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几个大男人聚在一起,因为怕耽误了明日迎亲,不敢喝酒,只敢喝茶。
单身男人们在一起的话题,极快关联到了心爱姑娘身上。
这话题是陈小五起的头。
陈小五话多得和银竹不相上下。
他说他现在看见什么都能想到他明天过门的娘子,看见雪花,就想和她白头。
陈小五自己尚在畅想,侧头看到身旁坐着的玄公子,玄公子捂了捂心口,不知望着哪里发呆,于是陈小五打趣说:“兄弟,你也有心上人吧?”
玄渊脸上有灼热感,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银竹嗤了一声:“可不,人家也是要成家的男人了。”
陈小五喜滋滋道:“真的啊,玄兄弟,那可巧,你们好事将近哪?什么时候办酒?在哪儿?”
耶律升不咸不淡替他回答:“就在近几日,京里。”说着顿了顿,轻不可闻哼了声续道,“在座的谁还没心上人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小五就顺势看向耶律升:“升兄弟,你也好事将近?”
玄渊淡淡一笑,适时抢白:“他好事已过。”
耶律升吐血三升,目光深深盯着他半晌没话可说。
陈小五见他们俩不大和睦,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过节,一拍脑门,转移话题说:“哎,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说实话,再娶不到媳妇儿,恐怕得一辈子打光棍……”
玄渊微妙一笑,啜了口茶,目光静水流深,意味深长扫了眼银竹,才对陈小五温和道:“陈兄弟明明正值青春。有的人比你年纪要大得多得多,九十多岁仍在打光棍呢。陈兄弟不要妄自菲薄。”
银竹一蹦三尺高,指着他说:“你,你,你含沙射影,你含血喷人!”
“嗯?我说什么了?我说有的人九十多岁,银竹公子怎么反应这么大?”玄渊微笑着迎上他目光。
三个人斗嘴斗了半天。因为,不能动手。
陈小五恍然大悟:“三位兄弟,你们喜欢的一定是一个人吧?”
玄渊眸色一凝,不动声色问他:“何出此言?”
陈小五嘿嘿憨笑:“因为你们三个斗嘴的样子,就像俺们村里老刘家养的一窝鸭子,他家有三只漂亮公鸭子,平时都傲慢不理睬人的,嘿你说奇不奇怪,看上了同一只小野鸭!从那以后,每天都互啄互掐,一见面就嘎嘎嘎鸭飞狗跳的。”
“……”
陈小五还说,本来是四只公鸭子,有一只因为追求手段过激还被另外几只啄死了,无奈只好卖了。他花钱买回来,准备明天炖鸭子汤。
玄渊正在喝茶,闻言狠狠呛了几口。
陈小五总结说:“嘿嘿,你们是不是挺像的啊?”
扶昀一面看着三个人的神色各异,一面心想,也许陈兄弟三十多岁没娶到媳妇是有原因的。
他忙地打圆场说:“哈哈哈,这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谁还没慕少艾的时候呢,陈兄弟对吧?”
陈小五附和说:“就是啊,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嘛——就像,就像咱们皇上,风姿天下无双,迷倒多少英雄好汉……俺们村里好多小伙都很仰慕她!好多!”
陈小五感觉有极其瘆人的视线突然一并射向了他。
容深笑了笑:“陈兄弟,喝点茶。口干了吧?……别说话了。”
陈小五的院子还是鸡飞狗跳了一晚上。
陈小五家里没有多余的床,本来他说,大家都是男人,挤一挤也没什么,但是他不理解,银竹公子宁愿和大黄睡,玄公子睡在他家树上,升公子打了地铺,这三人各自离得十万八千里。
翌日,雪霁初晴。
按照婚礼旧俗,过午应派喜娘去女方家里迎亲,傍晚拜堂。然而男方家实在一贫如洗,请不起喜娘,只好亲自去迎。
花轿已经备好,陈在了张家的门口。陈小五穿了崭新的红布衣裳,精神抖擞,身边还站了群英俊潇洒的男人,做比他低调的喜郎装扮,使他这迎亲看起来,竟无想象中寒酸。
玄渊他们为了不抢新郎的风头,所以穿得都是一样的红绸布衣裳,还用泥巴灰抹了抹脸,样貌不至于太惹眼。
村里人听到炮仗声,纷纷都跑出来围观。陈小五在张家门口笑呵呵喊门,哪里知道,没瞧见自己未婚妻,只瞧见了未婚妻的奶奶。
奶奶说了,这小韵的闺中姐妹来了,要难为难为他这个新郎官,所以她们,给新郎官出了五道题。解不出题,就不让进门。
陈小五看着紧闭的屋门懵了懵。
玄渊微微蹙眉:“闺中姐妹?”
银竹在一边儿十分起劲,兴高采烈的:“五道题?来,我可不相信我有不会解的——”
耶律升白他一眼,淡淡道:“轻敌。”
这时,屋门里响起一道轻快女声:“第一题,是问答题~”
玄渊正觉得声音有些耳熟,那道女声已经开始念:“新娘今天有点怪,怎么怪?新娘要买一块地,是什么地?新娘想要吃碗面,什么面?”
陈小五愣住。
老实人扶昀说:“啊,新娘是嫌你没有地也没有面吗?”
银竹本来毫无头绪,一听扶昀的话,茅塞顿开:“我知道了!”没一会儿,搞来一张地契,在空气中抖了抖,大气拍给陈小五:“你们村西边的一块田的地契。”
陈小五忙把地契给塞进门缝里,呵呵笑:“姐姐们我能进去了吗?”
里头传来一阵哈哈哈的声音。
另一道娇甜些的嗓音响起:“姐姐,新郎是个老实人——”
“笨就笨,什么老实人。”略显成熟妩媚的声音怒其不争,转而对着门外说,“答错了!再给一次机会!”
银竹不可置信:“怎么会答错,要地有地,要面儿有面儿!”
旁边耶律升一副看戏的样子看他:“这是问答题,大祭司。”
银竹不甘心自己刚刚信誓旦旦说能解题,这么快就被打脸,蹲在一边画圈圈。
画圈圈突然灵光一现,这灵光来得太着急了,急得他都没跟陈小五说,就自己上前拍门:“喂,喂,我知道了——新娘要买一块地,‘死心塌地’;新娘要吃一碗面,新郎的‘心里面’!”
其他几人莫不愣了愣。里面传来掌声:“恭喜恭喜,第一题这么艰难地解出来了~”
玄渊心道这闺中姐妹团不知道是谁,出题这样刁钻……
恐怕只有银竹这脑子能想出……这样的答案……他刚刚冥思苦想,不得结果。
门猛地打开,姐妹团正堵在门前,原意是不让人轻易进来,哪知两拨人彼此见面——
震惊!!!
姐妹团望着眼前五六个穿红布衣裳,脸上抹灰的高大的男人,莫不愣在当场。
絮絮一眼定在玄渊跟前,那个长相俊美这时候微微蹙眉不知道想什么的男人,她的嘴不自觉地张大。
玄渊也呆愣住,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看到了絮絮?
半个月没见,相思太深,无处可寄,乍一见面,还有点儿犯傻。
絮絮脸上抹的那两坨红彤彤的腮红,怪可爱的——想着想着,他望着她笑出来,被她瞪了一眼。
他不敢笑了。
耶律升望见絮絮,心头一大喜,诚未想到会在此意外见面,但本想说什么,看到她和玄渊两人眉来眼去,登时又没了意思。
银竹倒本想冲上去姐姐长姐姐短,忽然想起自己脸上灰扑扑一片,这时候定然不好看,睁大了楚楚可怜的眼睛,含恨别开脸,正看见赛明月对他不屑挑眉。
扶昀倒是愣了一会儿才看见了自家老婆,慕容音微微一笑,他立即也傻笑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两方同时问。
容深看向自家妹妹,又看了看她们几人里,她最当先,不必问定然是她的主意。他颇是无奈,“妹妹——”
絮絮眼疾手快,拉着姐妹团退到了屋里,好让他们进院子,紧接着她从屋门的门缝对门外高声说:“哼,不要妄图通过攀亲戚,躲避解题!”
陈小五最是惊讶,他从不知道自家未婚妻还有这么多闺中姐妹,……
“你们认识啊?”陈小五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又想起昨晚他说的话,自言自语:“难道中间那位姑娘就是——”
后面“野鸭子”三个字没敢说出来已能感受到周围气温骤降。
银竹声音幽幽响起:“我说这题出的这么古怪,肯定是赛明月……”
不知哪里来的一道清凌凌女声:“第二题,实践题。喏,往左看,那里有五口大缸,要把水挑满,这叫圆圆满满~有一堆柴,要把柴劈好,叫披荆斩棘——”
众人望过去,的确有五口大水缸,高矮大小不一,还有一堆柴,这些活要一个人干完,得干到什么时候?
扶昀是实干派的,撸起袖子,默默开始砍柴。陈小五见状,忙地道谢,也跟着一块儿干了起来。
银竹看他们俩都在干活,自己扬言要解题,怎么能不干?立即坐下来帮忙砍柴。
容深不良于行,自也没法挑水,所以和他们一道坐下来砍柴。
挑水的重任落在玄渊和耶律升两人身上。他们彼此看不顺眼,所以一个去了北边山上挑泉水,一个去了南边水井挑井水。
这哪里是难为新郎,这简直是难为他们。
挑完了水,砍完了柴,腰酸背痛的银竹强撑着敲门,虚弱喊道:“姐姐,姐姐,下一题,快,下一题——”
玄渊对他还有力气喊门表示敬佩,并起身,把他推开,夺回主动权:“絮絮,下一题是什么?”
他和耶律升两人都累得不行。他虽有轻功加持,但病愈不久,稍微动作剧烈点儿都要喘气;耶律升没有轻功,全凭一股气,因此也累得够呛。
耶律升也时刻盯着门中动静。
若说原本还没什么斗志,现在都已斗志昂扬。
玄渊心道,大风大浪都挺过来,解这个题如何能输!如何能!
另两人想的是,过几日他们俩就要成婚,好容易有一个踩踩玄渊的机会,万万要把握好。
里面不急不缓响起了温柔女声:“第三道题,相遇问题。今娘子从村西需七刻至村东;相公从村东需九刻至村西;娘子相公一并从各家出发,须几时相逢?”
陈小五呆在原地掰着手指,怎么也不会计算,哪知这时那边的情敌三人组,经过极其紧张的计算已异口同声:“三刻十六分刻之十五。”
扶昀本也会算,但刚想好了算的方法尚未解出,他们已经算完。他一抬头,就看到四哥他们三人彼此视线中的火星子。
接着耶律升对着门里补了一句:“絮絮——我从王都至上京城需三十日,你从上京城至王都需三十五日,我们一并同时出发,需十六日,相逢在幽州。”
银竹不甘示弱:“姐姐,你从上京到南越王都需三十日,我从南越王都到上京要四十日,我们一起走,只要十七日,就能在江州重逢啦——”
玄渊瞥了眼他们:“……絮絮,你从上京到蕲山需十八日,我从蕲山到上京也需十八日。你我同时出发,只需六日,即可在烟都重逢。”
耶律升立即反驳:“不对,应该是九日。”
玄渊微微一笑:“要见心上人,我自会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还能似一个人那样慢悠悠游山玩水么?”
很有道理。扶昀为四哥的逻辑鼓了鼓掌。耶律升无话可说,眼眸益沉,最后冷哼了一声,“我也会快马加鞭。”
门缝里传来声音:“别吵了别吵了!咳咳,第四题,实践题,新娘要吃新郎下的面,快,快,快,只有一炷香时间——”
陈小五挠挠头说:“就下个面嘛?”
经过前几题,他已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玄渊扫了一眼这家厨房,说:“陈兄弟,你看,厨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所以,在下面之前,你得去采购食材、磨面下面,……还得考虑考虑新娘的口味。”
扶昀果然跑得最勤快,说他刚刚来时,看到村里有磨面坊,立即拉着陈小五过去买面。
耶律升已经磨刀霍霍,准备现场宰个羊,做碗羊肉面,被银竹嘲笑:“那么大一只羊,你做羊肉面?”
银竹不会下面,所以这个环节,他只能加以嘲讽,以此干扰两人的道心,不,决心。
耶律升淡淡一笑:“多余的,还能做一顿全羊宴。晚上的席面也有了。”
玄渊在一旁不言不语,也没动作,这不符合银竹对他的认知,因此笑盈盈出言激他一激:“别人全羊宴哦,你做啥恐怕都比不了了吧?”
玄渊微笑,漆黑眼睛落在磨刀霍霍的耶律升跟前:“嗯,过几日我成亲了,也请升兄弟做一桌全羊宴。”
耶律升磨刀的手一抖,努力按住想要劈死他的冲动。
等扶昀和陈小五买回来食材和油盐酱醋,天色越来越晚。耶律升早已杀好羊,羊肉都切好了,等着陈小五下锅。
别人不说,有玄渊和耶律升两个人在一边指点,做出来的怎么也不会差。
就是这两位大厨,指点则指点,还亲手各做了一碗面,并要陈小五跟着自己做一碗。
最后得了三碗面。
屋门打开,三碗面摆到张韵生面前,外表看起来都差不多,热腾腾冒气儿,也不知道哪一碗是新郎官做的。
张韵生各自尝了一口,点评以前,絮絮对着外头人说:“面,得新娘子说好才是好。”
玄渊和耶律升自然都笃定新娘子会说好。谁知道,他们聚精会神半晌,看张韵生先尝了第一碗面,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银竹暗自嘲笑起耶律升,哈哈哈,人家没有瞧得上他的大作呢。
接着张韵生尝了第二碗面,也摇了摇头。
银竹复将嘲笑目光投向玄渊,哈哈,美女的嘴巴是刁蛮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极快撇开,哼了一声。
直到尝到了第三碗面,张韵生的脸上骤然露出笑意:“好吃。”
絮絮也不大理解:“真这样好吃?”
别人不知,但玄渊的手艺她是信得过的。
张韵生才笑着解释说:“并非如此。其实,两位公子做的都很好吃,是小五比不上的。不过小五他知道我的口味爱酸爱咸,醋和盐放得多些,我最欢喜。”
“适合自己的,才最好嘛。”赛明月在一边儿打趣,又看了眼斗法失败的两个男人,兀自摇头。
新娘子不宜多吃,剩下的全然便宜了已经饿了的扶昀,扶昀一人干完三大碗面,吃得十分畅快,啧啧感慨:“好吃,好吃。”
慕容音瞅了眼自家相公狼吞虎咽的模样,微微摇头。
扶昀的面还没吃完,他们就看见姐妹团全进了新娘的闺房,只剩下了夏萤。
“第五题呢?”容深看向夏萤,通过声音可以判断,第一题是赛明月出的,第二题是絮絮出的,第三题是慕容音出的,第四题是兰成出的,那这第五题不出意外,该是夏萤来出。
夏萤被容深一瞧,脸上一红,登时心跳一慌,忙地说:“第五题,也很简单啦!新郎官怎么能不认识新娘呢?这里有五只手,只要牵对了新娘,就能牵走哦!时间紧迫,先到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