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珝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只要你能好,朕做什么都可以……朕是说,再名贵的药材也能寻来。”
第81章 小城
四月末,帝王南巡。
行程还算快,行了半日,已然出了京城。
按照预计,再过几日便能行至兖州,届时转水路,去往徐州,从徐州去往云烟从未去过,但心心念念的扬州。
正午,日头大了些,车队停下修整。
帝王出行排场自然极大,更不用说是本朝以来第一次南巡,出不得一点错漏,无论是跟来的臣子后妃,还是随侍的宫人侍卫,俱都本本分分,不敢擅移。
云烟和燕珝同乘一架,都在帝王车辇中,大是大,也极其宽敞,就是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空间。
平日里,燕珝总得上朝,在勤政殿中处理政务,闲暇之时才能召她去说说话。就算让她陪伴在身边,也说不上几句话,不过是一个做做针线看看书,一个批阅奏折而已。
但现在不同,燕珝和她一直都在车辇之中,南巡的各大事项在出发前已然定下,京中有丞相代为监国,零碎的小事又递不上来不需要他费心,燕珝看了会儿奏折便将其扔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云烟说这话。
云烟从未觉得他这么粘人过。
烦不胜烦。
她看会儿书,燕珝便道:“车驾之上莫把眼睛看坏了,歇歇吧。”
歇了没一会儿,燕珝又道:“要不要喝点茶,用些点心?”
喝了茶,燕珝瞧着她,止不住道:“贵妃今日妆容真好看,朕瞧着旁人,都没贵妃半点好看。”
云烟终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背过身去不理他。
“从前怎么不知晓,陛下竟然是这样的性子?”
“那贵妃如今知晓了。”
燕珝也不恼,躺在宽敞的榻上小憩。
“不来歇会儿吗?”燕珝拍了拍身旁,“今日倒没怎么见你歇息过。”
“不了,睡不着。”
云烟看了看车窗外,叫了茯苓,回头对燕珝道:“妾去找付姐姐,陛下多歇会儿吧。”
她根本坐不住。燕珝看着她利落地跳下车窗,不顾半点形象的时候,差点便躺不住了。
最终还是由她去。
他要是跟上,只怕她会不尽兴,觉得没意思。
既然出来了,就让她好好玩玩。
燕珝轻叹几声,听着人声渐远。
茯苓回过头,有些忧心:“娘娘,就这样将陛下扔车上了?”
云烟扬眉,“怎么能叫‘扔’?这不是睡得好好的么,他自己躺上去的。”
茯苓叹气,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云烟昨日便没睡着,激动得天还没亮就起来梳洗,穿戴都毫无心思,要不是燕珝说今日要见百官及其眷属,她甚至都想便衣出行了。
饶是如此,她也未曾佩戴繁复庄重的发饰,被小菊和茯苓打扮好后,便没怎么管了。
她想去寻付菡,谁知付菡刚新婚,听付菡的侍从讲,段述成这会儿还在付菡的车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云烟自然了然地不去打扰新婚的夫妇二人,转头去了郑王妃的车驾。
郑王不在,郑王妃知晓她来,面上的笑几乎都盛不住了。笑意盈盈地迎接着她,云烟不敢让她一个怀有身孕之人下车迎接,先一步跳上马车,飒爽得不得了。
郑王妃连连夸了几句有气势,直夸得云烟心花怒放。
抛开最开始相处的那点不愉快,其实郑王妃还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云烟本身性子就很好,同谁都能笑眯眯地讲话,二人闲来也经常在一起吃茶。
更让云烟对她心生好感的,是在明昭皇后当年事情澄清之后,她专程登门,为了此事同她好好说了说。
她的歉意不知道明昭皇后是否知晓,但云烟确实真切感受到了,并非面子功夫,而是真心实意。
仔细回想,郑王妃常常同她说的那些八卦闲谈,也都是有理有据的,从未听说有哪些是凭空捏造的事,她的歉意,云烟代为收下。
但如今让郑王妃真正同她亲近的,是南巡一事。
郑王妃支吾着几次不敢同她开口,云烟能察觉到她的来意,知晓她在婆婆跟前养胎不好过,特意等胡太医来把脉的时候好好问了问。知晓她如今脉象安稳,胎儿健康,母体也需要多多活动疏解郁气,胡太医说了,可以出行。
南巡预计在秋日返回,那时郑王妃也不过才五六个月,胎儿若安康,便回宫生产,若是有故,在沿途的别苑待产也不是不可。
云烟这才主动同燕珝提了提,燕珝随口一句话便是帝王的旨意,有了这样的帝王旨意,饶是徐贵太妃也说不了什么。
毕竟在前些日子,徐贵太妃为了照看郑王妃,主动同燕珝说了身子不适,经不起路途颠簸。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郑王妃同他们一道出门,自己一人留在宫中,独守着寿康宫。
让郑王妃更高兴的是……
“还得多谢云贵妃了,”郑王妃主动将自己新绣出来的花色给云烟瞧,“不过,王爷倒是不开心。”
“你如今双身,本就应该多多看顾着你,这都是应该的。”
云烟在同燕珝提此事的时候,特意说了说,让郑王只同郑王妃一道出行。
他那新纳的妾室,还有家中的侧妃,都留在了府中。
“王爷啊,旁的倒还好,要说好色,其实也没旁的男人那样……”郑王妃摸了摸肚子,“你不知道,韩将军当年那个儿子,那才叫好色。不过早便死了,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儿。”
“王爷就是……”
王爷同他那侧妃,妾室,都有浓情蜜意的时候。可同她……可能是她出身不高,性子又无趣,长相也不算出众,顶多称得上一个端庄二字,才让郑王同她没什么情谊。
但也不错了,比起那等宠妾灭妻的男人,郑王好歹还算是敬重她,府中一应事务交给她打理,也从未在旁人面前下过她的面子。
也就是进宫安胎以后,府中后宅的权力才交到了侧妃的手上。
郑王妃养胎,应付徐贵太妃之余,还要想着如何在生产回府之后,将权柄都收回来。
云烟听得针都不知道往何处扎了,惊讶得像是未经过世事的孩子,“怎么,怎么这般像话本中的高官夫人才会有的生活。”
“……不过身份,你们倒是绰绰有余就是了。”
郑王妃笑着摇头,“那有什么法子?世上男人只有一个妻子的,屈指可数。人多了,自然多多少少会有些争斗,不过也不妨事,王爷敬重妾,妾又有孕,不会影响我什么。”
云烟这才放了心,“那就好。”
可别像话本中那样,非要整个你死我活才好。
郑王妃听她讲话,好奇道:“不过你时常说些话本子,妾听说过却未曾看过,贵妃娘娘可否……”
“行啊,”云烟点头,“陛下应允我,若我在到兖州之前能背下十首诗,就许我再买些话本子,到时候分给你看。”
云烟说完,又叹气,“不过如今买来的定然没有当年我在书坊里淘来的好看,都是陛下自己瞧过检查过的话本,里面什么都没有。”
“里面要有什么?”
郑王妃问道。
云烟默了默,想着她好歹也是妇人,连孩子都有了,还怕什么?犹豫了会儿,便招招手,“你过过来,咱们悄悄说。”
郑王妃依言附耳,听完云烟所说,一惊,“呀!”
“声音小些!”云烟压低声音,拉着她不说话。
“娘娘,怎么了?”茯苓坐在车驾前的车辕之上,掀帘回望。
“无事,闲聊罢了。”
云烟打发了茯苓,才对郑王妃道:“这丫头分明是同我一同进宫的,偏偏如今好像更听陛下的话,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了。”
郑王妃笑了笑,接着又问道:“……茯苓是,同贵妃娘娘一道进宫的?”
“嗯,”云烟点头,没放在心上,“还有小菊呢。”
“怎么了?”她抬眸。
“没事,就是瞧着规矩气度甚好,还以为原本就是宫中之人,来伺候娘娘的呢。”
郑王妃扯了扯唇角,面上的笑显然多了些犹疑。
云烟同她说了会儿话,倒也没别的熟悉的人了,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付菡的时候,孙安来了。
孙安扯着嗓子请她回去,她也只好磨磨蹭蹭回了车驾,见燕珝还原样躺在榻上,没好气道:“陛下寻妾做甚?”
“许久未见,有些想念罢了。”
云烟:“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还不久吗?”燕珝道:“半个时辰,贵妃能背多少诗了。”
“陛下如今……越来越像个教书先生。”
云烟愤愤坐下,将茶水一口饮尽。
“那也要贵妃这个学生好好学才行,”燕珝半坐起身,点点桌面,“昨日让你写的字呢?”
“都出了宫,还要看?”
云烟瞠目结舌。燕珝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知何时开始,竟然时不时同她讲些朝中之事,一点都不避讳她。常人都道后宫不能干政,云烟有事听得无聊了,还以此搪塞过。
谁知燕珝听了这话,也没坚持讲她不喜欢的,而是换了诗书辞典,让她多学学多看看。
背书识字安排上了,写字便不能落下,云烟每日被他催得万般痛苦,偏偏他极有耐性,她偷懒拖着不写,他就能一直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瞧着她,直直地将她盯到全身都觉得不自在,屈服了写字。
昨日本想着偷懒不写,谁知今日还要检查。
“不写成吗?”
云烟软了声音,毕竟理亏,“都出来玩了。”
燕珝正色道:“朕来南巡,贵妃伴驾,哪里是玩?朕又不是昏君。贵妃若实在不愿意写,朕瞧着路途还未行多远,安排人准备车驾,将贵妃送回宫还来得及。”
“陛下!”
云烟急了。
“陛下就知道用这个来威胁人。”
她根本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和燕珝的关系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两人之间谁都再也没有提起过什么“情”或者“爱”,无论是谁留在谁的身边,谁的心里有谁,似乎都和现今的他们无关。
云烟觉得之前让她痛苦的日子几乎如同一场幻梦,日子就这样悄悄过去了,而她也早就习惯了燕珝的存在,习惯了他在旁人面前冷脸君王,转过头来却还能在她面前插科打诨,不要脸面。
她讲不清楚自己心中产生的变化,但她觉得,如今多多少少对他有了些依赖,如果让现在的她离开燕珝,只怕会比当时被强迫着让她离开季长川还要难受。
她告诉自己,自己是习惯了燕珝的存在,而不是……有着别样的情绪。
云烟再蠢,也知晓有些东西,是不好妄想的。
所以她时常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不属于她的东西,永远都不属于她。
譬如现在,一旦她嗅到了可能会与燕珝更加亲密的气息,脑袋中便绷紧了弦,提醒着自己,已经可以了。
云烟,到此为止吧。
她收了收神色,虽然还笑着,但只是道:“不想写就是不想写,陛下若要送妾回去早就送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不过瞬息之间,燕珝也灵敏地察觉到了眼前之人谈话之间神色态度的细微差别,唇角的笑稍有凝固,随后又换上无奈,“你总是明白朕。”
二人谁也没再主动说话,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云烟垂首,玩着香囊中的香料,燕珝继续半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想写就不写了。”
燕珝声音平静,“做你觉得开心的事,朕不强迫你做什么。”
云烟点点头,“妾还是喜欢写字的,只是最近总想着玩,没心思写。过阵子就好了。”
她坦诚地将自己的贪玩摆出来,让燕珝查看着。
“那……”燕珝起身,“你就坐在此处罢。”
“嗯?”云烟不解,“什么意思?”
他拍拍手,孙安听了声音过来,他吩咐几句,孙安立刻安排人去准备。
云烟瞧着人送来纸笔砚台,以为他要写字,还主动道:“妾来研墨?”
“不用你。”
燕珝动作利索,长指捏着墨便磨了起来,修长干净的指尖在纯黑的墨上,显得尤其扎眼。
“你就坐着吧,随你想做什么,”燕珝垂眸,认真地看着渐渐磨出的墨汁,“朕想画你。”
云烟摸了摸脸,“是因为今日妆容好看么?”
方才郑王妃也夸过。
“不是,”燕珝轻笑,“朕的贵妃什么时候不好看,只是今日想画。”
想,便做了。
车队修整齐整,继续往南出发。
云烟靠在软垫上,自顾自研磨着香粉,翻阅着燕珝给她关于香料的书籍。偶有不认识的字,云烟还指着问燕珝。燕珝也不吝啬,教她理解完,还把这手指教她慢慢将其写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