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茯苓数次进屋,瞧见二人模样,都不敢打扰。
云烟写完,吹干了墨迹,将小凳挪至燕珝身旁,乖乖坐下,等着燕珝醒来。
燕珝睡眠极浅,云烟时常怀疑此人都未曾好好安睡过,听见她有什么响动,便半睁开眼,道:“云贵妃有何事?”
云烟将纸笔摆在二人面前的小几上,开门见山。
“妾觉得如今这样不成。”
燕珝勾了勾唇,“怎么不成?”
云烟扯着大道理,眼眸瞥着自己方才写的字迹,“南巡乃是国之重事,若是让旁人发现陛下与妾不和就不好了。”
“朕与贵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怎么不和?”燕珝睁眼说瞎话,抱臂瞧着她,坐姿一动不动,好整以暇的姿态让人看着便生气,“就算不和,谁还敢说什么?谁敢说你,谁敢妄议朕?”
云烟这话被燕珝堵了回去,觉得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点点头,“你说的对,有道理。”
她将凳子移回去,纸笔也被她带着半个屋子跑,她坐在另一张桌旁,继续埋首书写。
燕珝知晓她这算是终于憋不住了,想要求和的心思,忍不住上扬着唇角瞧着她的动作,却又在她看过来之前率先移开视线,故作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云烟又将凳子搬了过来,坐在方才的位置。
她照着纸笔念道:“陛下让妾背的书,妾都背会了,还有要写的大字,都在桌上,陛下检查去。”
“不必检查,”燕珝回道:“朕信任贵妃。”
云烟点点头,像是感谢他的信任般,继续道:“那陛下给妾什么嘉奖呢?”
“你自个儿的学习,朕为什么要给你嘉奖。”
燕珝不顺着她的话说,让云烟不由得一噎,“要说贵妃这样求学,竟然连老师的束脩都不曾给,上课真是白上了。”
云烟抿唇,好看的眉头继续蹙起,“好像……是这样。”
老师教学生,学生自然要给老师什么的,怎么能问老师要嘉奖。
她感觉自己又被反驳了,拿起笔在纸上划了一道,继续道:“那妾再去想想,想想办法。”
“贵妃究竟想说什么?”
燕珝看着好笑,一把拉住她又要转身的手,“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云烟很有些不自在,她道:“还是容妾再想想,妾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就是……跟陛下说会儿话。”
可能是闲的,云烟想。
她想要转身,却被燕珝拉住,道:“不是说不喜欢朕吗,还跟朕说话做甚。”
“妾何时……”云烟挑眉,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日,支吾道:“……不是说了是喜欢的吗。”
她声音低了几分,自己说着都觉得心虚。
半晌,又觉得自己没有心虚的理由,分明就是说了喜欢啊,不信他不记得。
燕珝看向她,“朕问你爱不爱朕,你不回答。伺候你的时候,你倒是说喜欢。”
云烟震惊于他就这样坦然地将“伺候”二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在云烟错愕的目光下,燕珝继续道:“朕觉得,贵妃只怕是喜欢朕伺候你舒服,而不是喜欢朕这个人。”
“既然不喜欢,那就不扰了贵妃清闲,”燕珝道:“贵妃不是说有两个夫君么,没了一个还有一个,你去寻另一个吧。”
“你……”
云烟觉得自己这阵子以来对燕珝的一些歉疚简直是喂了狗,好好地非得提起季长川,提起她醉酒之后说的话。
“那都是醉话,陛下何必放在心上!”云烟有些气急败坏,奈何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没法儿反驳,“陛下何必这么小气。”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连醉酒的时候都不肯松口说个爱字,朕也不强求贵妃的心意了。”
燕珝幽幽地看向她,“谁知道贵妃是不是常在背地这样想,等朕死了,便去寻另一个夫君。”
“才没有!”
云烟皱眉,“你身子弱,我也未曾嫌弃你呀。好好活着,别想着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朕身子弱?”燕珝忽地扬眉,“你又从何处瞎猜的?”
“不是吗?”云烟板着脸,“夜里总是不睡,白日里小憩能休息多久?长久下来究竟是谁先走还说不定……更何况那日,那日都那样了竟然还不……”
女子说起那样的事,总归还是有些羞怯的,她顿了顿,继续道:“陛下若实在不行,尽早寻太医瞧瞧吧。”
她觉得燕珝应当不是会一直委屈自己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燕珝看向她,缓缓站起身来。
云烟咽了咽口水,总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说话没个忌讳。
……反正也是他惯的。
不知为何,她看着燕珝的眸子一点点深沉,像是能吃了她。
一种不详的预感骤然升起,云烟转身便想跑,却被男人一把拽住,动弹不得。
“好啊,你心里便这样想朕,”燕珝的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真是给你宠坏了。”
“是不是真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才知晓轻重?”
第86章 宴饮
第86章
船在水面上浮沉,云烟想要逃开,听着男人充满威胁的声音,心头一跳。
“陛下……”她软了声音,身子也顺着软下去,轻晃了晃。
燕珝微怔,见她这副模样,下意识收了手,“哪里不舒服?”
被钳制的感觉稍稍松了松,云烟总算放心,拿捏着姿态道:“就是,头有些晕。”
“你摸的是胸口,”燕珝轻叹,“何必装相。”
“陛下,妾是真的难受,”云烟好像没骨头一般,“怕是晕船了。”
她是想求和,是想和燕珝修复关系,不想要那样冷着。
但不代表她就愿意被燕珝拆吃入腹吧!
“你是头一回坐船么,先前在船上行了那样久,也未曾见……”
燕珝毫不留情反驳。
她软软地扶着燕珝,慢悠悠坐下,“也许是,也许是太久没同陛下说话,这会儿好容易同陛下在一处了,心神激荡,有眩晕之感。”
“那便回榻上吧。”燕珝答复极快,眼看着便要倾身来抱她。
云烟一惊,坐直身子。
“妾觉得,这会儿好多了,”她赶忙拒绝,“不劳烦陛下忧心。”
大白日的躺在榻上做什么,他不会真要在大白日的……白日干那什么吧!
燕珝瞧着她变了又变的神色,冷笑:“朕怎么觉得贵妃似乎没好,需得好好休息会儿呢?”
“陛下也太过心细了些,”云烟顺着话说,“陛下陪陪妾,妾就好了。”
燕珝喝了口茶,也不再逗她,顺势坐下。
“想让朕陪你?”
云烟点点头。
“之前不是也陪着的么。”
云烟摇头,“坐在旁边才不叫陪,各自忙各自的事,就好像你我素不相识一般。妾有些想和陛下说话,但是又怕打扰陛下处理政务,又觉得……有些孤单。”
她少见地有种想要坦白流露自己心绪的感觉,坦诚道:“妾不喜欢这种感觉。”
燕珝看向她。
她一贯是被旁人推着走的。付菡同她交好,是因为付菡首先展现出了善意,郑王妃同她关系也不错,但也是因为郑王妃先行的讨好。
她性格很好,应该同谁都处得来,周身却很少有朋友。
她本就不擅长表露自己的内心,习惯了让旁人率先来同她交好。
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她未必就对他没有感情,可在她完完全全信任他之前,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感受。
这是她自以为自我保护的方式。
现在却在他面前,辗转几次,话里话外都想同他说话。别别扭扭一整日,还拿着纸笔四下纠结。
她说,她想同他说话。
她想和他待在一起,彼此陪伴,不是那种自己做自己的事的陪伴,而是有交流的,有感情流动着的相伴。
燕珝眸色轻晃,“你喜欢从前那样相处么?”
云烟犹豫一瞬,点点头。
“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妾得寸进尺,妾实在是学不会见好就收,妾可能……”
可能真的被他宠坏了,习惯了。
所以他若稍有冷淡,她便成了被抛弃的孩子。
只听燕珝悠悠轻叹,“不会。”
“你能这样,也是朕一步步推动的,怪不了你,”燕珝心都化了,终于在她自我的保护中瞥见了她袒露的心房,“朕给你的权利,就想让你仗着朕的喜欢。”
“在朕这里,你做什么都可以,”燕珝将她拉过来,半搂在怀中,一种极其依恋的姿态环绕着她,又像是他缠绕着她,“你喜欢从前那样,朕就继续变回那样,随你喜欢。”
云烟半倚在燕珝怀中,这样的姿势,燕珝的脑袋正好靠在她的肩膀。
这会儿她也收起了方才的造作姿态,软了声音。
“陛下似乎有些太迁就妾了。”
让她有点负担。
燕珝没有动作,只是道:“朕还想要你再依靠朕一些,最好……离不开朕才好。”
声音低沉,几乎像是耳语。
云烟愣了一瞬,如同本能一般,伸出手,环绕了回去,回抱着燕珝。
“那你还生气吗?”她问道。
她觉得是自己那日的抗拒让燕珝生了气,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哄他,也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现在似乎明白了些,她想同燕珝待在一处,想回到从前那样,他宠溺着她,而她也依赖着燕珝。
但燕珝……云烟轻叹,她真的不明白,可能还是不聪明,有太多的事情都想不通,层层缠绕着,让她为难又纠结。
“朕没生气。”
燕珝微微抬首,看向她。
“只是……”他抱着她的动作紧了几分,却又在说话的时候渐渐松了些,“感受不到被爱的时候,也会觉得是自己无用无能,还有些无力。”
他垂眸,眼神落在她细弱的肩膀,衣衫之下,那里有她曾经受过的伤。
“没能让你爱上朕,是朕自己的问题。”
燕珝语气平静,好像在说其他人,同他毫不相关。
云烟明明白白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落寞与沉寂,心头微晃,下意识反驳:“没有、没有。”
燕珝抬头,回望着她。
“没有什么?”燕珝追问,“朕没有无能,还是……没有不喜欢朕?”
黑沉的眼瞳中映着她的容颜,满是她的身影。
云烟心一软,垂首,“你让我想想。”
“想想吧,”燕珝不再执着,这么久都等了,何至于今□□她思索清楚,“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不是吗?”
云烟轻轻颔首,“陛下对妾确实很好。”
“总算有了点良心。”燕珝闷笑两声,被云烟回抱着。
云烟靠在他的怀中,温暖得几乎要睡着。
快到徐州,距离不远,稍行两日便到了。
云烟在船上又待了几日,同燕珝又默契地回到了从前的生活方式,好像两人之间从未发生什么变化。
茯苓比他们两人还开心,天晓得她前些日子战战兢兢地感受着屋中冷肃的氛围,有多难熬。
孙安倒是比她自在,每每瞧见她紧张,都劝慰道:“你有这样操心的时候,还不如好好劝劝你家娘娘主动同陛下说说话。咱们陛下这样好哄,娘娘稍一主动就哄回来了。哪还有你操心的份儿。”
茯苓白他一眼,“孙公公这时候倒是会妄议主子了。”
孙安晃着脑袋,“告诉你吧,陛下就爱听这样的话,便是告到了陛下处,陛下也只会瞧着贵妃娘娘,让娘娘夸他呢。”
茯苓一笑,这倒也是。
两人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亲近了回来,气氛轻松了许多,茯苓也开心了些。
要她说,天底下最般配的就是她家娘娘和陛下,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任谁也不能分开他们。
船行几日,缓缓靠了岸。
徐州稍偏,未有行宫,众人歇在徐州州府,云烟随燕珝住在徐州季氏的园中。
季家家产遍天下,在徐州有这样的园子也不奇怪。云烟见建筑风格独树一帜,同在京城和兖州瞧见的都不同,带着徐州山水的色彩,好奇地多瞧了几眼。
好容易同燕珝和平相处了几日,燕珝这会儿不知又如何,语气凉凉,“喜欢?”
云烟转了转,回了卧房,“喜欢,同京城的不一样。”
燕珝轻哼一声,“后悔了?”
“后悔什么?”云烟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当时若是不留在朕身边,嫁给季长川,这些园子可都是你的,”燕珝抱臂瞧着她,似乎很想看她的反应,“他当时是要带你游玩天下吧,说不定也会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