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五挠了挠脖子:“那牵错了呢?”
银竹兴高采烈:“姐姐也能牵走吗?”
夏萤捂着嘴笑起来:“牵错了会得到一个巴掌。”
“……”
说话间,夏萤打开了闺房的门,但门上牢牢糊着一整面黑绸布,只有五只手各自伸出来。
每只手都很相像,只有微妙的不同,她们还坏心眼地向他们勾手,仿佛在说,快来牵我。
陈小五傻了眼,他素来知道自己老婆手很长很白,但现在全都如此,给他看得愣了。
想牵,怕牵错了,不牵,又一个个都在勾手指。
银竹是每个都想牵一牵,但生怕牵到赛明月,狠狠给他一巴掌。
耶律升没有动,显然在准备让其他人去试错。他对女子的手哪里有研究,更别提牵都没牵过絮絮的手,委实无从分辨。
容深同样一筹莫展。
玄渊倒也没有当先去试,漆黑眼睛观察着什么,不知有没有得到结论。
只有老实人扶昀,凑过去,看了第一个,第一只手便妖娆地朝他勾了勾,他摇摇头:“不对,我娘子的手没这样长。”
第二只手显出小麦色,略宽长,扶昀想了想,“这位也不是我娘子。我娘子时常药浴养手,很白。”
银竹则亦步亦趋跟他后面,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搭错了,鬼使神差伸手牵起第二只手,然后收获了一个巴掌。
银竹泪眼汪汪:“呜呜。肯定是赛明月……出手这样重!”
耶律升在一旁微微地笑看他,心道,排除了一个。
玄渊这时已不动声色走近,生怕絮絮被哪个野男人牵走了,耶律升一见他动身,也立即附了过来。
絮絮的手纤长白皙,但常年握剑,便磨出茧子来。玄渊仔细观察,这第四位和第五位的手,手形相似,白皙相近,且都有薄茧。玄渊不敢轻易选择,第五位姑娘似乎意识到他目光停留,还刻意向他比了个心,……
耶律升见他迟迟不选,心中嫌他磨磨唧唧,出声道:“有的人不是标榜自己神算子,怎么不掐指一算?”
那边银竹又因为牵了第一位的手,挨了一巴掌,呜呜地哭。
扶昀心觉第四位是自己娘子。
时间已然不多了,夏萤在一边催促:“大家快点牵哪,时间不多了哦!”
香快熄灭,香烬落下来的片刻,大家纷纷开抢,玄渊眼疾手快要牵第五位姑娘,耶律升一看,立即横手去拦,两人手上功夫了得,你来我往招式变幻,最后还是被玄渊成功牵到了。那只手佯作要打他,被他紧握,“絮絮,我知道是你。”
扶昀也飞快握住了面前这第四位姑娘的手,里头响起女子笑音,他心头总算松了口气。
陈小五也成功和第三位姑娘牵手,果然正是新娘。
耶律升懊悔地站在玄渊旁边,刚刚慢了片刻。
答案揭晓,絮絮从布后笑盈盈地走出来,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玄渊低眸抬起她的手来,温柔摩挲着她的食指和中指,说:“常年拉弓射箭,这里便会有薄茧。阿音则不一样,她拣拾草药,茧当在拇指和食指间。”
那边挨了两个巴掌的银竹泪汪汪看着赛明月和兰成,赛明月望着他摇了摇头:“有的人观察入微,有的人纯属欠。”
经历过千难万险以后,陈小五终于迎得美人归,傍晚时分,在陈小五家,新人拜过了堂以后,大家伙便坐在院子里吃席。
雪停了,四下里洁白一片,映着红灯笼的暖光,十分的喜庆。
来客不多,满打满算摆了四桌酒,大家都在厨房里帮忙,如耶律升所言,做了全羊宴,以及一大桌江南江北的名菜。
觥筹交错,难得放松,连絮絮都喝了两杯,兰成在一边撺掇她多喝,她直摆手,表示再喝就要酒后乱性。
玄渊在旁替她把控着,闻言,忍俊不禁,“算了吧。”
她喝多了哪里会酒后乱性,只会乖顺地软倒在他怀里,还说两句不着边际的梦话罢了。他倒想。
——
这日最后絮絮果然还是喝多了。
但她心里的紧张,随着酒醉酒醒荡然无存。
醒来是日上三竿,晴光透过雕花格扇的窗子照上她脸颊,她在梦里抱了个空,这才慢慢睁眼。
温弦在一边给她拧了帕子,笑说:“陛下终于醒了。”
絮絮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嗯……”
夏萤捂着嘴笑,絮絮注意到,迷茫问她:“夏萤,你笑什么?”
夏萤说:“陛下昨夜里怎么都不肯松开淮陵王的手,非说这是陛下的玉如意,如意如意随我心意……”
絮絮一呆:“啊?这,我当真这样说了?”那可丢死人了。早说她不能喝多,兰成偏要劝!……长个记性,成婚那日绝不再喝。
可见此行收获良多。
——
大雍朝设立敬英阁,阁里供奉为大雍而死的先烈之灵位。
守阁的卫士见到陛下来,倒很惊讶,没想到陛下会亲自驾临。
关上了门,只剩陛下一人在阁中。
絮絮抬步,停在一座灵位前。
她随身带来的篮子里,有檀香,还有她从前最爱吃的桃花糕。
“寒声,……”
她替她擦了擦灵位上的薄灰,将糕点和水果一一更换成新的,最后在寒声的灵前,点上三炷香。
熏香袅袅,仿佛寒声还在她身边一样。
本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笑了笑:“明日我要成婚了。”
——
皇帝大婚的正日子,冬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上京城中的百姓为了一瞻这盛事,天没有亮就到玄武大街上占位置。
礼部早就安排仪仗,一路鸣奏雅乐,淮陵王殿下骑着一匹雪白骏马,身着玄地赤襟的袍子,袍角金线螭纹张扬威武。他冠戴整齐,披着黑狐大氅,贵气逼人,眉眼如画,在眼下有一颗艳丽的朱砂泪痣。
远远望去,清雅高华,如竹如柏。
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仪仗队伍。
风雪虽大,上京城却热闹非凡。
入禁宫东门,合而共拜天地日月。
絮絮等了半天,终于等到玄渊进了东门,群臣在侧,不能急,她只有慢慢地向他走过去。
离着只有十几步远了……他肩上积满风雪,今日的装扮,衬得他格外丰神俊朗。
絮絮不自觉地便弯起眉眼。
礼乐声浩大,他们并肩而行,一步一步,上得高台,在神明列祖、天地日月牌位面前跪拜叩首。
礼官在诵读冗长的祷文,声音贯穿过洪钟奏乐,她倒在长袖掩盖下,悄悄去牵他的手。温温热热的。
不敢再有太明显的动作了。
再偷瞧他,表面做出一副正经恭敬聆听的模样,谁知道却和她勾手手呢。
大婚的仪式太繁杂太多了。祭祀完天地先祖,要受百官朝贺,两人并肩站在这最高处,万人俯首称臣。
眼前是跪拜朝贺的文武百官、命妇嘉宾们,远处是上京城鳞次栉比的屋舍,更远处是缥缈如烟痕的覆雪群山。
恍然如一梦。
四年多前,也是此处,她接过中宫金印,那时,她还只想做一个扶熙口中的六宫之主。
谁能想到四年之后,她会站在这里,看世人俯首称臣,成为天下之主?
玄渊侧过脸,注视着絮絮,今日她一身华丽璀璨的玄地龙凤成双金绣袍服,妆容浓丽,乌黑长发挽成高髻,其间,簪着那支凤皇金钗。金钗熠熠含光。
她的目光悠远且长,似眺望她的无尽江山。
他微微一笑,想,她终于得偿所愿。
他也得偿所愿。
——
仪式过后,絮絮和玄渊被送到栖梧宫里。
新婚大喜,宫中布置一新,挂满喜幛红绸,儿臂粗的龙凤花烛鎏金錾玉,浓光照映。
两人依照婚俗,坐在床上,男左女右,殿里站满了命妇嘉宾。不必挑盖头,但得喝合卺酒,结发同心。
玄渊接过喜娘递来的匏瓜,剖开一半的匏瓜里盛着潋滟苦酒,絮絮饮了一口,他也饮了一口,此之谓共苦。
接着喜娘呈上金剪刀,絮絮正要拿,倒被玄渊抢了先,他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剪了一缕她的头发,复咔嚓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手指灵巧翻了几翻,便挽出个漂亮的同心结来。
这“翻了几翻”,也可见他平日绝没有少练。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拿到同心结,他心里有什么正滋生蔓延,蔓延到嘴边,他实在忍不住,咧成一笑。
笑得有点儿傻气。
被絮絮推了一下,低声说:“傻笑什么呀,得出去敬酒了。”
他笑意难抿,“好好,我知道了。”嘴角却始终平不下来。
满屋子的命妇们瞧着这对新婚夫妇,这位淮陵王殿下,视线哪里舍得离开陛下,满眼似都只望见她一个人了。
便是说要出去敬酒,被推着踉跄走了几步,还回头生怕娘子没跟过来,最后索性牵上手。
絮絮无可奈何:“我在,我在。”
——
终于,夜阑人静,繁文缛节全都结束,栖梧宫里寝殿里只余他们两人。
外头雪风正紧,呼啸刮窗,殿里春光乍泄,烛影摇红。
玄渊抬起手,取下她发髻上簪着的最夺目的凤皇金钗,随钗离开,乌发如瀑散落,他心乱跳一气,几乎要跳出胸膛来。
絮絮笑盈盈看着他,不知怎么,脱口而出:“你会不会啊?”
咳,在这种箭在弦上的时候,被问“会不会”,是对男人的一种挑衅。絮絮本意只是好心问问,假如他不会,她枕头底下还有压箱底的小人书,他们俩可以一起观摩观摩——谁知玄渊眸色益发地深,直接俯身压过来,在她耳边低语:“谁说我不会?”
絮絮始料不及。
沉香拔步床摇晃得很厉害,咯吱咯吱作响。
她抱紧了他的宽阔背脊,摩挲他那肩胛骨,成行的汗顺着额角浸湿鬓发,气息仿佛融成一体。
躯壳严丝合缝。
同频共振。
最激烈的时刻过去以后,偃旗息鼓,玄渊终于撑着胳膊,贴在絮絮耳边,低声喘息着问出一个困扰他很多年的问题。
大概也是普天之下男人的好胜欲作祟。
“我和他……谁技术好?”
絮絮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玄渊见她不说话,以为是他不如扶熙,登时觉得一股血流下冲,卷土重来,定定说:“那再来一次。”
花烛燃尽,絮絮委实受不了了,哑着嗓子连连求饶:“你厉害,你最厉害了,你真的真的上天入地最厉害了。他们谁也比不得你。”
——
有人欢喜有人愁,絮絮的洞房花烛夜那晚,耶律升和银竹对坐喝酒喝了一晚上,宿醉以后,抱头痛哭。
——
至徽元年的除夕,作为新朝第一个除夕节,无比隆重、盛大。
除夕有一项流传很久的重要仪礼,那便是帝后同登朝夕楼,与民同乐,共赏烟花。
今年并未例外。
只是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帝驾南巡,除夕夜,登的并非上京城的朝夕楼,而是烟都的凤皇楼。
除夕之夜,烟都的烟花连片,几乎将半边天染得光彩陆离。
烟花在半空炸开,绚烂夺目,烟花声不绝于耳。
尽管烟花只是刹那盛放,但只要烟花不断,便可使无数个刹那相接,延续它们的绚丽。
凤皇楼上,风雪浩大,絮絮和玄渊两人站在高楼俯瞰烟都城。亭台楼阁,烟柳画桥。
万家灯火璀璨。
一片雪花落在她发间。
他伸手替她拂去,目光温柔,如星在水。
“我答应你的事,终于做到了。”
絮絮蓦然抬眼:“什么?”
他骤然将她拥在怀里,给了她一个眨眼的时间,去理解他的话,他笑意清浅,慢慢道来:“娘子,我说过的,等我好了,带你来烟都的城楼上看烟花。”
来自前生的许诺。
刹那间她眼中湿润一片。
她怔了良久——原来,是你。
“阿铉。”
彼此相拥。
就算前路风雨如晦,也不必畏惧。
第132章
大雍朝, 至徽元年,冬。
过了除夕,就该盼着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灯会。
絮絮人虽然在烟都, 但公务也丝毫没减。上元佳节, 预计也只能是在烟都逛一逛——便是这偌大烟都,她还没有时间逛完, 每日忙于接见江南的官员,整治当地的吏治以及查勘各地的政绩。
还得不时听人告御状。
玄渊看她来江南都忙成了陀螺, 委实没法,将近上元佳节,说什么都得让她歇一歇。
所以提前几日传信给大舅子江阴王容深,请容深过来帮着处理一日政务, 他得带絮絮出去散散心。
他在信中,明里暗里诉苦,絮絮忙得昏天黑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他心里好苦好苦,有苦说不出。
容深收到信时, 望着信上峻拔字迹笔笔苦涩, 仿佛看到一个深闺怨夫,独守空房,心里感叹几句, 果真心软了,答应帮他三日。
他也觉得妹妹过于操劳——太忙了, 就没空造人,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生出继承人, 乃是头等要事。
容深叹了口气。
烟都位处江南,冬日素来少雪。今年适逢新朝元年,且新帝南巡,偏下了场大雪,百姓们都说是瑞雪兆丰年,是吉兆。
正月十四的晚上,玄渊给絮絮端来一杯号称提神醒脑的补汤。
正月十五的一早,絮絮醒来,不在熟悉的地方。似乎是客栈?天还没有彻底亮,光线因此朦胧晦暗。
她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但侧过头就看到了似睡非睡、俗称假寐的玄渊。
这般暗的天光里,玄渊微阖双眼,闻声,眼睛动了动,缓慢睁开。纤密长睫如蝶翼扑朔,乌黑发沉的狭长眼睛,慢慢染上温和笑意,这么一个过程竟看得絮絮口干舌燥。
就,莫名其妙的,……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最近太忙了,所以看什么都眉清目秀的。
倏地和玄渊目光对视上,他唇角微勾,泪痣通红,探手把她落在鼻梁上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缱绻。
絮絮沉浸在他这温柔小动作里,脑子也不大灵光,只记得昨晚喝了那个什么提神醒脑的补汤,丝毫没有提神醒脑的功用,一觉睡到现在,还口干舌燥。
他的手,似乎有点儿烫?发烧了么?
刚想问他昨夜补汤是个什么东西,一点都不提神,他竟趁她愣神,轻易翻身压到她身上来,动作快到她措手不及,湿热的唇已经贴上来,像久旱未逢甘霖一般急不可耐,把她的嘴唇当成可以救命的泉水似的,吮吸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