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凌霄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和那小白脸在后山思过崖厮混也就罢了,还信口编出这等拙劣谎言欺骗为师?思过崖哪里来的什么大阵,哪里来的什么宝藏!”
  絮絮虽被威严的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不是毫无收获,收获便是,她知道玄渊带她去的那个山洞乃是弟子们犯错思过的地方,并且这个时间里,万法阵尚不存在。
  前朝民风开放,且昭微观的道士们没有那样多戒律清规,师父骂她归骂她,也都是为她着想,怕她被人骗了,道心不稳云云,对于她欺负良家少年,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后来的衡朝就绝没有前朝风气开放了,絮絮暗自思索,这究竟算是退步,还是进步?
  思索半天,未得结果,回到房中收拾行囊准备下山。
  凌霄子没有说的是,他给他这不省心的二弟子也卜了一卦。
  结果不尽如人意。和那少年在一起,是凶,尚有一丝希望;不在一起,更是大凶。二者相权取其轻,倒不如让他们在一起,瞧瞧那一丝的希望,到底怎么样。
  凌霄子长叹一口气,两位得意弟子,怎么都为情所困呢?
  絮絮下山下到一半,望着迢迢长阶,深觉无力。
  天上下着绵绵细雨,她戴了一顶斗笠,行囊里是两套换洗衣裳,并算卦用的东西。
  她在这里等玄渊。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附近更无避雨所在,她瘪了瘪嘴,掏出怀里平安符,咕咕哝哝:“玄渊啊玄渊,你到底去哪里了,……”
  身后蓦然响起清雅含笑的声线:“少真师父召唤,小道怎敢不来?”
  絮絮惊喜回头,斗笠挡了眼睛,她连忙抬了抬斗笠,方看他站在她的身后,撑着一柄竹伞,挡在她头顶上。
  细雨霏霏,山上白梨花开了一片,洁白若雪。
  玄渊道:“我方才去查了查观中留存的籍录。”顿了顿,看向这雨雾朦胧里的山脚,“结果出乎我所料。”
  絮絮一听便知他所查之人,应是大师姐少明,追问:“是什么样?”
  玄渊看向她的眼睛,略有无奈:“我今日才知,太/祖皇帝与昭微观的渊源原来在此。少明师姐正是日后的孝明皇后。”
  絮絮呆了一呆:“你说谁?”
  孝明皇后!?
  她敲了敲额角,说:“我早该想到的。原来他们是这样相识的么……?”
  要知道,在不久以前,孝明皇后尚是她心中的偶像,敬陵元年的冬月,她头一回被禁足在栖梧宫中时,还效仿孝明皇后给那个狗男人绣了一方手绢——想一想便来气,他没有丝毫感动。
第69章
  但絮絮当然不知, 彼时那一方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锦帕,在这时,成了扶熙仅余无几的, 日日夜夜用以睹物思人的心头至宝——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绣帕子的人, 早已不在了。
  絮絮这样的反应,倒令玄渊有所诧异, 不由得多问一句:“听你的语气,似乎格外惊讶些。……是有什么隐情?”
  絮絮还沉浸在偶像的故事当中没有反应过来, 他这轻飘飘一问,絮絮一五一十把以前十分崇敬孝明皇后、艳羡她与太/祖皇帝的爱情全说了出来。
  说完以后,玄渊静了半天,只望着她, 神色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过了很久才淡淡说:“原是如此。你以前……”
  后面的话,他及时咽了回去,但心中却生出一点,不可控的苦楚,如同蜻蜓点水的一点、小荷才露的一角。“这么喜欢他”,到底没有出口, 那不过徒增她的伤感, 于自己亦更无半点好处。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笑:“这回入梦, 能看到百十年前的风光人物,亦是命中机缘。”
  她没有察觉他顷刻间的细微变化, 自顾自地说着:“那夜在正殿中没能瞧见师姐的样貌, 我真好奇她长什么样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玄渊“嗯”了一声。
  清明过后, 细雨缠绵,虽说下雨很有点诗情画意,但是如果要赶路,则显得不那么友好了。
  絮絮和玄渊两人在二月二十四到了蕲州城,预备在此搭船沿江北上庐州。结合历史来看,当年太/祖皇帝在庐州呆了不少时日,积攒下未来建功立业的本钱以后,转移至北方,在末帝三年,于北方趁乱起兵。
  所以他们俩如果要去茫茫人海里捞人,不如直接去他们即将呆很久的地方等人。
  絮絮感慨于自己虽然历史学得不够精细,但是以前痴迷于偶像孝明皇后时,还是将她的生平传记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的,从而锁定她当时与扶崇成亲后,正住在庐州城,甚至精确到哪一坊哪一户。
  絮絮仍然坚持认为这一定是扶崇的梦境,玄渊两手一摊,表示,既然这样,不如他们俩打个赌。
  絮絮兴致盎然:“好啊,那你说赌什么?”
  玄渊微微思索:“没有想好。答应对方一个条件,怎样?”
  絮絮扬了扬下巴:“击掌为盟。”伸出手来,同他击掌,然后便开始畅想届时让他做件什么事好——
  畅想半天,发现想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实在难以抉择。
  搭上了这趟船,斜风细雨里,絮絮不大想蹲在舱里,便在船头翘首看着江水茫茫,两岸春山绿野。
  江南春早,附近村落里一重一重的杏花正开放,烟雨朦胧,她撑着腮倚在阑干上,眺望远山,说:“二月,上京城的雪或许都没有化尽,江南却已是春色融融了。”
  江上风大,闻声,玄渊抬起眼,目光从南岸的大片大片粉白杏花,移到她脸上:“你想家了么?”
  她愣了愣,回视他,说:“其实,我……”她一直没觉得上京城是家。
  絮絮叹了叹气:“我小时候都跟着爹爹天南地北地走,后来大了点回上京城,也没觉得上京城是我家。”
  这样多年,她对上京,并没有多少故土之情。
  禁宫就更不必提了——原先太皇太后还在世时,大抵还算有点儿情感在;后来皇祖母驾鹤,她对禁宫再没有半点眷恋。
  玄渊这样一问,她才惊觉,文人墨客们写思乡的诗词歌赋,而她连思念对象都没有了,原来人生在世,她竟如絮漂泊。
  絮絮,絮絮,这个名字当真不好,风中落柳絮,逐水向何流。
  江风吹衣,风挟着雨丝扑面而来,整张脸沾上细碎的雨珠子,湿漉漉的,玄渊抽出一方丝绢,递给她揩拭。
  絮絮这一回神,才觉原来刚刚眼眶一热,流了几滴很不争气的眼泪,玄渊别开了目光,只轻声说:“雨大,擦一擦罢。”
  她吸了一口鼻子:“雨真的太大了。”
  这梦境的时间流速委实太匪夷所思,絮絮还记得上船的时候是二月二十四,清明才过不久,杏花正盛开的时节,在庐州下了船,眼前春色已浓如酒,柳絮翩翩飘飞。
  城里四处欢庆,不知在庆贺什么。
  问了个街边卖炊饼的,现在是三月底,小皇帝已经登基了一个月,辅政大臣下令大赦天下,举国正欢庆此事。
  玄渊付钱买了两个炊饼做报酬。卖炊饼的还热情给他们指了安乐坊的路。
  絮絮一面啃炊饼,一面问他:“我一直想不明白,不管这是扶崇的梦,还是少明的梦,梦之所以久固不化,不应是因为平生有意难平事,可我看他们二位的记载,简直人生赢家了,还有什么不平的?”
  青石巷陌里鲜少有行人往来,院落比其他地方破败,可见这安乐坊,不算什么很安乐的地方。若当年他们起家是在这里,的确是个比较……清贫的地方。
  玄渊轻轻一笑,目光从看向啃着炊饼的絮絮,转向这条青石小巷的深处,目光亦幽邃起来,道:“历来帝王著史,未必全真全假,一百三十年前之事,史书记载的,终究只是片面,可能,尚有为人所不知的一面。”
  因为下了雨,坑坑洼洼不平,白靴踩过青石砖,总发出踩水的声响。
  他隐隐觉得,这样的青石巷陌,有一些莫名的熟悉感。
  ……难以言表的一种熟悉。
  絮絮觉得他的话有点儿道理。
  絮絮见他凝视着某处粉墙,笑起来:“你看什么呢?”
  他不动声色道:“以前没到庐州来过,也没住过这样的建筑。很漂亮。”
  絮絮刚啃完一只炊饼,腾出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墙,颇含几分自得:“这是马头墙。庐州江州一带的粉墙黛瓦,和蕲州那边是不是很不一样?”
  玄渊漆黑眼眸含起笑意,问:“是很不一样。你以前来过?”
  絮絮伸手,抚了抚近前斑驳墙壁,微微一叹:“这一言两语很难说清……不过——”她忽然回眸一笑,“不过这个时间点,或许……会有‘机缘’发生。”
  玄渊失笑:“你也学会了这个词。”
  她扬了扬笑意,虽蒙着面纱,但依然挡不住她此时的明媚:“不是你说的——若要学一门本事,首先得自己信它。”
  他们到了这安乐坊,首先找到了未来扶崇和少明即将住进的那一户,接着在该户人家的隔壁,问了问卖房的价。
  絮絮的主意是,既然解阵的关键极有可能在于他们二人身上,那么,就应该近距离呆着,买下他们隔壁屋,是最方便的法子了。日后他们成事,作为邻居,或也有平步青云的好处。
  然而那户人家要价三十两纹银。絮絮呆若木鸡,三十两,那得挖多少野菜,不,挖多少山茱萸才能凑得到!
  絮絮自己身无分文,也绝没有在短时间里凑这样一大笔钱的赚钱门路,苦着脸,脑子一昏,仰头问玄渊:“你会不会胸口碎大石……。”
  玄渊诧异了一会儿,摇头表示不会,她苦恼道:“那我们上哪里凑三十两银子。”
  玄渊悠悠道:“你包袱里,不是有算卦用的物件?”
  絮絮一本正经告诉他,她虽然现在是那位凌霄子道长的得意二弟子少真,但她的芯子还是容絮絮,没有学到凌霄子道长半点真本事……
  玄渊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负责收钱就好。”
  临街摆摊,絮絮很怀疑地问:“我们在这样个角落,当真有钱赚?”
  她环视四周,别人的摊位,全在闹市,他们俩——准确来说是玄渊,择了一处最僻静的所在。
  而且人家地段最好的位置,已有一位算命的先生了。
  他闲闲抛了抛铜钱,湛黑眸子向她神秘一笑,说:“世事玄之又玄。”他翻手盖住落在桌面的铜钱,“信不信,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问。”
  絮絮左右四顾,这里冷清得几乎只有他们俩,和旁边一个卖大白菜的,实在不知哪里来的客人。
  玄渊忽然幽幽开口道:“你既要走,我亦留你不得。但无论如何,这遭灾祸,师兄不能坐视不理。”
  絮絮正懵住,眼角余光瞥见右手边当真有个人驻足在观望。
  玄渊向她使了个眼色,她连忙咳嗽两声,说:“师兄你不能不顾自己安危呀,济世解灾,虽然是咱们的职责使命,但这次的灾祸,实在太大了,呜呜,师兄,你这样,我怎么能……”
  接着玄渊叹息一声说:“那位老大人病入膏肓,他从前也算为民谋福祉,如今命悬一线,我如何能坐视不管?”
  絮絮保持怀疑:“哪有师兄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生了个病,人都会生病的。生老病死,实乃人生苦楚,若师兄要给每个人都去病去灾,哪里去得完!”
  玄渊冷声呵斥她:“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他幽幽道:“若只是寻常的病灾,我何必插手……皆因……近来天子新登大位,命数惶改,连革旧臣。他自与天子命格相犯,将来祸连子孙,……”他又叹息:“老大人在京的第三、四子皆已相继而死,……”
  絮絮忙道:“可师兄就算去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只会觉得咱们是江湖骗子而已——”
  玄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怅然和一抹自嘲般的笑:“但,你我又岂能因别人误会,便当真不理会了?这是你我功德一件。”
  絮絮眼角余光瞥到那个探头探脑的老头走了,向玄渊眨了眨眼,低声说:“真的假的,刚刚那是谁啊?真有什么什么……祸连子孙的血光之灾?”
  玄渊静静笑道:“当今天子即位以后,朝政为摄政王把持,大肆杀戮旧臣,那位是辞官五年避居此处的庐州郡守的管家,他经过此地,正是要去报丧。”
  絮絮惊讶说:“你怎么都知道……”
  玄渊抬起手,露出那枚铜钱,悠悠道:“一半是读书读的,一半是刚刚算到的。”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儿,这冷清角落忽然来了一抬轿子,方才絮絮瞥见的老头在轿门口,掀起轿帘,迎出来一位白发老者。
  老人穿着身华贵的绸缎衫子,三步并两步到了他们俩跟前,当即礼敬揖了揖:“先生如何称呼?老夫有二三事,要请教先生……”
  玄渊客气一笑,但目光幽深:“老大人请讲,玄某知无不言。”
  这位老大人立即向管家递了个眼色,那管家老头巴巴过来,捧了一只漆盘,他掀开来,陈列着金光灿灿的十锭金子。“还望先生指点,如何化灾解难……实不相瞒,老夫……”他剧烈咳嗽好几声,语调悲怆,“老夫恶疾缠身,看了无数大夫,皆言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近日传来消息,连丧二子,老夫委实……”
  絮絮自看见那十锭金子,已被吸引得目不转睛,下意识伸手想摸一摸,被玄渊及时发觉,拿了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她才如梦初醒,讪讪缩了手,努力做出无欲无求的模样来。
  玄渊道:“老大人如若方便,玄某替老大人占上一占。”
  接下来絮絮便彻底看不明白,也听不明白了,这位老大人听得连连点头,皆因玄渊把他的境况说得一字不差——总结是,玄渊给他们提了个解决方法,散财消灾,且这个财,得散得对,散得准。
  “准”字很有讲究。絮絮旁观这老头,见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且还夸赞玄渊,絮絮一头雾水。
  接着玄渊给他开了副药方,叫他务必遵从上述诸法,他那个下狱的大儿子或许才能保住性命。
  老人临走,闻言双腿一颤:“老夫的大儿子下狱了!?”
  玄渊微微颔首表示大抵明日消息就要到了。
  末了,絮絮眼馋地望着那一盘黄金,玄渊还向他们补充了一句:“不瞒老大人,玄某不能收您钱财。贵门多出龙凤,造福百姓,玄某救济,亦是分内之责。”
  絮絮急忙唱个白脸:“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咱们助人祛病除灾,那都是妄泄天机,代承果报的——”
  玄渊斥道:“你心里还有没有大道,似老大人这般的好官,如今又有多少了?”
  絮絮着急道:“可是师兄,你不收钱,那是背了天意,要折寿,呜呜……”
  两相一争,老管家忙把黄金奉到絮絮跟前:“姑娘快些收下!若因帮助咱们家去除灾祸,就害了玄道长,那岂非是我们的罪过!姑娘就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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