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的视线再一次落下,没有回应。
真情容易交付,所以才容易被伤害,陛下日后的宫中不一定只有她一个,她不可能这样早地就将答复给他。
她如今,心中还怨着他。
他们条件的最后一项,便是各退一步,留在谁身边不是留呢。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在宫中,起码不担忧日后生活,锦衣玉食,其实……没什么不好。云烟在心里想。
等有一日他倦了,或是有新人来替代她,便放她走。这是白纸黑字约定好的。
云烟看着他落下字迹,道:“那我若是惹了陛下生气,陛下会杀我吗?”
“不会,”燕珝继续书写,将她方才提出的加上,“朕也不会用季长川的命威胁你,只要你不一口一个夫君地叫他,朕就不会生气。”
他确实不会生气了。
她都留在了他身边,谁是赢家,谁是胜者,一目了然。
她可是,亲自同他约定下来的。
燕珝并不生气,他只庆幸,庆幸自己还有能留住她的东西。
“只是一点,”燕珝道:“不准主动逃离,在朕‘倦了’或是有新人之前,你不准私自离开。”
云烟觉得奇怪,但还是应下。
“在这宫中,也离开不了,陛下放心。”
答应了就会做到的,她不是背信弃义的坏人。
燕珝垂眸,“那可不一定,你要按指印,保证不私自离开。”
云烟差点笑了,燕珝这个语气和态度,让她觉得,好像她离开是个很轻松的事情一般,需要他严防死守。
有些……幼稚。
近乎幼稚的严谨。
云烟点头:“按手印,好。陛下呢?”
“朕带着私印。”燕珝道。
二人再一次对过纸上的条款,云烟忽地出言,“那我在宫中做什么,都可以?”
“嗯。”燕珝肯定。
“为所欲为吗?”
“看你自己。”
燕珝知道她有分寸。
“惹怒陛下呢?”
“朕不会对你生气,”燕珝认真道:“你做事,可以不必顾及任何人的感受,包括朕。”
云烟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忽得愣神。
燕珝继续开口:“朕只有一个要求。”
留在他身边吗?说过多回了,她能做到。
云烟静静听他道:“别委屈你自己,心里若有不畅快的,尽管对着朕发泄。”
眉头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下,眼睫颤动。
云烟莫名地有些慌乱,感受到自己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乱了一拍,移开视线支吾道:“还、还有别的要求吗?”
“有,可以提吗?”
燕珝坐在桌边,仰头看她,这样的语气和眼神,让她有种自己才是上位者的错觉。
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云烟点头,“陛下讲。”
燕珝伸出手,轻轻抚在她的指上。
“爱我。”
室内骤然静了下来,云烟看着他抚上自己指尖的手指,不像之前那样强势地占有,钳制,而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像是在祈求她的怜爱。
小心,又大胆。
这一刻,他不像帝王,像一个孩子。
云烟没有缩回手。
沉寂了片刻,云烟缓缓将自己的指尖从他指下抽出,几乎能听到他的吸气声。
下一刻,她将自己的指尖放在了他的掌心。
“说不定,会有那一天。”
云烟没去看他的眼睛了。
他的眼睛,很好看,会让她沦陷,那一天说不定今日就会到来,打得她措手不及。
燕珝一笑,掌心握住她的手指。
“时间快点过去吧,”他道:“早些来。”
云烟被他这样的声音挠得耳朵有些发痒,赶紧换了话题,“写好了吗?”
“你再看看。”
燕珝松开手,将纸张递给她。
云烟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最后一条。
确认着。
若有旁人,若她觉得他厌倦她,她可以离开。
她看向燕珝,正对上他认真瞧着她的视线。
他从来没看纸页,一直在看她。
云烟扯动唇角,这张脸,还真有这样好的效果。
让一个帝王落得如此下场,说出去岂不可笑。
“可以了。”
燕珝“嗯”了一声,严谨地誊抄了两份,二人一人一份。
“那,能帮朕研墨吗?”
燕珝抬眼看她,“没有墨了。”
云烟忽地一笑,“这会儿不会对我发难了吗?”
“朕本就没想对你生气,”燕珝沾了点墨水,誊抄着,“是朕的错。”
云烟轻叹,她也没那么做作,站在他身侧,为他研墨。
还未磨多少,便感觉到手被一个温暖的大掌包裹住。
“牵一会儿,”燕珝左手牵住她,右手写着字,“一会儿便好。”
云烟垂眸,静静地看了一瞬交握着的手。
将墨放下,为他整理了镇纸。
“好。”
誊抄完,燕珝盖了私印,云烟准备咬手指改手印的时候,只见燕珝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银针,将自己的指尖扎破。
按着她软若无骨的指尖,指尖与指尖相对,沾上了鲜艳的血迹。
云烟还未反应过来,指印便已经按了上去。
“好了。”燕珝将自己的那份珍而又重地叠好,放进了怀中,看着云烟。
云烟抿唇,不知之后该如何。
看着燕珝流着血的手指,云烟掏出帕子,将其包上。
“日后,别伤害自己了。”云烟轻声嘱咐。
看着他有些亮起的眼神,云烟道:“陛下龙体要紧。”
他将帕子按住,止血。
“陛下,”云烟开口,继续道:“我还能,再提要求吗?”
她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但是这会儿,确实很想再提一个要求。
可能会让他生气,但这会儿不说,日后可能便再无机会了。
“你讲。”
燕珝看着她的眼神,直觉她不会说出什么让自己开心的话。
云烟眼神暗了暗,稍稍同他站近了些,像是主动地在同他亲近。
“陛下,我想……再见六郎一面。”
“就当送送他。”
第65章 上药
云烟方才简直都忘了这件事。
她在宫中,日后和六郎分隔甚远,天大地大,谁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
此次若不能再见,日后便再无机会了。
云烟知晓自己这会儿有点得寸进尺,已经是……又一次挑战燕珝的耐心了。
二人好容易得来的和谐还未保持一会儿,便被她硬生生地打破。
可她有什么办法,季长川好歹曾经是她的夫君。他们差一点,就能补上未曾举办的婚仪,长久相伴。
如今这样,她不可能心中不想见他。距离那日他们分别,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了,她中途还病了一阵子,昏沉纠结着,对他的担忧也日益加深。
这样冷的二月,她在宫中好吃好穿地照顾着都生了病,六郎怎么撑得住?他身上还有伤。
“可以吗,陛下?”
云烟试探着看着燕珝,将自己的距离又同他拉近了些。
视线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同他“亲近”。
靠近着他。
虽然只是距离上的接近,可她还是感受到了自己变快的心跳,她觉得自己是紧张了。
面对着他,她会紧张。
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想法,她好像有点不算坦然,可能也是因为心中想着别人,想要趁此机会再讨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方面觉得,他都已经这样让步了,自己实在不该,实在不该。
但另一方面,她要的并不多,她只是想再见季长川一面,并不过分,只是想送送他。
日后山高水长,不必再见。
目光盈盈,带着点柔和的光彩,看向燕珝。
男人眼神微微波动,没有回话。
燕珝很喜欢她的眼睛。一直以来,这双眼睛都如同春日潺潺的小溪,清澈又透明。
她眼中看向自己的时候,带着浓浓的情意,让他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不需要她做什么,也不需要再说些什么,她爱着他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清晰感受到。
但如今这副眼瞳中,没有那样的情意。
因为见过了她充满爱意的眼神,所以才受不了她这样,为了另一个人,讨好地看着自己,眼中没了那样清澈的爱,而是她心中的忧。
燕珝不想她看着自己,是因为季长川。
“见他?”
燕珝轻声反问,像是在喟叹。
女子点点头,两人的距离本就不远,被她方才拉近几步的动作距离更近,燕珝在桌边,她在他身前。
燕珝抬手,松开牵住她的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她自己只怕不知道,她那样点头的模样,是有多乖巧可爱。
可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可以吗?”
云烟重复。
燕珝的手稍稍揉了揉,让她的发丝在他的掌下变得凌乱,又在松开手的同时顺垂下来。发丝这般听话,好像她这个人也能这般柔顺一样。
“你想见的话,自然可以。”燕珝松开手,将手从她的发间一点点收回,又覆盖上她的脸侧。
明显感受到女子因为他的应承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又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紧张,僵硬了起来。
燕珝轻哂。
就这样怕他,那方才还答应留在他身边,还同他提出这样多的要求,还……想见季长川。
她究竟是胆大还是胆小,燕珝不明白。
指尖刮过她的耳侧,引起她细小的颤动,明明心中有着怯意,却还是站在这里,没有移动,没有退缩。
忽然就很想知道,她能为了季长川,做到什么地步。
燕珝垂着眉眼,将指尖又缓缓移动到她的唇畔。
哪里,有他傍晚时分留下的痕迹。带着点淡红,为她白皙素净的小脸上增添了几分艳.色。
傍晚还那样撩拨过她的指尖,此刻停在了她的唇边,轻按着微肿的唇瓣,他忽然道:“之前的交易已经做完了,现在还想见他,那……云贵妃,不应该付出点什么吗?”
“云贵妃”三个字咬的极重,男人清晰看见她的鸦羽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剧烈地颤动了下。
她还没适应这个身份,这个称呼……对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称谓。
贵妃,她已经是他的妃子了。
她是他的人。
这样的想法让云烟意识到,她的身份已然转变,如今的她和季长川,毫无关系。
可她真切地,想要看看他是否安好。
付出点什么……她有什么?
唯独,只有这一张脸罢了。
男人没了傍晚那样的强势,但他温热的长指停留在她的唇角,云烟忽地想起他方将自己掳回来时,为她擦脸的时候,指尖曾探入了她的唇中。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意味,但仍旧记得当时他有着那样大的反应,下意识张开了口,让他的指尖毫无阻碍地触及到了她的下齿。
贝齿洁白,整齐地排列在淡色的唇瓣里,指尖触及到那坚.硬的时候,燕珝忽地暗了眼神。
他想说些什么,可她眼神这样瞧着他,澄澈空明,她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觉得,这样或许可以讨好他。
让她见她心中的夫君。
燕珝蓦地收回手,稍稍抽离身体,只怕自己再继续下去,会做出违背她的意愿的事来。
云烟茫然地看他收回了手,方才明明……她明明感受到男人一瞬间的怔愣和情动,应该没错。
怎么就,这样了?
她垂首,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
她怕燕珝不让他见季长川了。
正想出言说什么,便听燕珝道:“朕困了。”
燕珝将笔墨都放了回去,离开了书桌一角,看向她。
“朕可以让你见他,”燕珝道:“但他早便不是你的夫君,你还一口一个六郎地叫着他,未免也太过亲昵。”
改口一事云烟也想过,只是这么叫习惯了,脱口而出时总是容易忘了此事。
她知道燕珝讨厌她叫季长川夫君,没想到连六郎都不行。
她道:“那便不叫了。”
“云贵妃,与其想着日后如何称呼季大人,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称呼朕。”
“陛下?”
云烟唤他一声,不叫陛下能叫什么?
“自己想,等你想好了的时候,朕就让你见他。”
燕珝低眉,将她揽了过来,往床榻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