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燕珝停了筷,云烟也赶紧放下了筷子,燕珝挑眉,云烟几乎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吃饱了?”
云烟点点头,“这次用心吃了。”
她强调,“用心吃。”
燕珝不置可否。
云烟看着满桌佳肴,稍稍默了默。见他想要起身,云烟没动,晃了晃手上的锁链。
燕珝垂眸看她。
“陛下,”她声音没了之前那样怕,听着顺耳了很多,“陛下心情好吗?”
燕珝静了一瞬,“一般。”
云烟继续拉拉锁链,“一般是,好还是不好?”
她轻轻抬头,对上燕珝的视线。
燕珝等着她说接下来的话,云烟看着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挣扎,像是在犹豫怎么说。
“怎么了,”燕珝看了看她,“若是觉得好吃,明日再上。不必留恋。”
他自然知道她肯定不是为吃的,就是看她这样子,莫名有了心情,想要逗逗。
今日也算是忙碌疲惫,但他只要有她在身边,倒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陛下,你知不知晓……”
云烟声音有些细弱,她晃晃脑袋,“陛下如果心情好的话,能不能把这个,解开啊?”
她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晃了晃手腕。
这锁链不知是什么做的,明明很细,但意外地牢固坚韧,她在榻上的时候偷偷挣扎过,半点没扯动。
闪着金属光泽,却又不像金子那样软,有些凌厉的光。
“你要做什么?”
燕珝抬起手腕,拉动她的手也动了动。
云烟不好说自己要做什么,她只觉得难为情。
支吾道:“难受。”
“朕也得听听,你的想法吧,”燕珝带这些调笑,“方才在榻上,还有用膳时,未曾见你难受。怎的这会儿……”
云烟脸色又涨起了红。吃饱喝足,本就许久未曾如厕的她觉得浑身难受,但一想到手上的锁链,心中比身上还难堪。
“陛下也是人,不知道,不知道我心中想什么吗?”云烟有些气恼,觉得他肯定看出来了,在戏弄她。
“不知晓,”燕珝摇头,看着她有些气鼓鼓的侧脸,“朕总归猜不透你的心意,朕害怕你跑了,只能用锁链给你锁住。你让朕放开容易,日后若是离开朕身边,朕何处寻你去?”
“不会走的,”云烟下意识道,看着男人的侧脸,又补充道:“陛下这样大的本事,有着滔天权势,我又在陛下的宫中,哪里能出去。”
“这不一样。”
燕珝垂眸。
“你想走但走不掉,和愿意待在朕身边,不再离开。这不一样。”
云烟当然知道不一样,她只觉得他真是……可能是用强权压人习惯了,难不成忘了她是今晨才被他掳来的吗?
她怎么可能愿意乖乖待在他身边。
云烟自己都沉默了,看着他,用尽全身的勇气,开口。
“陛下,”她努力平稳着声线,“我要如厕。”
“陛下这种时候也要陪着我吗?”
“也不是不成……”燕珝看着她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只好软声道:“成,解开可以。钥匙方才你看着朕扔了,还得找找。”
云烟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站起身来,往方才记忆中的方向走。
燕珝跟在她身后,看她有些气恼但没胆子在他面前发的样子,蓦地想起当年在南苑,她也常常这样心里憋气。
透过她的发顶,多年前在南苑那个身影,同现在有些气鼓鼓的背影逐渐重合,融为一体。暖黄色的烛光下,她身上的衣裙透着暖光,像是盈润的白玉上清润的光辉。
比月色皎洁,他想。
云烟无暇顾及他心中在想什么,心中又羞又恼,只觉得自己简直丢人极了,如厕这样的事,她连六郎都没说过,如今却在这样一个强盗似的人面前提起,甚至还要和他挨得这般近,找这个让她觉得羞辱的,锁链的钥匙。
肩头微微耸动,泪意还没出来,细肩便被人拍了拍。
“找不到的话,你我一同去,也成。”
燕珝真心实意为她提出解决办法,“朕不会看的。”
“当然不成!”
云烟带着些怒火,几乎是吼出来,“钥匙干嘛要乱扔,又没有很帅!”
咬着牙,她垂首继续在不算明亮的角落里寻那钥匙。
燕珝知晓她是真的不开心了,像个少年惹了心爱的娘子发恼一样,稍稍垂首,也蹲下身,同她一起寻。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常年在高位上让他极少有时间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高处不胜寒。作为上位者,他的每一个决定,甚至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有可能被手下人多次揣测,得到不同的结果。
他极少这样,像是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同她一道寻。
云烟腰疼,蹲久了发晕,刚站起身,便瞧见目光所及的银瓶之上,有着金光一闪。
她大步过去,拽得燕珝也只好起身,二人凑成一团,终于寻到了那解救云烟的钥匙。
云烟半天不得其法,越急越解不开,燕珝叹口气,只好从她手上接过那小巧的钥匙,将其插入,旋转。
“别急。”
“难受的不是你,当然不急。”云烟语速都有些快,手终于重获自由,赶紧离他远了几分,站直了身子,环视着周围。
燕珝拍拍她的手背,给她指了方向。
叮嘱道:“不知在何处,随便找个宫女便是。”
云烟咬唇,顾不上别的,径直往那个方向去了。
宫女比她想象的还要多,还要轻柔,她甫一张口,便为她准备了新的寝衣,等她如厕后沐浴用。
也不知是不是燕珝的吩咐,不过片刻,热乎乎的水便抬了进来,倒进了浴桶。
云烟赶鸭子上架一般,被人按着用牛乳,还有些不知名的花瓣泡了澡。被许多人围着哪怕不适,也不好提出,只能闭上眼睛,将自己当一具死尸。
忍,她忍。
今夜只怕逃不过,一会儿会如何她心里有数,这会儿的耻辱……她忍。
就当为了六郎。
心中横生出不少悲壮来,云烟被扶起,擦净了身子,又套上寝衣。
“没有,那个吗?”
云烟欲言又止,面生的宫女公事公办道:“回娘子,只有这些。”
云烟死死咬着唇,好好,图穷匕见了,连肚兜都不给她准备。
那还装模作样地准备这样一套衣服做甚!
她扭捏着出去,生怕身上的不同会被人发觉,直到瞧见外面无人,她才松了口气。
目光渐渐落在殿内。
她不知道自己在宫中何处,只觉得这个殿中好像有些没有人气。应当是极少居住,哪怕燃着炭火,也没得觉得有些阴冷。
毕竟是冬日,她刚沐浴出来,身上还带着潮气,站了会儿便有些冷了,她刚一转身,燕珝披着外衫,里头穿着单薄的寝衣,正朝她走来。
云烟倏地攥紧手指。
燕珝神色如常,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云烟瞧瞧打量着他的神色,口中有些干涩。
“站着做什么。”
燕珝比她高出不少,站在她身前,像是能完全地笼罩住她。
“方才,”云烟捏着手指,嗓音低沉,“方才若有得罪陛下的,请陛下,别生气。”
她软着嗓音,知道皇权不可违逆。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方才冲动恼怒,心中又有不平委屈。各种心绪交杂,很是难受。
沐浴的时候,那样被人摆布着,更让她明确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可她只听到一声轻叹。
“过来。”
云烟看向他。
燕珝已经坐上榻,向她伸出手。
云烟垂首,缓缓挪步,一点点挪过去。
“陛下……”
她眸光盈盈,盛着怯意。
“别用这种眼神看朕,”燕珝嗓音喑哑,顿了顿,才道:“你睡里面。”
云烟被拉着,牵进里侧。燕珝没去看她,揉揉眼角,起身将烛火熄灭。
室内骤然暗了下来。
还没有适应这种黑暗,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身体其他的感官便变得更加敏锐。云烟听到他上榻。
感受着身侧床榻微微下陷。
听到他将锦被,盖在自己身上窸窣的声响。
云烟紧紧闭上双眼,身子忍不住发寒。
可她的手被握住了。
“很冷吗?”
云烟睁开双眼,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她也能感受到眼前人真心实意的关切。
她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那源源不断的热意,明知他看不见,仍摇了摇头。
“不冷。”她声音很轻。
轻得像是袅袅清烟,一吹便散,让人不敢惊扰。
他稍微靠近了些。
“那你为什么,一直发抖。”
云烟心中发酸,几乎用气声道:“有些,拘束。不习惯和人睡在一起。”
“骗子。”
燕珝下定论。
明明是害怕。
她什么时候不习惯和人睡一起?当初还抱着枕头被子来找他过,可怜兮兮的眨着眼求收留。便是茯苓,她都和她睡在一起过。
她明明很喜欢。
只是现在不想和她而已。
云烟莫名其妙被一声控诉,感受着手收紧,滚烫的躯体贴了上来。
她浑身僵直,只怕他要做些什么。
他这样热,这样有力,就算做些什么她也无法抗争吧。
可他半晌没动,好像就要这样睡过去一样。
云烟缓缓动了动身子。
“别动,”燕珝蓦地按住她,“睡觉。”
“……”
云烟想抽走她的手,却换来他更紧的拥抱。
“拉着朕,或是被锁链锁着,二选一。”
声音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云烟好像能听出来他的语气。
“……那就,拉着吧。”
她弱弱开口,选了个能接受的。
热的手掌,和冰冷的锁链,她还是能选出来的。
拥抱渐渐加深。
单薄的身躯被他环住,云烟靠在他的怀中,听他有力地心跳一声声传入耳中,莫名的安心,又莫名的熟悉。
真是……莫名。
云烟心头微颤,好像自己心跳也渐渐快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两人的心跳逐渐变得步调相同,同样有力。
“别怕朕,”燕珝下颌微微贴近她的发顶,无比眷恋地轻蹭,像在寻求她的怜惜,“别害怕我。”
云烟僵直的身子缓缓放松,她这会儿是真的觉得,他不会伤害她了。
男人的身影又从发顶响起,胸腔震动,“朕不会强迫与你……你那脑袋里也少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没有想。”
云烟脸都要烧起来了,什么啊,她才没想。
得了个准话,她起码放了些心。
上好的银炭在深夜里发出噼啪轻响,云烟听着这声音,还有身边人沉缓,悠长的呼吸声,渐渐忘了害怕。
困倦袭来,她一点点闭上双眼,微微侧过身子。
燕珝眸光微动,顺着她侧身的力,松开手让她能有更充裕的空间翻身,又在她睡定之后,将手渐渐放下,继续收紧。
从背后环绕着,怀抱着。
将自己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
他的阿枝,他的妻子,在无数个日思夜想的日日夜夜,终于回到了他的怀抱。
哪怕她害怕他,哪怕她不记得他,哪怕她心中想着别人。
也没关系。
起码她在他怀中。
那样柔软的身躯,能容纳他一切的烦忧。
燕珝靠在她沐浴后,有着淡淡清香的发顶。
一同坠入更深的梦境。
第56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2)
更深露重,夜色深沉。
秦宫中的第一个夜晚,月上中天,星子稀疏,散落在漆黑的夜空。
燕珝感受着自己怀中温热的身躯,一点点被黑暗掠夺了意识,陷入无尽的梦里。
……
他睁开眼,怀中的触感不在,燕珝一激灵,瞬间便清醒过来。
环视四周,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下意识想要呼唤,却忽然顿住。
这不是现实,这是梦中。
他有许久都没能梦到她了,朝政很忙,不可能完全做到随心所欲地想睡便睡。稍多睡些时辰,不止是孙安,还有哪些烦人的言官便又要开始吵嘴。烦不胜烦。
寻来的道士说,那梦,可能是她的亡魂在他身边,不愿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