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总在贬低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情感,更是看低了陛下的心意。”
他道:“但娘娘能有这样的想法,想来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云烟道。
“唤醒陛下的心意,”圆空站起身来,轻拍身上的灰,“娘娘,将那同心结交给老衲吧。”
云烟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习惯了听话,将怀中好好护着的同心结递给了圆空。
“好了。”
圆空将那同心结扔进一旁燃着的火中,火红的同心结被火舌吞噬,点燃。
云烟瞪大了双眼,“这……”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可那同心结已然被火的海洋淹没,再也抓不住。
她红了眼眶,“大师,这是何意?”
“既已同心,便不再需要这个同心结,”圆空束手,“因此结,陛下沉浸在从前的幻梦之中。但梦终究是梦,再美好,再痛苦,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此结消散,便再无幻梦。从火中开始,到火中结束,甚好。”
圆空看了季长川一眼,“你寻我所问之事已解。也让陛下,不必再担忧。”
季长川看着那烧得正旺的火,抱拳:“多谢圆空大师。”
云烟还未从方才那动作反应过来,“大师是说,陛下是因为此结沉沦于梦中?”
什么梦?
难不成同她一样,也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陛下的同心结同她有什么关系,她的结不是同季长川一道求来的么?
圆空没有回答,只是道:“如今已解,娘娘也不必多问了。”
他看向她,宛如看着自己的孩子,满面慈爱:“快些回去吧,陛下等着娘娘。”
云烟还想问些什么,便见圆空摆了摆手,继续去施粥。
乞儿们围着他笑,他拍拍那些乞儿们的脑袋,“吃吧,吃吧,吃了好长高……”
“娘娘,”季长川叫住云烟,“先回去吧,陛下或许一会儿便醒了。”
付彻知倒是不知道什么梦不梦的,他比较怕季长川又给云烟拐走,出言道:“走吧娘娘,陛下醒来若要见娘娘,娘娘还未归可怎生是好?”
云烟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回首看着圆空。
“都不需要去看看陛下,在此处便能解了陛下之忧吗?”
“大师或许就是这样,本事高强。”付彻知上马,调转车头。
云烟坐了进去,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圆空给她的感觉,和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像付菡,是第一眼就觉得亲近的姐姐,这样的姐姐教她知识,引领她向前,又是老师又是玩伴。燕珝是夫君,予以她爱重的同时,未曾将她圈养起来,而是放任她自己成长。
可这位,瞧着便觉得亲近,如同自家长辈一般。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也像是看自己家的孩子,满是慈爱。
云烟靠在车壁,回程的途中,她不敢再休息,只等马车停下便急急下车,小菊都未曾赶上她的脚步。
到了燕珝的门前,她稍稍平复着跳动的心绪,整理了衣裙,问着小菊:“我头发乱了没,丑不丑?”
“娘娘这么美,怎么可能丑,”小菊跟上,气喘吁吁,“娘娘未戴环饰,有种素净的美。”
云烟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根本没佩戴什么首饰,自己从昏睡中醒来,燕珝又还未醒,没心思收拾自己,只有耳边坠着两只小小的珍珠耳坠,发着盈润的色泽。
她放了心,平复了呼吸之后推门而入。
圆空大师说,回去说不定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走近,走进里间,看向榻上躺着的身躯。
那身子半点未动,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男人面色安宁,鬓发未乱,端得是玉面君子,倒是她乱了方寸。
云烟心一沉。
还未醒来,他还未曾醒来。
她走近,半倚在榻边。
燕珝呼吸很轻,或许是伤重,云烟总觉得他的呼吸轻到好像马上便要消散。
身上有着重重的药味,草药气息包裹着他原本便有的淡淡冷香,竟也不觉突兀。
但不好闻,云烟讨厌这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必然伴随着伤病,还有血腥气息。
他身上的纱布还是浸出了淡淡的血色,云烟不敢动他,怕他稍有动弹便伤口破裂,只能不知所措地拉着他的手。
燕珝是有些喜欢拉着她的,云烟不懂为什么,每次被燕珝牵住掌心,都有一种被紧紧包裹住的感觉。
现在他的手无力地垂在榻边,她忍着伤心,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中。
“郎君,”她轻声道:“你听得到吗?”
没有任何回应,甚至眼睫都未曾动过。
他的手有些凉,云烟用自己的双手捂着,想让他暖和一点。
“我去见了大师,圆空大师,不知你认不认识,”云烟声音很轻,像是在同恋人说着寻常闲话,“他说你也做梦,一些幻梦。我想了想,我自己也经常做梦,不知你我的梦是否有相似之处。”
“我想啊想,虽然许多次都很讨厌这种梦境,醒来会头痛嘛。但是仔细想想,还是能回忆起来,有时候还是笑着醒来的。”
“就是醒来的时候,还会有些失落的感觉。”
云烟歪着头,靠近他,“有时候我也会想,说不定梦里的人就是你和我,我们一起在山野之间,你读书习字,练剑,我就做做针线,看着你,什么也不做。”
她想了想,“也是做的,我会煮汤,会抓鱼……也挺美好的,不是吗?”
她不记得自己有抓过鱼,但这样的话就好像藏在记忆深处一般,被她说了出来。
“不说这些,”她道:“我的梦境是这样的,你的呢?你好像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她不笨,“这是你很少入眠的原因吗?是害怕做梦,还是单纯睡不着?”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燕珝很少入眠,偶尔入眠睡得也很浅,只是她见惯了燕珝这般模样,便以为他本就如此。
当皇帝的人,怎么说都挺忙的,或许日日忧心国事,睡不着也是正常。
但现在想来,或许许多事都早有征兆。
他在她提起有血腥味之后,便极少搂着她睡觉。在她提起他近日身子是否虚弱的时候,一直转移着话题,反倒问她会不会头痛。
是她太傻,有时候,稍一打探,或许就能知晓真相。
她宁愿头痛,痛也只痛得了那么一会儿,但他的血……
云烟想想,就觉得疼。
她沉默地坐了会儿,又有点想哭。
半靠在榻边,她声音很低,带着失落。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看看我呀,”云烟捏着他的指尖,“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有点喜欢你了呢?”
“只有一点,一点点。”
云烟比划着,想起他看不见,就又放下了手。
“好吧,其实也有很多。不过你这样躺着,说不定我就不喜欢你了。”
云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我还是喜欢活人,陛下这样躺着都没以前好看了。”
“快点醒来吧……”她呢喃,“我都说了喜欢你了,还要我如何?”
手中燕珝的指尖蓦地一动。
云烟有些不可置信,心头一跳,紧紧盯着方才动弹过的指尖。
指尖发白,被她捂着带着点粉意,又因为她方才的动作,好似真的醒了过来。
可半晌都没有再动弹过,方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消散,她泪水滴落下来,落在燕珝的掌心。
“哭什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云烟转过视线,黑沉的眸子盯着她,满是柔情,“朕还没死。”
云烟终于放声哭了起来,她拉过燕珝的手,“不准说那个字!”
“我以为,你会盼着我死。”
燕珝抬起手,想要拭掉她的泪,“但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云烟傻傻抬眼,泪水被燕珝的指尖擦净。
“听到了,你说,喜欢我。”
燕珝勾勾唇角,像是心满意足。
“本来,我是不想醒来的,”燕珝道:“但是听见有人在哭,实在是心疼了。”
云烟咬着唇,哭红了双眼。
“我就杀了梦里的怪物,把自己救了出来。”
燕珝苍白的面上终于有了血色,他笑着,“是不是很厉害?”
“不准再吓我了。”
云烟板着脸警告,却被他搂进怀中。
辅之一声长长的叹息。
别再为他掉眼泪,傻云烟。
第91章 落定
燕珝醒来,众人自然是欢喜的。
胡太医上前来为他诊脉,云烟站在一旁忍不住地掉眼泪,这一次,是开心的眼泪。
她真的容易流泪,觉得在这样多人面前丢脸不好,一次次用帕子擦着,慢慢止住了泪水,却又在看到燕珝望向她眼神的时候,又一次落下泪来。
燕珝只能叹气,“别哭啊,怎么这么爱哭。”
云烟涨红了脸,这么多人呢,她哭也不能说出来啊!
见她一瞬间止住了眼泪瞪他,燕珝一笑,“生气都比哭好看。”
付菡轻笑着,低声对云烟道:“别理他,他巴不得你天天为他哭呢。”
见云烟红了脸,燕珝知晓她脸皮薄,这会儿多少人在外头站着,只好柔声道:“……哭也好看,好看的。”
云烟的脸更红了,几乎不能言语。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
付菡直笑,拍着云烟的背,“你也辛苦了,别记气。”
“谁生他的气,真是的。”
云烟哭完了就不认账,闭上嘴不说话了。
胡太医把完脉,道:“陛下已经醒来,那便没有大碍了。只是身上的外伤还严重着,加之……”他顿了顿,“还是得注意,气血损耗需得时间恢复调理,身子也要好好养着,陛下龙体不得有损。”
心头血一事,没有多少人知晓。此处人多,闲杂人等多少双眼睛盯着,胡太医人精似的,隐去了此事,只是叮嘱陛下要静养,且需得一些时日才成。
云烟知晓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着自己,若不是自己,燕珝何至于取血,又何至于左肩被自己捅了个对穿。
她垂下头,默不作声。
没有人怪她,包括那些她以为会说她是妖妃的朝臣,没有一个人指责她。
可越是这样,她越自责。从害怕中冷静下来,便一次次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若是自己再厉害一点,或许李茵就擒不住她。
若是……若是没有自己,燕珝也不至于取血。
但这本就是无解的,她明白自己实在是太容易因为外界影响而自我贬低,将一切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来。无论是燕珝还是付菡,甚至是方才见过一面的圆空大师,都告诉她这样是不好的,可……谁能在这样的燕珝之前,保持着无动于衷。
无论如何,总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云烟送了胡太医出去,特意多多询问了各种养伤的注意事项,恨不得自己也学来一身医术。
付彻知几人也出了去,屋中空空,留下燕珝和为他换药的小太监,让他安心养伤。
云烟进了去,看着那太监为他换药。
伤口仍旧骇人,衣裳脱下,伤口旁流出的血迹在肌肤之上,沾着血的绷带有些粘连在伤口处,一经取下,引得燕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云烟抿唇站在一旁,看了半天,还是觉得小太监手太重了,等到上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道:“你下去,我来吧。”
那小太监唯唯诺诺点头,让了贵妃娘娘亲自来。
燕珝满意得紧,目光落在云烟关切的面容上,道:“怎么,心疼朕?”
“才不是!”
云烟刚坐在榻上,正准备上手,闻言气恼地戳了他另一侧肩膀。
“就不能安静一会儿么?”
“嘶——”燕珝好似被她戳伤了般,皱眉捂住肩头。
云烟一慌,凑近查看:“如何?我戳痛你了么?这里没有伤啊……”
她靠近他赤|裸的肩头,有些急促的气息洒在肩膀,换来男人一声轻笑。
云烟抬头,正巧看见他带着些戏谑的眼神。
“还说你不是心疼朕。”
男人慢悠悠收回视线,“口是心非。”
云烟被他反将一军,但又顾及着他是伤者,咬牙将此事忘掉,恨恨道:“看在你救我受伤的份儿上……”
燕珝好整以暇,半靠在榻上看着云烟倾身,为自己上药。
胸口上取血的痕迹比肩膀处的小些,也早被处理过,云烟避开此处,小心翼翼地为其上的伤口上药。
她方才嫌弃人家小太监,这会儿又开始嫌弃自己,手有些止不住地细颤,也不知是害怕伤口,还是害怕触碰到燕珝。精神高度紧绷生怕碰疼了他,可药粉覆盖其上,燕珝呼吸的每一个变化,肌肤的每一次震颤都让她万般在意。
不过处理下伤口,就让她冷汗涔涔。
燕珝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好了,看你这模样,别给自己吓坏了。”
云烟垂眸不理他,专心致志地将绷带包好,才回答道:“明明是你的伤口,怎么你自己好像半点不关心的样子呢?”
“这不是有云贵妃照看着吗?”燕珝面容还苍白着,没什么血色,但面对着她仍旧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朕总是放心的。”
云烟看着他的面容,“你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