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云烟继续做自己的事,燕珝也继续画画。
二人互不干扰,但意外和谐。
茯苓偶从外瞧见这一幕,心生感慨。
谁敢相信,不过两月之前,二人还水深火热,几乎让人觉得……再也无法在一起了。
行程第二日,到了冀州与兖州交界的一座小城。
大军驻扎在城外,这处城镇不算繁华,但胜在安宁。云烟一行人住在城中,包下了几间客栈,还有的官眷不想进城折腾的便留在城外营中。
大秦民风开放,商贸繁荣,夜市极其热闹,哪怕是这样的小城,夜里也有许多玩耍之处。
冀州与兖州交界,口音略有不同,习俗也稍有差异。
云烟老早就坐不住了,在客栈稍歇息会儿,云烟便站起身,在阁楼之上朝下望。
与京城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的小城极为吸引她,她本就向往这种充满着烟火气的人间,眸中熠熠闪烁着光彩,根本看不够。
用了晚膳,已是傍晚,云烟亲眼看着付菡和段述成二人携手出门。想要去寻郑王妃,谁知郑王妃中午用得油腻,这会儿总想吐,也不成。
好容易在房门处听到了声响,她推开门,见付彻知同他家夫人一同出门,正在叙话。
瞧见她开门,付彻知和季三娘行了个礼,云烟点点头回应,道:“这是准备出去逛逛?”
付彻知看了看她身后,依稀可见男人读书的身影,默然一笑,“是,娘娘。”
“那我可否……”
“娘娘也想一同去吗?”季三娘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瞧着她的容颜确实与当时的李芸极为相似,止不住地打量,又极有礼貌地收回,“妾身同夫君一道想去挑些礼物。娘家姐姐近日快生产了,奈何不在京中不能相伴左右,便想着送些什么有特色的礼物,就当是给未出世的小外甥添福。”
“娘娘一起吗?若是娘娘一道,有了娘娘的福泽恩佑,小外甥必然白白胖胖,健康降世呢。”
季三娘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听说同付彻知成婚已有两年了,云烟对她极有好感,特别是……她还是季长川的妹妹。
只是季三娘似乎并不知道其中龃龉,待她客气有礼,又带着些亲近,令人心生欢喜。
付彻知拍拍她道:“这样冒冒失失邀请娘娘,也不知陛下答应否。”
“我正想说,你们二人出行,能否带上……”
“可以。”
燕珝不知何时,出现在云烟身后。
“一道去罢。”
云烟回头,差点撞在男人的怀里,她仓皇地站直了身子,怕在付彻知和季三娘面前出丑,垂首扯着衣裙,没有回应。
付彻知自然应下,季三娘同她说话还算自在,但毕竟是在内宅长大,见到陛下还是有些拘束,不住地看向云烟。
“方才怎的……”云烟低了声音,“陛下没说要去,妾才问旁人。”
她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眼巴巴地看着付菡都走了,要不是实在想去但又不想一个人,她才不会主动找上根本不熟的季三娘和付彻知呢。
燕珝明明全程目不斜视,不是在读书,就是同某处来的大臣说话,政务永远忙不完的模样。
云烟哪里敢打扰他。
燕珝轻哼,“你也没来问朕,怎就知道朕不去。”
“好了,陛下,”付彻知朗声道:“都去,都去。”
他牵起季三娘的手,季三娘显然不习惯在众人眼前这样亲密,羞红了脸也没挣脱开,赶紧将帷帽戴上挡住羞怯的面容。
二人先行下楼,云烟早就换上了常服,瞧着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娘子,根本看不出是何等身份,她没等燕珝,一人带着茯苓下楼,跟上前方二人。
燕珝背过手,缓步跟上。
云烟的背影透露着雀跃,还有些他跟在身后的不自在,不知道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被忽视的感觉逐渐加深,燕珝上前几步,勾住她的手腕。
“你瞧旁人都那样亲密,”燕珝歪了歪头,侧耳道:“你我若疏远了,难免让旁人多想。”
云烟原本准备抽离的手渐渐放软,放在了燕珝掌心。
帷帽下拉,同季三娘一样,不说话了。
说是逛着挑礼物,季三娘年轻,挑着礼物便拐去了小摊上买些糖饼之类的小食。油炸出来的酥脆薄饼外头裹了薄薄一层糖,瞧着便让人流口水。
云烟闻着香味,几乎挪不动腿。
季三娘买来一个给她,还未听她拒绝,便转去了下一个小摊买茶了。云烟将那刚出锅的滚烫糖饼放在手中,定定地捏了一会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娘娘,外头的东西不干净,若是想吃,明日叫御厨做些来。”
茯苓关切道。
“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云烟的手紧了紧,她只是尝不到味道,同这糖饼有什么干系,“付夫人吃得很香。”
“她贪吃,咱们不同他们一道了。”
燕珝方才一直未出声,知晓她羡慕,又本就因季长川的事对季家人不算放心,索性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另一条街道。
周边都是他的暗卫侍从,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此时此刻,夜幕降临之前,他们漫步于从前从未听说过的小城街头,好像这世间万千平凡夫妻的其中一对。
糖饼被燕珝拿着啃了一口,半晌,他才道:“其实也没那么好吃。”
“早就习惯了,不需要这么安慰的,”云烟啼笑皆非,“不必放在心上。”
“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我自然要将你的情绪放在心上,”燕珝理直气壮,“总不能你不开心,我还傻乎乎地带你逛街吧。”
“没有不开心啦,就是偶尔会感慨,怎么旁人……”
若是平时无对比,倒也还好,只是本就出来玩耍,兴头正高之时,一个糖饼就能将她从开心中拉回现实,还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她随口将方才的想法说出来,燕珝摇了摇头,“和矫情也没什么关系,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他握了握她的指尖,“别随意否认自己的想法。”
“陛下……”云烟想要开口,被燕珝重重地按了按,“叫我什么?”
云烟顿了顿,想起这不是在宫中,身边人来人往的,她抿了唇,道:“……郎君。”
“诶,”燕珝展颜,“夫人。”
“什么味道,好香。”云烟皱皱鼻尖,隔着帷帽都能闻到清冽的香气。
“是酒香,”云烟道,“郎君,去看看。”
她晃了晃手臂,燕珝笑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酒鬼?”
“还不是郎君自己说的,太医……郎中要我喝酒,这不是治病么,说不定喝点就好了。”
哪怕看不清面容,燕珝也能想象到她那帷帽之下的眸子,定然闪烁着光芒。
他无奈点头,引着云烟过去。
酒香浓郁,地方好找,瞧着是个不小的酒坊,酒坛在店门口便摆了好些个,前边招呼的店小二瞧见来人,立刻道:“有客来——”
云烟凑得近,掌柜的一瞧二人穿着气度便知不是常人,赶紧摆上了笑,主动道:“贵人要不要尝尝本店招牌……”
“什么招牌?”云烟好奇。
“夫人问得好,瞧着夫人气度不凡,掌柜的我也不藏私,本店开了百年,黄柑酒最为出名,还有竹叶青女儿红之类,都比寻常酒酿清冽,最适合夏日入口。到了秋日,本店还有茱萸酒,菊花酒,强身健体,入口醇香。”
掌柜的口若悬河,“瞧着夫人是同郎君一道出来的,这夫妻情好,寓意着和和美美的梨香酒更为合适,只要饮上一杯,保证……”
“一样来上一坛吧,”燕珝瞧着天色渐沉,“掌柜的包好,送去客栈便是。”
他掏出一块银锭子,掌柜的喜不自胜,抱着连连称好。
“买这么多?”云烟拉了拉燕珝,低声问道。
“听他说得挺好,买些便是,”燕珝不以为意,“若不好喝,总归店在此处,跑不了。”
掌柜的正装着酒,总觉得脖颈发凉。
云烟嗔怪道:“再瞎说,人家好好做生意,你可别唐突了。”
“知晓了,”燕珝牵着她转身往回走,身后便装的太监侍卫跟在不远处,留了些在店中等着带回去,“这么多酒,咱们路上慢慢喝。”
第82章 酒酿
“好酒自然是要品的……”
燕珝同云烟道。
云烟走在他身边,听他细致讲着那些酒液如何酿造,又因何而口感不同,还有惯常用来宴饮的酒是何等品类,她道:“郎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两人凑得极近,在回程的路上慢悠悠走着,听着恋人轻言絮语,安宁得不知时间何时流逝。
“我知道的很多吗?”燕珝看向云烟,“我只觉得自己太过无知,知晓的东西太少了些。”
“炫耀,这是在炫耀。”云烟下了定论。
明明很博学,非要这样说自己无知,那她这种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不就更加愚笨了?
帷帽之下,云烟的唇角上扬着,“妄自菲薄,是这么用的吗?”
燕珝笑着摇头,一同随她回了客栈。
心下叹息,她哪里知晓,他做得还远远不够。当年的他若能放下心中傲气,多听听她的想法,定然也不至于走向那样的结局。
她分明聪慧,灵动,不知是谁人为她下了愚笨的定论,只要她愿意学,燕珝恨不得把自己所知全部都教给她。
即使如今无人再能欺她,甚至也没有需要她发挥的地方,但只要她愿意。
云烟先一步上了楼,燕珝看着她带着欢欣的背影,心下喟叹。
当年……当年那样多的时候,她若是知晓这些,明理知事,便定然不会任人欺负。她受了太多罪,遇到事情便下意识地逃避着,躲避着,自我保护,却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会思考。
她是可以反击的。
但在旁人的目光之下,她甚至没有一点为自己辩驳的胆量。
燕珝垂眸,无数的愧疚与内疚在心里滋长,生根发芽,早就占据了他大半个胸腔。
不够,这还不够。
他要把自己的所有,全都弥补给她。
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补偿,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恢复到出门时的状态,不让云烟看出半点他的情绪,缓缓上楼,推开了房门。
到了兖州,便换水路。
云烟第一次乘船,新奇得不得了,瞧见大河,听着水声激荡,老远在车中就忍不住兴奋。
但在燕珝面前,她还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大秦建国几十年,高祖时战事频发,国库空虚,还要防着边境小国作乱,在水路上便少了许多建设。先帝时,商贸繁荣,发展迅速,作为大秦最大威胁的北凉也被打下,民心大定,兵强马壮。
到了燕珝这里,已然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战船百余艘,民用商船便更多,今日所乘之船,规模之大,耗资之巨更是古往今来第一次,不由得人不惊叹。
船有几层楼高,云烟站上去便觉眩晕,赶紧钻进了内室,缩在船舱中喝太医给的止晕药。
船帆拉得饱满,航行在济水之上,缓缓驶向南方。身后跟着的数艘规模稍小些的船排成队列,护卫着大船航行。
按照燕珝这几日指着地图给她讲的话,云烟瞧着舷窗之外浩荡的大水,几乎能从脑中构建出这广阔天地的模样。
燕珝这会儿忙着同州府的长官说话,顾不上她,云烟便独自待在屋子里,睡了一觉醒来,见燕珝还没回来,才百无聊赖地出门,去寻点乐子。
都出来了,云烟也懒得做些针线,她先去瞧了瞧郑王妃,在她的屋中做了做。
茯苓随侍左右,侍卫紧跟其后,出来了不比宫中,安全问题处处提防着,云烟虽不知有何危险,但燕珝这样安排定有他的道理,便不再多问。
“今日可还好?”
云烟关切询问,拍了拍郑王妃的背脊。
刚登船不久,便听说郑王妃吐了会儿,也不知是孕吐还是眩晕,云烟好歹也是皇妃,郑王妃出行又是在她的求情之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多关心些。
“还好,劳烦娘娘费心了,”郑王妃脸色有些不好看,“孕中定是折腾的,妾身倒不怎么晕车,就是上了船,有些止不住地想吐。”
“止晕的药可送来了?”云烟看向茯苓。
茯苓道:“各位大人娘子都送了。”
“是妾不能喝,肚子里有孩子呢,不能用药。”
郑王妃苦笑。
“那多受罪啊,”云烟懊恼,“早知你会这样难受,便不该叫你出来这样折腾。”
郑王妃摇头,“那还是出来的好,若是在宫中,且不知妾还要吃多少补汤呢。”
云烟笑了声,道:“还难受吗,若是难受得很,我去叫来太医再为你看看。”
“不妨事的,娘娘。”
郑王妃声音放轻了些,“妾也是第一次乘船,新奇得很,托娘娘的福,妾也是第一次离开京城,瞧见这样好的景色,这样的山水。若不是娘娘,妾只怕也是一辈子便就在京中,守着府中那丁点儿大的一片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