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声维护自己的尊严,“很少的,偶尔的例外。”
“哦……朕知晓了。”
燕珝轻抚着她掌心,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掌中,紧紧握住。
“朕在你这里是例外,”燕珝垂头,可以不去看她抗争的眼神,“不过一日,云娘子便对朕情根深种,世上这么多人,偏偏咬了朕。还说是例外,朕知晓了。”
“才不是!”
云烟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拉紧,抽不回来。
缩久了腰酸背痛,不知何时腿也麻了,一碰就难受。
她反驳:“那也是因为陛下强人所难,你若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也不会被咬。”
不知何时,她说话的胆子都大了许多,没了最初那样的拘束。
心中还是怕的,但因知晓他不会伤她,反而仗着这张脸他没法儿剥下来,说自己的真心话。
“……而且不是只咬了你一个,”云烟咬着牙,感受着自己唇间的苦涩之意,“前些日子,还咬了歹人呢,疼的她松手,然后一招就被我夫……”
“被六郎制服了。”
云烟力证她不是只咬了他一个人,他不必在此脑补什么例外。
燕珝点头,“那日还不知谁家小狗儿咬了她手臂,害的仵作验尸的时候比对许久,原来是你这只牙尖的。”
玉珠尸检的结果他知晓,牙印他们起初都没放在心上。玉珠这等刀尖上舔血的人,身上有怎样的伤都算正常。
她也确实是被季长川断了经脉,一剑封喉。
燕珝其实是想留着她性命的。
她知晓甚多,若能生擒,应当能问出些什么。包括她那一手前朝的剑法,只怕能牵扯出不少东西来。
他也曾疑惑为何季长川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杀了她,但既然已经死了,他也没什么质疑他的必要。
现在想来,当时玉珠应当是瞧见了她,才被他封口。
玉珠应当也在许久以前,季长川生擒韩文霁的那夜,便已经见过她了。
燕珝按着她的手腕,细想那日。
屏风后的,果真是她。
他不会认错,但凡他当时,再往前一些,再靠近一些。
……他就能早些找到她。
燕珝阖上眼,忽得觉得有些累。
烛光幽幽,窗外彻底黑了下来。宫中各处燃上了灯烛,照亮底下的方寸。
燕珝松开了手,起身,朝外走去。
云烟也想动,可手脚上的锁链提醒着她如今她根本没有自由,只能在这榻上。
她……有些饿。
但她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
她甚至还想如厕。
哪怕方才都顶撞过几回了,这会儿男人站起身,极高的身量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还是让她瞬间清醒,找回了自己的定位。
男人朝外走去,一会儿若有宫女进来,她请她们帮忙好了,云烟咬着牙,满脸羞意。
晨间为了上花轿不出丑,根本没吃东西。
白日里哭了闹了,甚至还头疼到晕过去睡了一觉,精神一直紧绷着,直到现在稍稍松懈下来,才觉得腹中空空,甚至饿得有些难受。
她没有味觉,不爱吃东西的。
可她会饿。
云烟垂着眸子,料想日理万机的陛下定不会管她了。今日本就是被掳来,白日里忍了许久,这会儿到了夜里,定要将她……吃干抹净!
她揉了揉坐了许久发麻的腿,还有酸胀的后腰,想着一会儿能不能用来月事了的借口先躲过今日——
门又被推开,隔着那红木雕金漆的屏风,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听脚步声稍稍重了些,像是不少人进殿又退出去,将什么东西一个个摆放在前殿。
她害怕自己的窘态被人看见,这样被锁着……根本不想见人。
今日那宫女,已经让她很难堪了。
等了许久,没看见燕珝的身影。
她孤零零一人坐在她上,听着声音渐弱,最后退出去的人又阖上了殿门,巨大的福宁殿又一次恢复了寂静。
好像只有她一人的呼吸声。
她屏息,忽地闻到一阵香气。
食物的香气。
她动动手腕,锁链又发出细碎的响声。
“就这样激动?”燕珝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屏风旁,立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云烟咬着唇,她是饿了,可绝不能在他面前丢丑。
扭过头,一屁股坐回去。
“不饿。”
“朕也没问你饿不饿。”燕珝缓步走过来,凑近她,将她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解开。
随着“啪嗒”几声轻响,云烟又恢复了自由。
还没等她活动刚恢复自由的手脚,她的手腕便又被男人的掌心牢牢握住了。
燕珝牵着她,起床,蹲下身子,将精致的绣鞋套在她脚上。
云烟不知他这是作何,浑身僵硬。
“走罢,吃饭去。”
云烟没动。
燕珝当她在气方才他笑她,好声好气道:“朕没说你饿,朕饿了,来陪朕用些。”
云烟晃了晃手腕,让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小脸继续仰着,带了些难为情。
“不,不是,”她声如蚊蚋,“是我腿麻了……走不动。”
第55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1)
燕珝的眼神微一怔凝,落在她放在榻边的膝盖上。
她仰着头,将他的身影完全盛进了那双如水眼眸,带着盈盈秋波,还有些怯意。
燕珝轻叹口气,想起她方才害怕,一直往后躲,确实蜷缩了许久。
他觉得自己有些荒谬,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因为她并非因为生气才不动而松了口气。
当真在她面前没道理极了。
白日里预想的那许多,他原想的质问,准备好的话都被她的失忆打得措手不及。又见她现在模样,比从前鲜活许多,只能叹息。
从前在南苑的阿枝,比她如今还要生动。云烟现在对他还有着畏惧之意,当初的阿枝,比之更甚。好像她的脑中自有一套逻辑。
他便是被带进了她的逻辑中,从此便再也出不来了。
好在如今的她,纵使惧怕他,也没有像后来的阿枝那样,表面顺从恭敬,内心如刀割,折磨着她自己。
燕珝认命了。
他蹲下身,长指触上她的裙摆,换来云烟再一次的瑟缩。
略一抬眼,“有什么好躲的。真要对你做什么,你还能等到此时?”
云烟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指尖隔着衣衫,在她的裙摆处落下,轻按着她的小腿。
腿正麻着,一碰便下意识轻颤,换来更深层次的细痒。
从小腿处一直往上,延伸到后腰。感觉自己的整个下半身,都因为这个蜻蜓点水的触碰,而变得格外敏感。
云烟心中大乱,可男人看着波澜不惊,倒显得她有些轻浮。云烟咬着唇,看他的手一点点抚上,按了按。
呼吸停滞。
云烟发丝轻轻散落在他手背上,她弯了弯腰,看着燕珝耐心地帮她活动着腿,转着脚腕。
男人清冽的声音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可还有别处难受?”
云烟摇摇头,没说话。
男人抬眼,目光相对。低垂的眉宇透着些拘束,视线垂落在他手上,不发一言。
燕珝心下暗叹,她还在怕他,就算有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来。见她腿脚恢复了灵活,便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继续牵着她,道:“看看现在能否走动。”
云烟稍活动下就好了,被燕珝这样揉着,直感觉脚腕都在发烫,这热意一直从小腿肚缓缓传上去,倒比那僵久了的麻更让人心颤。
她点点头,“好了。”
顺着燕珝拉她的力道,有些发软的双腿踩在了坚实的地砖之上。
这次没有脱力前倾,云烟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虽然还是被他拽着,但同今晨,她抓着盖头被他强硬地拉出去,有着明显差别。
这样似曾相识,但又完全不同的场景让云烟稍稍怔愣。
是什么,让她在短短一天,就从今晨那样愤恨的态度变成了现在这般,被他牵着也无意甩开的模样?
云烟只能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虚与委蛇,都是为了关在天牢中不知生死的六郎。还有哪些被押着的乡亲,也不知现在究竟如何。
陛下强抢民女肯定是丑事,传出去那可是丑闻。云烟只怕他要杀人灭口,将所有的目击证人全部杀死。
堪堪走了几步路,云烟脑袋里就又含含糊糊装了一大堆想法,一圈圈绕着她。
没注意二人已然走到了前殿,燕珝按了按她的手腕,将她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云烟方回过神来,便感受到手腕上又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缠绕着,那冰冷的触感随着“啪嗒”轻响,锁扣又一次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云烟抬起手,感受着着锁链在自己手上的触感,正准备认命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轻响。
男人坦然自若,将自己右手也系上,同她相连。
“……”
云烟想要说些什么,又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好歹是陛下,万民敬仰,被当作天神一样看待的陛下,若说强抢民女还能是这位陛下看见相似脸庞情难自已做出的糊涂事,那现在这般呢?
……把自己和她一起锁着,是什么意思?
云烟从未在季长川送来那些正经话本里看到这些,他送来的话本子中,顶多有些感情纠葛,让人抓心挠肝想一直接着看。
可她在刘婶子没收刘家小郎君偷买的话本子中,没少看到锁链这等事务。
但那话本中的故事再激烈,也顶多绑一个呀!给他也捆着是要做甚!
云烟完全看不懂他了。
她一脸难以言喻地站在桌前,长桌上摆满了佳肴,香味一阵阵飘进她的鼻腔。云烟软了神色,民以食为天,她确实是饿了。
燕珝坦然自若,将手中的钥匙随手一扔,云烟看着那金色的,小小的物什从男人的长指中飞到不知何处,脸都僵了。
被牵着坐下,细细的锁链被掩盖在衣裙之下,云烟僵硬地坐着,看燕珝坦然自若地用他那缠绕着锁链的手为她夹菜。
“吃。”
燕珝淡淡吩咐,语气中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不容置疑。
云烟咽了口唾沫,只好拿起银著,将碗里的东西塞进嘴中。
她已经尽力想要忽视自己手上的锁链,可受不了燕珝一次次抬起手,将那锁链又露出来,甚至在她面前晃啊晃,占据了极大的注意力。
……
云烟垂眼躲过那光泽,小小叹气。
真的很难不注意啊。
“铛铛”两声,赤金小勺将她面前那鸳鸯莲瓣纹金碗敲响,云烟抬起视线,不解地看向他。
燕珝看她注意力根本不在用膳上,沉了神色,“又在想什么。”
云烟摇头,拒不回答,赶紧喝了口汤。
食不知味,反正她都尝不到味道,随便将碗里的东西一点点放进唇,又随便嚼了嚼咽下。直到男人轻哼一声,止住了她想要说“吃饱了”的话。
“看你吃得挺香,”燕珝面上带着点浅淡却不及眼底的笑,“那便告诉朕,味道如何?”
云烟睁大眼睛,他哪里看出来的……
“我……”云烟张了张嘴,料想他许是不知自己没有味觉,稍沉默一瞬,道:“陛下可能不知道,我……尝不出来味道。”
“朕知晓。”
燕珝那双乌黑的眼瞳在幽幽烛光下显得有几分专注,“尝不出来,那就感受口感。告诉朕,刚吃了什么?”
“啊?”
云烟错愕,哪有这种要求——她看了看自己碗中,什么样佳肴都有,红的白的,油炸清蒸,俱都放在碗中盘中,盛在她面前。
她方才囫囵塞了些,顶多记得自己刚刚吃了个白色的,剩下的……
圆溜溜的眸子诧异地看向燕珝,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换来燕珝并不温柔的点头,“朕叫御膳房准备了一日的晚膳,你便这样糟蹋?你可知这小小一盘,便是多少银子?”
“吃了……”
云烟埋头,赶紧仔细盘算着。
只恨御膳房为什么不能好好做,肉就是肉,菜就是菜,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形状。
她看着那白色的方块状,记得放入唇中的时候入口即化。顶着男人这样沉的目光,云烟头都大了,只能先蒙一个。
闭上眼,心一横。
“牛乳糕。”
“哪里有牛乳糕,”燕珝轻声道:“是你想吃牛乳糕了罢。”
云烟抿唇,看着碗中那白色的块状,看着就很像糕点,为什么不是牛乳糕!
拳头硬了。
燕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鱼糕。”
“若再不好好吃,晚间饿了也不会给你零嘴的。吃饱了再走。”
燕珝没有继续追问,想也知道她根本说不出来。云烟倒是如释重负,这下用心了,每吃一口都要用心审视,仔仔细细瞧清楚了才吞下。
……虽然还是尝不出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