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你自己饮下避子汤,我更心疼你伤着自己的身子,才会吩咐常府医来开方子。”
傅绫罗从他怀里坐起来,“不管我懂不懂,喝不喝,你都未曾与我商量过。”
“阿棠……”纪忱江无奈捏了捏她脸颊,“我说与不说,真那么重要吗?我只在意你的安危,一如你记挂着要保护我,这该是我们的默契。”
傅绫罗用力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站起身,与他面对面对视。
“纪长舟,你别告诉我,身为定江王,你不明白什么情况下,女子饮用避子汤是不能选择的吧?”
若为正妻,或者他真将她当做封君,绝不会对避子汤如此草率,只有小妇才不用告知。
傅绫罗红了眼眶,“当初你说要请立封君,是给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利,可实际上呢?”
“你可以任意进出墨麟阁的任何地方,这里是你的王帐,我的吩咐你视若罔闻,那些话不过是哄我的而已。”
纪忱江看着傅绫罗微微颤抖的身子,知道她这会儿在气头上,耐着性子解释,“我绝非诓骗你,也不可能羞辱你,你要罚我,任何惩罚我都受着。”
“阿棠,我也并非什么都懂,即便一个人再强大……”他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温柔看她,“也会有依靠旁人的时候,即便你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女子,也可以怕,可以依靠我。”
傅绫罗气笑了,“这又是王上的公平?那我不告诉你来到南疆,你气得吐血,说打就要打,你不告诉我的事情何止一件两件,我又该如何计较?”
“等等,吐血不是气的,那做戏不还是你敲的锣吗?”纪忱江感觉不妙,这怎么还越哄越像拱火了呢?
“我领罚……”他伸手去拉傅绫罗,至于打她,他那就是吓唬人,怎么可能舍得打?
可避子汤一事,确实是他以为纪云熙会说,想当然了,一会儿挨几十军棍就是了。
“你不要碰我!”傅绫罗怒火上头,气得鼻子发酸,酸到心窝子疼,‘啪’一下拍开纪忱江的手。
声音不大,却让两个人都愣了下。
纪忱江的无奈还有讨巧都顿住,眸光更加深邃,不是生傅绫罗的气,是发现她真的生气了。
原因很明显,是避子汤,但他不太明白傅绫罗为何这么生气。
他压着性子放软了声音,“我不该不听夫人吩咐就闯进来,更不该不跟夫人商量就让你喝避子汤,你说过,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一会儿我自去领五十军棍,往后再不敢犯。”
比他小七岁的小女娘,怎么娇宠都不过分,纪忱江拎得清。
他更清楚,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们俩半斤八两,都摸着石头过河,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
想明白后,他说话更加坦然,“其实你能来,我很高兴,我只是……”
他耳根子有些发烫,“只是第一次被人保护,有些不适应,像做梦一样,也怕你有个闪失,想吓唬吓唬你,往后谨慎些。”
当时,在南疆城墙上看到傅绫罗,他心里先是喜,才是惊。
即便知道南疆不敢杀定江夫人,可他捧在手心的娇娇儿那么狼狈,他还是心疼得想杀人,惊吓压过了见到人的喜悦。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在外总是多几分危险。
从定江郡到边南郡,再到南疆,上千里地的奔波,甚至还有被俘的时候,哪怕祈太尉和王府丞……还有岳者华思虑再缜密,万一呢?
纪忱江不敢想象这个万一,他承受不起。
想到这儿,他唇角变得苦涩,自嘲:“若是我人没了,以我们阿棠的厉害,定能好好活下去,可若你有个闪失,我……”
他有点说不出口,这一点他不像傅翟,更像傅翟的妻子。
傅绫罗始终垂眸,安静听他剖白心迹,可纪忱江说完却发现,她身前有水滴的痕迹。
他慌了一瞬,赶紧起身蹲下仰头看,见傅绫罗安静流泪,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别哭,是我的错,往后我……”
“纪长舟,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对我好。”傅绫罗沙哑着嗓音打断他的认错。
“不全是你的错,你不过是……不信我,始终不信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你不与我商量,怕我会做出与你想要的结果截然相反的决定。”
她突然发现,正因纪忱江对她太好了,所以她忍受不了委屈,更难过去心里的别扭。
同样的错,不会犯第二次?
纪忱江始终都只是在做一件错事,擅自做主。
把她宠成一个任何委屈都受不了的女娘,她即便是成了女皇,也依然会成为杨婉。
纪忱江抹了把脸,心里慌得只剩无奈,他轻声道:“阿棠,我也想信你,可我抓不住你……”
她像是随时会断掉线的风筝,他无法摆脱自己的掌控欲。
两人有情,却莫名像是两只刺猬,一靠近就要扎伤彼此。
纪忱江不会冲傅绫罗发火,傅绫罗也不想真让他去挨军棍,两个人没吵起来。
只是傅绫罗不肯让他抱着睡,独自一人翻身靠在角落里。
直到她睡着,纪忱江才小心翼翼将人搂紧,咽下叹息,难得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
南疆王确实是被杀怕了,使节带来的盟约几乎算是附属国的规格,南疆使节比起京都报丧的使节,对定江王的恭敬不遑多让。
他们越是如此,纪忱江越是强硬,待得京都使节带走林子安三日后,南疆王被逼着签下了几乎令他吐血的盟约。
说是盟约,可在百年之内,南疆要割让三寨一城的粮草和矿藏给南疆驻军,还要签下如若进犯,世代为奴的保证。
可以说,这盟约,就只差个奴印的奴约。
但凡南疆有一丝希望打赢,南疆王都不会签这种丧权辱国的盟约。
待得盟约签订好了以后,纪忱江没急着离开,只让卫明和卫喆兄弟护送傅绫罗先回定江郡。
很快京都就会传来新圣的消息,各封地肯定要送贺礼和请圣安的奏章去京都,这些少不得傅绫罗手里的王印,她确实不能在外多耽搁。
本来他想亲自护送傅绫罗回去。
有大小舅子顶着差事,他可安心携美同游,只当庆贺圣人驾崩了,想想就是一大痛快事。
前提是他和傅绫罗没闹别扭。
叫纪忱江憋气的是,傅绫罗不跟他吵,哪怕他故意挑拨,她也不跟以前一样,说炸毛就炸毛。
他第一次见到了傅绫罗在后宅里的模样,温婉冷静,以乖软藏起锋芒,一不注意却容易被扎得生疼,偏偏发不出火来。
路上要还这样,纪忱江觉得,自己铁定憋不住自己的脾气,他又不是什么好性子。
真要是将傅绫罗的倔脾气点着了,她烧起来,那才叫人头疼,不如先分开些日子。
待得大军开拔回边南郡,处理好军中事务回到定江郡,少说也得年底了。
远香近臭,年根子底下也喜庆,她说不定火气就消下去了。
*
纪忱江擅长无声无息消弭危机,他所料没错。
腊月中,南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三皇子成了赢家,继位新圣。
纪忱江顶着风雪,带铜甲卫和武官回到王府。
定江王府前,傅绫罗和祝阿孃站在前头,纪云熙和刘侧妃扶着‘大肚子’的莹侧妃在后,在府门外迎接战胜归来的定江王。
纪忱江坐在马上,远远就见到夜里总入梦与他过招的小女娘,笑靥如花,鲜妍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他心底火热又得意,若非祈太尉和王府丞等人带着官员也侯在另一侧,他真想万事不顾,直接把人扛回寝殿里去。
他家阿棠,不生气了,真好!
第52章
纪忱江灼热的眼神, 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哪怕祝阿孃都没上前找不自在。
只是回后院之前,她小声跟傅绫罗调侃, “先前我叫你来前头,他还一脸勉强, 想也知道没少吓唬你。现在那尾巴摇到天上去, 真是叫人没眼看。”
祝阿孃捏着傅绫罗的小手, 发现不冷才笑,“这大冷的天还出来迎他, 也是给他脸, 怪阿孃把你教的脾气太好了,就该让他仔细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儿。”
傅绫罗被逗得笑出来, 知道祝阿孃心疼她, 她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肠立刻安定下来。
她拉着祝阿孃的手小声回话:“我脾气好不好,您还不知道?要是有我惹恼了王上那日, 您可得记得偏心我才行。”
祝阿孃行事利落,性子也通透,听傅绫罗这话, 眉头微微挑起, 兴致盎然看向傅绫罗。
“怎么, 你们闹不痛快了?”
傅绫罗笑而不语,只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祝阿孃, 眨巴出的半分委屈,也叫人疼到骨子里。
祝阿孃立刻就歇了替纪忱江说话的心思,只是到底要叮嘱几句:“牙齿还绊舌头, 离得近了,就没有不打架的时候。
阿孃不招人嫌, 只你们两个性子都倔,小打小闹无妨,却别叫人看了笑话,伤了彼此的情分。”
傅绫罗顿了下,笑容不变,“您放心吧,阿棠最听您的话。”
祝阿孃撇了撇嘴,话是这么说,小心着娇养在身边的小女娘,她能不知道傅绫罗内里多会折腾人?
有心呲哒几句吧,就见纪忱江已经看不得她们娘俩亲亲热热,从马上一跃而下,大跨步就往这边来。
那眼神,是半点没往祝阿孃身上飘。
看得祝阿孃又是欣慰,心里又是气到想笑。
娶了媳妇忘了娘这种事儿,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她就多余替纪忱江操心。
“你们说说话吧,我先回去了。”她也没指望着纪忱江说什么孝顺话,扭头带着后院里的夫人们回后院。
纪云熙和被扶着的阿莹倒是一步三回头,俩人不是惦记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是知道前几日小朝上发生的事,有热闹看不得的遗憾。
不待纪忱江走到傅绫罗身前,王府丞就硬着头皮拦住人,“王上,臣有事禀报。”
要是可能,他们也不想做那拦路虎,一不小心就会被迫不及待的狼给扒了皮。
但不拦也不行,离过年没几天了。
年后是新圣元年,新圣定是要烧几把火的,京都在南地吃了这么大亏,必会有动作,他们没那么多时间等。
纪忱江显然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蹙了下眉,只沉声吩咐:“来书房说。”
然后,他毫不犹豫绕过王府丞和祈太尉,直接去撵根本没等他的傅绫罗。
王府丞:“……”
他和祈太尉对视一眼,说实话,俩人倒是跟祝阿孃有了那么点异曲同工的感叹。
原本还对傅绫罗哪怕得罪京都也要留下岳者华的决定有些不满,如今俩人也都在心里冷笑,夸绫罗夫人有大局观。
傅绫罗走的不快,纪忱江在内院门口就撵上她,当着外人,他不好跟傅绫罗亲近,却一直紧紧盯着她。
“阿棠,还在生我的气吗?”纪忱江温柔低声问道。
这些日子,他在傅绫罗躺过的王帐里独守空床,也是煎熬。
想起她离开时浅淡到几乎没表情的雪白小脸,每每在夜里总忍不住反思自己所为。
他知道傅绫罗离开的时候心里不好受,他又何尝好受。
掌控欲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改,曾经他就是凭借毫无死角的掌控欲,才能在京都和各封地的多方算计中保住性命,习惯将所有事情都把控在自己掌心,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本能如人饮水,冷暖只自己知道,也没办法时刻想着要告诉旁人,他只是想也没想就做了对彼此都好的决定。
可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无论做什么,他如今所为不只是为了活命,为了报仇,而是为了跟傅绫罗有以后。
既然是他们两个人的以后,自然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参与。
换位思考,就像傅绫罗瞒着他去南疆,他会生气一般,傅绫罗对他擅自决定避子,自然也有权利生气。
他低眉顺眼看着傅绫罗,“先前是我不对,我已经自己领了五十军棍,保证往后无论做什么都会与你商量。”
傅绫罗原本不想在外人面前跟他提起争执,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一步。
她抬头看纪忱江,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深邃,里面有思念,还有些她看不分明的愧疚,或者是什么别的。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不想再次因为他先低头而心软,他们之间问题的根本并不是谁先服软,她从不介意去哄人。
她看了眼他过于僵直的身子,心下了然,这五十军棍,只怕是回来之前才打的,打给她看。
怪不得卫明和卫喆刚才在府外,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想必他们也觉得王上为了她傅绫罗付出了太多。
但她表情依然浅淡,“若是商量的结果不如王上所愿呢?”
纪忱江沉思片刻,在进入墨麟阁之前,拉住她的手,于冬日暖阳下,让阳光见证他的决心。
“人总不能事事如愿,即便结果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会再擅自做决定。”
他不顾所有人还都看着,躬身将就傅绫罗的身高,一手扶着她的背,低头将额头抵在傅绫罗额上,与她平视。
“比起其他的,我更怕在你心里,比不上你想要的天高海阔。”
傅绫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是靠在那只大手上,定定看着他。
乔安和阿彩他们在后头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们实在是接受不了原本冷漠暴戾,高高在上的王上,有一天能骚到如此程度。
刚才纪忱江拉傅绫罗手的时候,他们和铜甲卫、墨麟卫就都已经低下头不敢看了。
奈何耳朵实在是没办法扔,乔安甚至恍惚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庙里找师父来给王上驱个邪?
这完全不是他英明神武,令人心底生寒的主君。
纪忱江这番诚恳又伏低做小的剖白,终于让傅绫罗笑了出来。
如今已经深冬,还刚下过雪,即便太阳灿烂也没什么暖意。
可纪忱江看到面无表情的小女娘突然笑得又甜又软,竟从心底升起一股子令他无法抵抗的温暖愉悦。
霎那间,似是春暖花开,芙蓉最盛,艳色恍人眼。
傅绫罗伸手勾住他带了扳指的大手,晃了晃,声音轻软,“好,我不生气了,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话。”
纪忱江心下大喜,原本以为挨了军棍能让傅绫罗心疼,结果看到她眸光更淡,他不免心肠忐忑。
对这小女娘,以前能当个狐狸养,现在完全不敢,也全无招法。
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也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看样子,他们家阿棠并不喜欢看他挨打,只想要他剖开心,将她真正放入心间。
知道底下人不敢看,纪忱江还是没忍住荡漾,在那笑得极为好看的唇瓣上亲了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