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学会了吗?”
“……看会了,”阿枝挠头,有些羞涩,“我以为我会了。”
换来眼前人长长的叹息。
“罢了,是我不好,不应该先教你这些。”
燕珝看着那粗得跟毛毛虫一样的笔画,道:“先练横吧。”
他上前,如同方才一般,握着她的手,缓缓落下一横。
写完,阿枝看着,面目轻松。
“这个简单。”
燕珝不信,让开看她写。
果真,那墨色的毛毛虫扭得比方才还要欢快。
他扶额,却听阿枝道:“还好啦,我其实、会写自己的名字。”
“名字?”
燕珝疑问。
阿枝看向他,眼中尽是雀跃。
“对,同这长的差不多。”
燕珝沉默。无论是阿枝,还是李芸,似乎都和这个毛毛虫关系不大。
他只是道:“你写给我看。”
“好。”阿枝落笔,画了一个不算直的直线,在他灼灼目光下,加上了一点点……圆。
“?”
燕珝愣住。
阿枝抬头,“不是吗?”
“阿枝呀,”她指指自己,“枝条,就长这样。”
“这如何能一样?”燕珝有些无力。
“你写‘燕’字的时候,长得就很像鸟儿,”阿枝认真比划着,“你看你看,这里,很像吧?”
燕珝无力争辩,只觉得,好像有点……疲惫。
阿枝道:“不对吗?”
没有得到回应,她垂首,看着纸上自己的墨迹,和方才进屋前,燕珝写出来的字,长得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哦,我还会写这个。”
她感觉到燕珝并不很开心,主动道。
画了一团,涂黑,指着。
“我的大名,芸。”
“云朵的云?”
燕珝沉默,“我看北凉送来的名册上,你的芸是……”
“罢了,”他写下几个字,“这才是你的名字。”
阿枝看着他写得飞快,看来没了她的手在里间,他更迅速些。字也遒劲有力,很是好看。
跟着念。
“阿、枝,李、芸。”
“你的芸,是这个芸。就算是要画,也得这般……”
燕珝觉得自己跟她都学得幼稚了,竟然真在纸上画了起来,回忆着芸香树的模样,将其画了出来。
阿枝张口,“啊,是这样啊……”
她一脸少见多怪,最后皱着眉,摇摇头。
“不大好看呢。”
“就长这般,”燕珝解释道:“下为枝木,上有叶有花,当是黄色,香气浓郁。”
“那我还是喜欢天上的云,”阿枝晃晃脑袋,“好看些。”
同她这样把毛毛虫当自己名字的人,燕珝也没有和她争辩的心思,“好好,随你喜欢。”
室内较之往常轻松了许多,甚至还有着渐渐的温馨,在二人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关系悄然拉近了不少。
阿枝跟着燕珝学字,日日练着,时不时将她的那些东西换回字帖或是笔墨。
到了南苑,不需要换了,但她写的字难度也上了去,更觉吃力。
她手没捏惯笔,右臂经常悬空无力,写一写就容易趁着燕珝不注意,倒在榻上偷偷休息。
岁月轮转,场景更换,燕珝只是站着,心头微涩。
他至今不知道,阿枝是如何走进他心中的。
可能就是这般,一点点将她的影子嵌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他抬起手,手中仿佛还停留着教她握笔写字时,那点点冰凉的感觉。
要是当时顺势给她暖暖手,便好了,他想。
当时的他,还有些傲气,但似乎也在不知何时,同她多了些亲昵。
否则他绝不会这样靠近,这样亲近。
燕珝闭上双眼,感受着一点点脱力的感觉。
他知道,梦又要醒了。
可这一次,他没了往日的害怕。
因为他知道,醒来,她仍在他怀中。
眉头微动,日光隔着床幔撒在脸颊,燕珝缓缓睁眼。
怀中触感真实,她还睡着,缩成一团,眉头皱紧,不知在梦着什么。
他稍稍收紧了些手臂,将她搂紧了些。
姿势一夜未变,身子稍稍有些僵硬,刚准备翻动,便听她轻声呢喃,像是在梦中。
燕珝顿住,稍稍贴近。
细弱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会被误认为是梦中的轻哼。
“好累……”
燕珝蹙起眉头。
“……不写了,够了……”
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还有些……耍赖,赖皮的模样。
燕珝垂眸,想起梦中看见的曾经,她确实是这般同他耍赖多次。
见她闭上的双眼开始颤动,知道她昨晚害怕可能睡得不太安稳,他将手抽回,坐起身披上外衫。
掀开床幔,日光真正照射进来,落在她脸上。
长睫轻颤,云烟睁开双眼,入目便是燕珝冷淡的眉眼,还有他……只穿了寝衣,松松垮垮披着外衫的身子。
她猛地闭上双眼,只希望这还是个梦境。噩梦醒来,她仍然在京郊的小院子里,懒懒晒太阳。
“醒了就别装睡。”
燕珝声音带着刚醒来的哑,他抽身下榻,留着她一人在榻上独自凌乱。
叫了人洗漱,燕珝吩咐道:“过来,伺候朕更衣。”
云烟错愕着爬起,慢吞吞走到他身旁。
表情的扭捏肉眼可见,带着拘谨,燕珝先发制人,问道:“昨日梦到什么了,还在呓语。”
“梦到……”
云烟梦境模糊,只记得点点细节。她只记得,梦里还算温馨,像是在……读书写字?
她垂首,看着燕珝墨色的衣带。
“梦到写字。”
燕珝轻笑,忽得又觉得不对。
她同他……他看了看床榻,未见自己的那个同心结。
她确实也有着一个同心结。
他梦见写字。
她也同样。
难不成……
燕珝眸色微动,心中有了计较,是与不是,日后再议。
来日方长。
眼前更要紧的,是她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燕珝请清嗓,扬声道:“孙安。”
那太监弓着腰进来,“陛下。”
在云烟稍显错愕的眼神中,燕珝抬首,道:“今日起,给云娘子送来些《论语》、《庄子》等书。让她好好认认字。”
“再不济,《三字经》、《千字文》这般的,也给娘子送来。”
云烟抬首,下意识道:“为何?”
她也不是不认识字呀,她认得的!
还会写呢!
燕珝冷哼,没出声。
“朕的吩咐,便是旨意,你只管遵从便是。”
他声音清淡,像是随口吩咐一般。
只是心中暗恨。
好好,他曾经那样费劲,那样尽心地教她写字认字。
不是让她和季长川这般贼子一同看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本的!
看她因为那些闲书,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燕珝负手,看着怔愣的云烟,好整以暇道。
“要读君子书,云娘。”
第57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3)
在云烟不明所以的眼神中,燕珝看着她刚睡醒,还不太清醒的侧脸。
“……”
做什么要她看书,就因为方才说了个读书写字么?
难不成是她昨日提到话本的缘故?
也不至于要给她送书来吧,这是什么路数——
云烟从没在话本子中看到过这种情节……
一时的怔愣无限放大,云烟尴尬站立在他身前,软了声音。
“是,遵命。”
她一点也不适应在陛下面前说话,隐约知道该如何回话,却不想在此刻太过谄媚。
就算要讨好他保住六郎的命,也不好在这样的白日下,诸多宫女太监之前罢?
见她又开始沉思,知晓她脑袋里定是又装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燕珝垂眸,落在她微卷的发尾上。
梦中,她的发丝带着她独有的清香,轻轻垂落在他的肩头。
燕珝眸中微动。抬手,挑起她散在身侧的发丝,换来她本就紧张的身子更显僵直,像是怕他还要做些什么。
云烟觉得有些痒。
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缠绕上她的发丝。
准确来说,是自己的发丝缠绕上他的长指,不算黑,带着点卷曲的发尾从他的指缝中流过,没来由地引起她的一些……遐思。
许是僵直的时间太久,云烟忽得听到他的声音。
“忘了现在要做什么了?”
燕珝带着微哑的嗓音挠过耳垂,云烟猛地回神,讷讷点头。
“没忘,”云烟口中有些干涩,垂首道:“为,为陛下更衣。”
她这样柔顺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燕珝。
男人稍稍勾了勾唇,松开手,让她的发丝再度遮挡住她的肩膀。
虽然对她这样拘谨的模样还有些不满,但看她这样上道,燕珝极为满意。
云烟稍稍靠近了些。
宫女太监都站在珠帘之后,相隔不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羞耻,自己这样衣衫不整,还要给他穿衣系带……
云烟脸上有些烧。
她刚一抬手,脸上的红润忽得消了下去,眉头微蹙。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没了动作。
燕珝等了半天,侧身才见她如此,“怎么了?”
云烟略带委屈地看着他。
垂眉,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再度抬手,为他披上衣衫。
他有些高,她的动作幅度又小,整个人收缩着,半点不敢张开。
“究竟如何,”燕珝止住她动作的手,轻轻按住她为他套上衣袖的手腕,视线落在她眉宇,“不准憋在心里,讲出来。”
他怕她又在心里多想,好容易将前尘忘怀,不能让她再度伤怀。
“就是……”
云烟咬唇,看他面色确实担忧,目光瞥向珠帘之外。
顺着她的视线,燕珝稍稍抬眸,看向那处,才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凑到他身边,轻声道:“我,我没有那个。”
燕珝听到声音回头,正好擦着她浅浅的呼吸。云烟也没料到他此时回头,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侧脸。
四目相对,她的唇就这样展露在他眼前。
带着点粉润,像是山中盛开的初桃,让人忍不住想要摘下,放在唇边轻嗅。
脸颊似乎也泛起了粉意,带着些羞,和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亲昵。
燕珝勾唇。
纵使她还害怕他,但在更多人之前,她仍还算依赖他。
这样的亲近让他感受到了这样长时间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心灵上的满足感,心中因她离开而产生的缺口正因她变得亲近的态度而慢慢填补,变得圆润。
“没有什么?”
燕珝垂眼,轻扫一眼便知她在羞什么。准确来说,昨晚浴后他看见她时,他就发现了。
可他不想太快,怕吓到她。这样的事,总是顺理成章,两情相悦才是好的。
他故意逗她。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发现,他偶尔也会有些这样的恶趣味,想看她的脸上泛起更多的红润,想看她因为在他面前羞赧,而感到着急。
云烟见他明明知晓,还要这样刨根问底,心中发恼,“就是,就是里衣。”
其实不止里衣。
她还没有束胸,没有肚兜,就这样套着薄薄的一层寝衣站在他身前。躺在榻中不觉明显,如今这样,她觉得自己都快被一览无余了。
云烟一直知道,自己那处并不小,甚至还沉甸甸有些分量。
以至于……只要稍有凸,起,便万分明显。
她拘束着不该挺直背脊,不敢抬起手臂,只怕这样单薄的寝衣会……
“朕还以为,你是刻意如此。”
燕珝语气轻佻,视线却看向珠帘之外。
“孙安,”他扬声,那太监站到珠帘后,“云娘子的衣裳呢?”
他原以为,昨夜是她想要讨好他,特意没穿。心中还因她这般在乎季长川而小小醋了回,没料想竟是这等不长眼的人都没给她准备。
他微微侧身,将云烟完全地挡在了身后,这让她稍稍安了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