之事的消息。
晁幼菱却是满脸忧容。
“四殿下他恐怕……来不了了。”
晁幼菱眉头紧皱,脸色极其难看:“连风阁的消息说……四殿下病重,找到他时,他不知遭了谁的毒手,中毒已深,而且身负重伤。他们遍寻随州名医,纷纷说……活不过七日了。”
絮絮愣了半天。
“怎么会这样?”
但她虽是心绪不平,终究和这位四殿下没什么交集,听到这样的消息,首先想到的只是她们的计划恐要落空,不得不另作筹谋,因而犯愁郁闷。
晁幼菱忧心忡忡:“而且,在他们找到他以后,不断遭遇杀手追杀。”
絮絮神色一凛:“恐怕是被谁察觉了。难道是……”
她们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怀疑,恐怕是扶熙先下手为强,知道这四殿下消息,为了他的皇位,自要斩草除根。
絮絮微微叹息:“四殿下也苦命。”
晁幼菱脸色青白:“现在……怎么办?”
絮絮沉吟,这时候她也想不出什么周转的办法来,除非找人假冒四殿下了。但天底下……
她思绪一顿,想到了谁。
她转而问连清:“是谁有了消息?”
连清垂眼递来一封密信:“回郡主,这是江州分舵转来的密信,郡主看看便知。”
絮絮拆信一读,眼里闪出了一点光:“连风阁清查结果说,他没有什么问题。”她还是很信任自家组织的,信上说,查了他的底细,确是云来人,数月前,确实也发生了桩山匪杀人的惨案。
絮絮看向晁幼菱,神色十分郑重:“我倒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你们肯不肯。”
她附耳道了一通,晁幼菱瞳孔骤缩,不敢相信地看向絮絮:“假扮?”
“如今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扶持梁王殿下,可梁王殿下是萧太妃所出,与太后终究有隔阂。当然,现在及时打住,也不是不行。就当我们密谋不曾发生,到时候该吃吃该喝喝就是了。怎样选,你们决断吧。”
晁幼菱只犹豫了一瞬,便坚定道:“好,我听你的。……但是,郡主,你务必务必,要操控好这个傀儡。”
商定了细节以后,絮絮送走了晁幼菱,但叫住连清。
她眼里格外期盼:“那么,有另一人的消息么?”
连清知道絮絮说的是谁,摇了摇头。
絮絮神色立即黯然下去,兀自喃喃:“怎么回事,那么个大活人,怎么就没有了消息呢……”
连清见她神色落寞,不由宽慰她说:“郡主,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毕竟连风阁也并非遍布每个角落,……”
絮絮点了点头,在她们走后,掏出了那枚平安符。不知怎么,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
可恨她如今没法脱身,否则一定要亲自去找他。她一面担心他,一面不满,心底想着,玄渊,也不知你到底去哪里逍遥了,就一点儿也不担心我,——若让我知道你是躲我,我定要,定要……
可想着想着,心情却愈加低落了。只恨她自己不会看什么星相算什么卦,不然她一定卜一卜,看他究竟在哪里。
茫茫人海,玄渊,你到底去了哪里。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絮絮制定出了完美的假扮计划。
第119章
烛光摇曳, 暮春之夜,外有南风声。两人对坐,别无他人, 絮絮将这件事告知元铉前, 颇是殷勤地替他倒了一盏茶。
这动作落在他的眼里,叫他眉眼闪了一闪, 或许正是这异常,令他觉得, 接下来她许要说些不同寻常的事。
顿了半晌,接过茶,但没有饮。絮絮焦急不已,心里总祈祷他赶紧喝下茶水, 怎知他还是没有喝——而是踌躇说:“郡主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的?”
絮絮愣了愣,诚未想到她这厢,表露的目的性竟如此明确。
大抵猜出她愣怔的原因,他敛眉低笑起来:“郡主若有吩咐,我……赴汤蹈火——”
絮絮忙地“哎”了两声, 打断他说, “也并非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
他抬起眼睛,目光盈盈的,等她后话。
絮絮将自己所想和盘托出, 本以为,依照他的身份, 要让他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他定会又惊又惧,谁知他神色却格外的平静。
这平静, 反而让絮絮不解了:“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元铉微微一笑,轻声说:“没有。我在想,我竟也能帮得上郡主的忙。我……很高兴。”
絮絮又愣了一愣:“你不觉得危险,不担心,也不问问有没有什么退路?”
见他以前,她打了很多腹稿,甚至想到威逼利诱,三十六计,总有办法叫他答应下来。
比如,她在他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这还是从银竹那里得到的宝贝,他送了她一条蛊,说种给谁,谁就能听她的话。
她倒也不需要元铉有什么行动,她只需借一借他这张脸,在某些时候露露脸装装样子。
但他答应得这么快,丝毫没有怀疑她,没有否定她,她却生出愧疚心来了,她刚刚还给他下蛊,委实错判好人。
她见他端起了杯盏要喝,连忙探手按在他手背上,一边说着:“茶该凉了,别喝了吧,伤身。”
他目光再度闪了闪,含笑慢慢放下了茶盏。
絮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手倒很凉,关心道:“你是不是冷?”
他神色微变,不动声色缩手回进袖子里,垂眼摇了摇头:“恐怕今日衣裳单薄了些,才显得冷。”
絮絮没有多想。
他们的假扮计划在于,等大军抵达上京城外,要设宴犒赏三军,届时他便以四殿下的身份,现身于三军阵前。
絮絮和晁幼菱,或者说敬国公府,安排好了一场神明赐福的好戏,到那时,天显祥瑞,四殿下正好出现。
接着于此时,太后以临朝称制身份出来接见授爵,并揭开今上荒废朝政、求仙问道种种行径,向神明列祖陈说他的罪行,表明理当顺应天道,另立新帝。
再安排连风阁的人,于天下广散消息,是为造势。
一切准备得都差不多了。
——
三月三日天气新,花朝节,上京的贵女们早已听说平北郡主即将班师回朝。
此行,区区数月,她扫平西北,威望隆重,战功赫赫,已是上京少女们心中第一等的英雄人物。
上京少女们的口头禅:“我家姐姐——”
自听闻她将在三月中旬班师驻营,午门献俘,莫不早早开始托关系走后门,好能找一个最佳角度,看到她们家姐姐。
除了风靡上京城的这位郡主,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最近的势头也一并火了起来。
众人才知道,原来二十多年前,还有一位四殿下,与今上是同胞双生的兄弟。
而四殿下自小去了小国宗昭微观,跟着观主长婴真人修行二十余年,一直流落民间。
当年长婴真人断言他二十岁前不能回到宫中,因此一别二十余载,此时年岁已过,理应回归皇家。
坊间传闻中,四殿下因在宫外长大,性子全然与他的同胞兄长敬陵帝不同。
毕竟朝廷中的官员们,都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城府深沉,不近人情。而民间传闻四殿下性子超然温润,医术精绝,悬壶济世,行游过许多地方,凡所过处,没有不称赞感念他的。
既知有这位四殿下,但四殿下当年只排序齿,而没有姓名。太后命朝中盛负才名的大学士们拟定名字,拟了扶照,扶明,扶暄三个名字。
太后表示,经年未见,也不知自己这孩子的心意,不如等他回来,自己选一个。
众人愈发好奇,这位四殿下是何等人物了。
因此,上京城里近日势头最盛的两位,便是平北郡主,和四殿下。
两位各自拥有了一批唯粉,每日吵架。
人一旦出名,就会有很多恶名前赴后继而来,——这两位的唯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们之中居然衍生出了拉郎的。
她们吵得更厉害了。
一边说,我家郡主/我家殿下独美,怎么能和你家殿下/郡主在一块?另一边顶着锅盖四处写俩人的同人。
乃至上京城里的小摊,时常可以看到平北郡主和四殿下拉郎的话本子,有些甚至十分不可描述。
这让不少上京少女烦恼不已。
不日前,不知是哪里放出的小道消息,说郡主班师回朝,四殿下也将出现——两边少女再度大战三百回合,注定这班师仪式,必然腥风血雨。
——
眼看快要抵达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