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
容白可以确信自己记忆之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不明白他的怀念意味究竟是从何而来。
但她凝视着这一行生灵身上穿着的兽皮、裸露的上身、狰狞的肌肉,只一眼就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巫族。
留在地面上的,残存的,依旧保持着巫族血脉的。
巫。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活着。”
巫族的嗓音有着奇特的咏调,他们与这个洪荒的道格格不入,他们淬炼着盘古大神精湛的身躯。
他们认为自己是盘古嫡系血脉,在巫族未曾覆灭之前,和三清关于谁才是盘古嫡系一直未曾有过定论。
容白觉得自己的眼睛格外的疼,仿佛有一双粗砺的大手,插进了她的眼珠。
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涌出眼眶。
可她还记得自己不能在这种敌我不分的地方暴露自己的脆弱,忍着冷静的审视。
——巫族的遗孤。
——诸多妖族汇集的兵马。
在此方地界,他们之间的战争,竟然仿佛巫妖大战再一次临世。
“我们的太子没有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帝俊,真是算无遗漏。”
那只巫看着容白的眼神充满着怨恨。
容白想,他口中的太子,是巫族的太子长琴。
祝融之子,在以炼体的巫族之中生来就带着法器降生的不世之才。
在后土化身六道轮回之中保存了巫族的嫡系血脉,却让生活在大地上的巫族彻底不能见光,也就是说,地府里的巫族再也不是“巫”。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为什么会这么恨她?
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兔子。
那巫见容白脸色凝重,笑的越发开心,朗笑声仿佛要将山林都给镇塌。
他身后的巫不懂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但是老大笑了,他们也笑,于是层层叠叠。
妖族们听得云里雾里,但见巫族们都开始笑,也放下了武器,觉得这是容白就是来帮他们的,对视了一眼,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就要朝容白砍去。
那巫坐山观虎斗,嗤笑着看他们朝着容白行凶,知道容白一息之间就能够杀死所有妖族:“真好,没有想到还能见到这么个乐子,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看剑,帮着这群蠢物的!”
但容白并未震怒,未曾像他想的一样直接杀死对方,这时候他大笑的脸才缓缓收了笑声。
她也并没有召唤出元始的玉如意,容白感觉到这只巫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那就更不能打草惊蛇。
只在识海之中随着自己的心意召唤出了一长一短两把剑,呼啸的剑锋足以将他们全部击倒在地,施咒定身,而后冷笑的看着巫族:“现在,该说一些我不知道了吧?”
她在昆仑,她在玉虚宫,或者说自从封神之战开始之后,她压抑的情绪如今总算有了挥洒之地。
所有的凌厉杀意与狠戾,在她手中剑刃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开始还有着许多时日未曾练剑的陌生,到后来越发的虎虎生威。
巫族炼体,不修法术,她也不用法术。
只凭一把剑就能让他们落败。
猛地加大的力道让他们挣脱不得,所有的癫狂在越发熟悉的剑刃之中熟悉。
洁白的衣衫染上了血痕,容白剑指他的脖颈,脚踩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厉声开口说道:“现在可以冷静冷静,说点我可以听懂的了吗?”
截教弟子,小白。
五位嫡系弟子之中,最善杀伐之道。
她说完,抬起头来看着苍穹,眼尾沾染了血珠的眼眸充满着杀伐果断之意。
远处正在紫霄宫门外的元始被这双眼神给惊讶住,忘记了所有的种种。
他该要忍耐,他该要冷静。
那些漂亮的,眼睛红红的,柔弱的在他身后寻求着庇护,泪流不止的柔弱弟子,会让他产生独占的欲望。
但他不满足,他会不满。
即便如此,她走出自己设的保护圈,她解开一个又一个谜底,同在他身后乖乖巧巧懵懂无知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是喜欢这样的容白的。
真可惜,他是喜欢......所有的容白的。
即使她是他讨厌的种族,即使她多年避而不见,即使她恨他。
他竟然,是喜欢容白所有的。
......
一开始,她在昆仑山,分明是先倒在他的面前。
若非通天先行将她抱起来。
那个最有资格的人,是他啊。
......
紫霄宫外,严谨到衣襟发丝未曾有过半分疏漏的圣人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说道:
“弟子玉清元始,求见老师。”
第151章 封神
“你做的有些过了。”
端坐在蒲团之上,一身深紫色道袍的道人看不出年岁,看不出神情,平静的像是和世间万物所融合。
开口的一句话即便说着反对,也未曾暴露丝毫的喜怒。
只讲述事实,没有包含任何的情绪。
这是天地间一缕紫气化作的鸿钧,这是以身合道的道祖。
他就是天道,天道即是他。
任是谁见了道祖如此发话都要胆战心惊自己究竟是做错了哪一点,可在道祖面前本应该虔诚诵经的道人却没有丝毫的自觉。
听着道祖这般说,扶了扶自己的青莲发冠,又将自己伸了个懒腰,换了一个姿势,百无聊赖的说道:“老师惯会冤枉人。”
“我可是老老实实的待在紫霄宫思过,连门都没有出。”
“老师怎么又说起我的罪过来了,果然是乖巧的孩子罪名最多,老师偏心。”
通天坐在鸿钧对面,说着说着揣了揣袖子,挺拔着腰杆,说出这个话来一点都没有心虚,唯有再提起“紫霄宫思过”的时候话里的讽刺怎么也藏不住。
也不用藏。
他这就是在讽刺。
俗话说的对,听老师的话。
所以他很听老师的话,老老实实的在紫霄宫里哪里都没有去。
不信的话问一问洪荒的所有道友,自从封神量劫之后,是不是没有人见过上清通天了?
出去的是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师,和他通天教主有什么关系?
通天一身碧青色的广袖道袍,周围点点莲花纹路做称,在紫霄宫之中被鸿钧拘着重新钻研心性,压制了他开启封神大战时候的煞气,显得心平气和了许多。
但无论压制,通天骨子里的桀骜和质疑是无论如何都改不掉的。
通天、多宝。
是这一次量劫的幕后主使。
看似他指点为帝的昊天再一次量劫之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占足这一场便宜,但实际上最便宜的事才是付出最大的事。
这一师徒俩想要重新掀起一场量劫,来彻底的清洗西方接引准提的势力。
——天道注定要让西方兴起。
——可又没有说必须要让接引准提的西方教兴起。
通天以前是不屑于做这般尔虞我诈的事,后来是身在局中环环相扣无暇做下这种事。
但身为圣人,身为三清之一,即便是名声一直都是三清之中不省心的弟弟,他又能够差在哪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和多宝在这件事情上格外的有默契。
这倒是在鸿钧的意料之中。
——截天道一线生机。
能够用这话作为教义的圣人,也不会甘心的落败。
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变数。
——那个,从前被求到他的面前来遮掩天机的生灵,仔细算一算竟然现在还不到两万岁。
天道有确实有喜恶,有些事情天道也早就已经注定,但人遁其一,只要够勇敢,就能够找到其中的一线生机。
他有点好奇,那个能够分割自己血肉、劈开自己的识海,用自己的法术抛弃了记忆也要化身万物流转在各个时间线的孩子,能不能抓住.....这一线生机。
知道通天油盐不进,鸿钧也不欲多说什么。
只说道:“近日别出去。”
通天张了张嘴,知道这是不让自己钻空子了,轻嗤一声但还是乖巧闭了嘴。
——老师偏心弱的一方,趁着自己还能撒娇卖乖,还得好好看着老师的脸色。
......
元始一步入紫霄宫,通天鸿钧皆有感应。
鸿钧问:“你可要见一见你兄长?”
通天答:“戴罪之身,我不见元始天尊。”
早就已经不是兄长,何必要再见惹一些别的,他还是不引起任何的注意为好。
封神之战,他吃的亏,之后再也不能吃了。
他付不起逞强的代价了。
这不是兄弟之间打打闹闹,低个头死不认账就可以化解的恩怨。
这是.....隔着许多性命,关乎劫运的,你死我活的斗争。
封神之战,彻底让他看清。
说罢,碧青色的身影在殿中缓缓隐去,恍若未曾出现一般。
鸿钧睁开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为他的亲传弟子打开了问道的大门。
紫霄宫之中祥云密布,地上雾气氤氲。
身为道祖的道场,宫宇巍峨,内里又极为开阔,元始从外头一步步走来,挂在两旁的阴阳和合灯照的通明。
看着一步一步走进来的身影,显得这个大殿越发的空旷和寂静。
“你不该修斩三尸的。”
鸿钧的话中多是遗憾,不论是对通天还是对元始,他都是这般遗憾。
盘古大神以力证道失败,即便开辟了洪荒,也知晓若无这等恒心,就不该走以力证道这个盘古大神都未曾成功的路。
而鸿钧斩去三尸,成为道祖,所有生灵都认为斩三尸一道能成。
太清也就罢了,不争为争,上善若水,无任何执念,斩去善尸反倒让他更加清净。
可上清斩本我,越发桀骜,只看自己,不通情理,容易进穷巷。
封神之战,分明是三赢之事,却偏偏满盘皆输。
至于玉清的恶尸,原先未曾察觉出任何异常,现如今才知道,是压抑的越是低,反弹起来才越是疯狂。
通天做出来不管头不管尾的事情是意料之中,可元始这般是将自己这么多元会以来所有的恶全部爆发出来。
他的欲望,疯狂的像是在冰冷晦暗石块之下压抑的岩浆,多年未曾爆发,所有生灵都以为这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就在所有生灵都轻视之时,冷硬的石块破开,滚烫的岩浆席卷天地。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师父说笑了。”
“不论在哪一个时间线上,只要有一个成圣的可能,谁能够置身事外?”
有一个成圣的可能,谁能够甘心放弃?
玉清做不到。
不论在过去的时间线上选择多少次,他都会选择和鸿钧在一开始的时候一样,斩去三尸。
而他,只能斩去恶尸。
这些事情,无法改变。
“那你此次过来,想要做些什么?”鸿钧沉默许久,天道的四十九便是从这里而来。
“我想问......老师,在容白身上,究竟屏蔽了什么天机。”
昳丽的红裙,她在包围之中靠着双剑杀出层层生机,脚步声越来越连贯,身上首饰的碰撞之声和搭配绝佳的双剑配合,掀起一股股汹涌的杀伐之气,喷涌的鲜血洒在她的脸颊上。
皎洁的白色道袍,她莹莹孑立,手持玉如意,清冷的仿佛天上的月,她一个眼神足以逼退所有人,唯独在他的怀中巧笑倩兮。
甜蜜之盛,便是世间最难得的甜也难以形容。
可元始在窥探到容白的行动之事,忽然有一种直觉【他留不住这个掌心之中的白兔了】。
“求老师,指点。”
高傲的圣人低下了头,恰如一朵流云落在他的眉间。
一头锦缎一般的白发被玉簪轻轻束缚,其中神韵难用世间万物来概括。
鸿钧轻叹一声。
也是天道在叹他的圣人。
盘古分神所化,万物都会偏爱他。
......
场面混乱,甚为喧嚣。
那巫知晓自己死期将至,容白带着力量的压制在他的胸前,他也丝毫未曾畏惧,看着容白露出的迷茫和探索,也越发得意。
——她不知道。
——她能够活下来,并非是以妖族嫡系活下来的。
——巫妖两族的战争之中,巫族并不算输!
他看到容白的那一刻,万念俱灰。
巫族仅剩的嫡系随着后土娘娘居住在地府之中,整日不得见阳光,割舍了他们自古以来的地盘——大地。
后土不复巫,那些留下一命却无法死亡的巫,再也不能被称为“巫”。
独留他们这一支,在大地之上和这些妖族凌乱散兵周旋厮杀。
他本以为妖族保留住了最后的血脉,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谁知......妖皇帝俊算无遗漏,还不是和后土娘娘一样,只能够这样来保留着性命。
可她,再也不是那煌煌苍穹之上,诞生之时振奋妖族气运的继承人了。
他们巫族如何惨痛,妖族必须付出十倍代价才可以拟补。
披麟戴甲湿生卵化之徒,有何颜面和他们盘古嫡系争斗?
那巫强行压制着口腔之中汹涌的血腥气,仓促咽下,急促喘息却又被压制了命脉之下他显得越发刚强,朝着容白挤出一个笑来挑衅:
“你想要知道?可我偏偏不告诉你。”
“杀了我,杀了我们,我也不会告诉你。”
死在妖族手中,是他们巫族的体面。
或许几万年前,他们就该死在巫妖大战的战场上,和他们的家人族人一同化成大地上的土壤,追寻盘古大神的遗迹。
而不是这许多年来,一边唾弃着后土为巫族争下来的一线生机,一遍在大地上隐姓埋名和人族妖族一同你来我往。
他们的血性,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以身殉道,全了他们对盘古大神的敬仰。
容白眼睛疼得酸涩,她隔着朦胧的氤氲看着倒在地上的巫族,不出所料,全部的眼神都是这么的归属。
她知道,从他们的口中问不出什么了。
容白的睫羽浓密,长而卷,在阳光下睫羽轻颤,仿若墨色的蝶在她眉眼之中一般,一眼看过来,有一种对于生命的强有力的碰撞。
可此刻,她的脸颊上沾染了迸溅的血液,眼中因为从灵魂之中开始胆寒而发出的剧烈疼痛,使她的眼睛蒙了一层云雾,仿若山间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