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看到杨兰茹憎恶的眼神,害怕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时至今日,喻复仍然不懂叶妄离是怎么猜到他是私生子的。
喻回舟做事很干净,就算杨兰茹亲自去查,也只能查到喻复这个孩子来自某某孤儿院。
而喻复长得更像他的生母,和喻回舟并不相似,所以二十二年来,杨兰茹对他的来历从来没有任何怀疑。
叶妄离却能看穿他的一切。
她做完坏事后,甚至蹦跳着来到他面前邀功:“喻哥哥,以后你可以安心做喻家少爷了,不会有人和你争宠,也不会有人和你争夺财产。”
喻复当时没听懂,收到喻回舟告知杨兰茹流产的消息,才恍然大悟。
他不明白,叶妄离这么做到底是想从他身上看到私生子也能拥有一切的希望,还是单纯的害怕他不是喻家的正牌少爷后不能再庇护她。
但他明白,叶妄离因为私生女的身份,已经在日益的折磨中病入膏肓了,他如果不拉她一把,她恐怕会在犯罪的深渊越陷越深。
可是现在他百般劝阻,叶妄离还是爆出从知知艳照一事,足以证明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拯救叶妄离。
一个身处漩涡之中的人,只会把别人拉入漩涡。
喻复高估了自己。
那时的善意,终究化为报应落到他的身上,将他砸得体无完肤。
今夜之后,他恐怕再也无法挽回挚爱的心,而未来的某一天,杨兰茹流产的真相被揭发,他也将成为心怀不轨的私生子,被喻家扫地出门。
一时之间,喻复说不上来自己是悔还是不悔,但他一个不该降世的孽种,如今能父母慈爱,富贵尽享,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他把化验单重新放回保险箱,而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没多久,那边接通了,嬉皮笑脸的声音传来:“哟哟,喻大少,稀客稀客啊,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帮我找个人,”喻复抬眸,眼中全是阴森的狠意,“叶家当初把叶妄离的母亲扔去了东南亚,你多费些时间找一找。”
那边沉默了一下,有些不太乐意办这件事:“叶妄离她妈可不是个好东西……喻总一时赌气,到时候她妈要是真做了什么,您再怪我……”
喻复声音冰冷:“说白了,我就是想让叶妄离遭殃,你懂吗?”
那边这才喜笑颜开:“呦,那我就放心了,喻总交给我准没错。”
通话挂断后,喻复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决定回家一趟。
*
张琼真的很恶。
从知知冰凉的手指被手机烫得发痛,恍然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眼巴巴地给她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见证她的丑态吧。
——瞧瞧,这就是攀上富家公子的下场,名声尽毁,人财两失。
V博那些侮辱性的词条像一条条丑陋的虫子,在脑海里钻来钻去。
从知知的脸陷入深沉的夜色中,万般情绪疯狂涌现,又瞬息间消失。
“张琼,我见过你的男朋友。”
她的声音竟然还是稳的。
“叫林茂是吧。”
张琼还在那边小心翼翼道:“从知知,你还好吧?”
“我很好,”从知知拿起画笔,蘸了红色颜料,在画纸上狠狠打了X号,“我之前怕你难过,就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的男朋友林茂之前给我发信息说,如果我愿意和他谈恋爱,他可以立马甩掉你。”
张琼似乎停止了呼吸。
从知知轻轻笑了笑:“但是,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一头猪呢?”
“从知知你这个婊……”
“张琼,我不过是看你被渣男蒙在鼓里好心提醒你罢了,你为什么会恼羞成怒骂人啊?”
说完,从知知挂断了电话。
其实她还在浑身颤抖,眼神都难以聚焦,究竟是谁?是谁爆出她的私密照?!
她焦躁地走来走去。
猛然间,她的脚步停住,于阳台往客厅看去。
黑暗中好似蛰伏着臃肿庞大的克系怪兽,它拥有无数双猩红的眼珠,在从知知望过来的瞬间睁开了。
家里全是喻复按的摄像头。
只可能是喻复拍的照片。
是喻复爆出来的吗?
从知知拉住阳台的玻璃门把手,把门关上了,好似这样就可以隔绝摄像头偷窥的视线。
她蹲下来抱紧自己,和身边枯萎的花草很相似。
正在此时,门铃响了。
从知知没有管。
门铃停止,手机又开始响了。
从知知闭上眼,双手捂住耳朵,把脸埋进怀抱里。
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看来这个人应该放弃了……
“咚——”
从知知睁开眼。
“咚——”
有人在踹门?不,是在砸门!
从知知慌乱了一瞬,却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好又蹲下去把自己缩得更厉害。
看不见我。
谁都看不见我。
她吸了吸鼻子,忽而想闻闻烟草的味道,上次苏小慕递给她的烟比较呛,好似秋冬季汽油无法充分燃烧的味道,她不明白别人为什么着迷,但焦虑几乎要把脊背压弯的现在,她忽然想起那种味道。
“嚓——”
门被彻底摧毁了,从知知的脑袋也埋得更深了。
“知知!”
是苏又黎的声音。
从知知心中一动,悄悄抬起头,想到艳照的事,又把脑袋规矩缩好。
苏又黎带着两个保镖闯了进来,四处寻找从知知,边找边喊,听得出他非常急躁,甚至隐含哽咽。
他们率先来到浴室,没有发现什么恐怖的割腕自杀现场,就松了一口气,又去主卧转了一圈,顺其自然地看到了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箱。
苏又黎的脚步微顿,看着小小的行李箱,慢慢攥紧拳头。
最终,阳台的玻璃门被拉开了。
“知知。”
苏又黎还是找到了从知知。
泪水瞬间像暴雨一样涌出来,从知知不肯抬头,咬着唇瓣也不允许自己哭出来。
苏又黎蹲下去,把从知知抱在怀里,他什么都没说,但拥抱已经具备足够的力量。
等从知知大哭一场后,他才娓娓道来:“我给所有的传播者都发了律师函,爆出照片的人是罗耀,应该是蒋世和叶妄离致使他这么做的。”
“你别怕,”他轻轻笑着,“照片会彻底消失,传播者也会彻底在Z国消失,该害怕的,是他们。”
从知知似乎要一次性把三年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哭得凄楚。
“是喻复……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叶妄离……他们会有我的照片……”
哭着哭着,她就开始捶打苏又黎的肩膀:“我也恨你……你当初为什么不能更爱我一点……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你喜欢我你说啊!”
苏又黎默默闭上眼,他能做的,只有把从知知抱的更紧。
*
喻复走出电梯就发现自己家的门被砸得稀巴烂。
他赶紧跑进门,转头就看到两个威猛的保镖站在阳台的门前。
而阳台的门后,微弱的灯光下,从知知依偎在苏又黎肩膀上,苏又黎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们旁边是线条凌乱颜料干涸的画布。
般配得简直像世纪名画。
喻复愣了几秒,竟没有勇气上前逼他们分开,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样,他觉得自己像个强行插入其中的、滑稽的小丑。
第45章 砸碎
苏又黎一抬眸, 就看到了玻璃门外的喻复。
视线相交片刻,彼此的眉眼都隐藏着凌厉的寒意。
没几秒,喻复率先移开视线, 他第一次没有冲动上前发泄醋意, 而是走到沙发处坐下等待。
苏又黎无声冷笑,把从知知往怀里又带了几分。
双方无声的对峙中, 保镖们身处其中, 却似耳聋眼瞎,八风不动。
“我想回家……”从知知小声地抽噎着, “可是我没有家了……住了十几年的房子……被爸爸卖掉了……我开始不停地搬家……”
没有人爱我, 没有人关心我, 因为曾经的背叛,也不敢再交朋友再谈恋爱, 半夜回到家里,只能和空荡荡的冰箱面面相觑。
细碎的呜咽声让喻复坐立不安,他站起身去吧台倒了杯水,端着走到阳台处。
被保镖们拦住了。
苏又黎眼神示意放行后,保镖们才让开路。
喻复咬了咬牙, 可他有错在先, 也不敢多说什么。
苏又黎接过杯子, 连个眼神也没给喻复,把杯子递到知知的唇边, 温柔道:“知知?喝点水。”
喻复听到他这副腔调, 就抓心挠肺的恶心,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把脸撇过去。
从知知喝完水,慢慢缓过神, 从苏又黎怀里起身:“喻复,我要和你谈谈。”
苏又黎皱眉,冷声道:“和一个卑劣无耻的人没什么好谈的,我们法庭见就是了。”
喻复握紧拳头,还是勉强为自己辩解道:“知知,照片泄露的事我并不知情……”
从知知脸色苍白,望着喻复的眼神一片死寂:“这句话你好像对我说过太多次,张琼说我被抢走包丢掉项目和工作这件事和你有关,你说你不知情,后来说是叶妄离设计的……”
“再到你和叶妄离的同框艳照,你说把照片发给我的人,你不知情,你和照片上的人没有关系,结果那些照片就是叶妄离发给我的对吧?
“还有现在……喻复,你也要说你不知情是叶妄离做的,对吗?”
从知知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她在等喻复的答案,然而喻复无言以对。
“喻复,我看不起你,”她笑得惨淡,“如果没有你的纵容,叶妄离怎么敢这么大胆?你把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你算什么男人!”
这句话如同尖刀一般狠狠刺中喻复的心,而后又抽出来,再狠狠刺进去,直把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他哑口无言,陷入无边窒息。
在旁边倾听的苏又黎愣在原地,他没想到知知之前因为喻复受了这么多委屈,可知知从来没向他诉过苦。
从知知推开玻璃门,又反手把玻璃门关上,把苏又黎锁在阳台,她始终认为,这是她和喻复的事,没必要让别的人插手。
“跟我来吧。”
说完,她抬脚走向卧室。
喻复闭了闭眼,跟了上去。
阳台外面,苏又黎满心担忧,可又不便违背知知的意愿,只能示意保镖们跟上去看看。
来到卧室,从知知拿起椅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淡然问喻复:“这里装了多少摄像头?”
喻复张张唇,还是说了:“大概有六个……也可能是七个……”
装的太多,喻复也记不太清了。
从知知握紧了椅子把手:“你拍了多少我们俩之间的私密?”
喻复沉默了。
从知知吼道:“说!”
喻复喉咙吞咽了下:“所有,我们每一场爱,都有。”
空气陷入了死寂。
似是绝望透顶,从知知都不想再问他为什么要拍摄这些东西,他的目的是什么?和他分手后用来威胁她继续待在他身边的筹码吗?
她浑身发抖,勉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叶妄离怎么会有我的照片?你给的?”
喻复望着她苍白如纸的模样,心疼得难受:“照片不是我给的,我电脑的密码是我生母的生日……我不知道叶妄离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又利用我是电脑做过什么事……”
从知知点了点头,恍然明白了一切,她松下肩膀,轻轻笑了笑,似乎在笑自己的可悲。
下一瞬,她提起椅子朝卧室的四面八方砸去。
具备收藏价值的花瓶,各种玻璃制的奢华摆件,从天花板垂下来的水晶吊灯,连桌面的插排台灯都没有放过,全都被她疯了一样砸碎个彻底。
她要把所有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摄像头全都砸个粉碎!!!
这些阴沟里的毒老鼠!
只会窥视意I淫的蛆虫!
死!全都死!
椅子腿已经劈开了,露出粗糙、长满霉斑的木头内里。
从知知顺手把椅子也扔了,她神情恍惚地想着,原来呆在昏暗卧室的时间长了,再高奢的家具也会发烂发霉,和人一样。
偶然间,她抬眸瞥向全身镜,看到一个站在废墟之中,头发凌乱,衣服残破,凄楚疯癫的女人。
啊,她也有今天。
像她母亲得知父亲扔下她们后一样,在家里发疯乱砸东西。
她才二十五岁,就活成她母亲四十五岁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