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什么?”男人故作姿态,一幅无辜的模样。
故意……引诱她。
用他的美色。
效果甚至还不错。
云烟臊红了脸,转过身去,“谁让你来的,快回你的福宁殿,这里是我的寝宫。”
“不想让朕来?”
燕珝的嗓音微微上扬,有些莫名地勾人,“那为什么让茯苓给朕送桃酥?”
“……吃剩的而已,”云烟有些没底气,恼恨自己方才竟然真的在想他,这会儿一见,果然还是本性难移,看着就来气,“给陛下送吃的,就是想让陛下来了?”
燕珝微微上前几步,将自己手中的玉白色酒壶放在红木小桌之上,接着又半倚靠着桌木,优游不迫地看向她。
“贵妃在民间看了那样多的话本,从前也不是没有郎婿,难道还不知晓男女之间那点事么?”
耳朵“噌”地一红,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我……妾、应该知道什么?”
云烟本不想同他说话,但还是止不住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走。
“那便不知道罢,也没什么。”
燕珝像是在逗她,说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话头,像是没了说话的意思,引得云烟止不住往他那处瞧。
他故意的,这次绝对是故意的。
云烟捏了捏掌心,冷着声音道:“不论如何,今日是陛下不请自来。”
“不是妾请陛下来的,陛下算是不速之客。”
“是啊,”燕珝承认得很坦然,就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一般,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玉壶,“所以朕这个不速之客,不是带赔礼来了么。”
云烟语塞,有种自己说什么,他都能接上并且撩拨着她心一般。
若不是知晓他后宫中只有她一人,且从前也只有一个明昭皇后,她差点都要以为燕珝是那种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了。
……要不然怎么她会这么容易因他颤动心跳。
一定不是她太好哄了吧?
云烟揉了揉有点发痒的耳朵,往寝殿另一个方向走,避开燕珝的视线,“什么赔礼。”
“寒潭香,”燕珝拿起玉壶晃了晃,“酒液清冽,入口却不刺激,要来点么?”
“酒啊……”
云烟咽了咽口水,摇头,“算了吧,妾尝不到味道,别浪费了好酒。”
寒潭香这个名字倒是唤起了她某些不好的记忆,那日他让她选的酒杯中,似乎就是这个寒潭香。
他很喜欢这个酒?
男人靠近了些,自顾自在小桌旁坐下,拿出酒杯来,倒上。
酒香顿时传遍了半间屋子,云烟鼻尖轻嗅,忍不住翕动着鼻翼。
偏偏燕珝这会儿不张口了,他没说话,云烟也不好直接过去,眼神转了转,继续落回自己的足尖。
裙摆微动,织金线的绣鞋在裙下若隐若现。
云烟回转过身子,将窗户关上,风吹着有些冷。
能感受到男人偶尔投来的视线,余光瞧着他的反应,他却一反常态,未曾表露出什么,只是自顾自饮着酒,不发一言。
落寞不过一瞬,窗户关上,吱呀的声音接连响起,直到风声再也无法传进两人的耳间,室内只余酒液注入杯中的哗啦水声。
云烟放下支着木窗的横木,转过身来,与酒壶颜色相近,却不及男人指尖白皙的酒盏映入眼帘。
不知何时,男人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将酒盏轻晃,声音中似有蛊惑,“要不要喝一口?”
云烟错开视线。
她没忘了自己还在生气,特别是看见男人那沾染了酒液,变得格外润泽的唇瓣时,几乎都能回想起唇瓣相贴的触感。
“……陛下喜欢喝酒么?”
“倒也不是喜欢,”见她没什么反应,燕珝也不恼,将酒盏放在她面前,回了桌木旁,再度将酒液一饮而尽,“这种容易让人沉迷的东西,自小都沾的很少。”
目光停留在女子娇靥之上,半晌,才继续道。
“只不过,比起那些让人沉沦迷失的东西,酒反倒能让人清醒些。”
燕珝瞧着她,“不过来坐会儿么,一直站着。”
云烟轻挪过来,感受着两人之间少有的平静。
“陛下这话,倒是和旁人不同,”云烟端起酒盏,轻嗅,确实清冽,不像乡间的有些酒,混浊刺激,闻着便皱眉,“旁人都说酒让人迷醉,恍惚。怎么在陛下这里,酒还能让人清醒。”
“酒这种东西,小酌几杯,迷醉不了什么。倒是能让人想许多事情,想清楚从前,或是以后。”
“那陛下现在想了什么?”
云烟瞧着男人的酒盏,已然喝了两杯的男人神色清明,没有半点醉意,不是说这寒潭香后劲极大么,燕珝如今这样,哪里像喝过了的样子。
“朕有段时日,常常酗酒,喝得便是这寒潭香。没有别的,只是这酒入口不比旁的酒烈,从前有人喝别的酒必然皱眉,可喝寒潭香不会。”
云烟似乎知道他在说谁,心里一软,坐在了桌边,同他隔着些位置。
酒盏放在她的手侧,同男人触碰上眼神的那刻,手轻轻一颤,差点碰倒了酒液。
“后来朕爱喝,便是因为这酒后劲大,不需要喝上多少便能让人睡去。太医不让朕用太多安神的药,朕便只能以酒入眠,在梦里同她相会。”
气氛有些沉重,云烟不知该如何说话,安静了下来。
她应该说什么呢,作为一个替代品,陪着帝王一同缅怀他亡故的爱妻么?心里不能说没有触动,但一旦想起自己是明昭皇后的替身,这些触动便变成了如今局面的无可奈何。
他们好像谁也没错,但就是,都不快乐。
云烟轻蹙眉头,将酒杯端起,正要送入口中时,听见燕珝再度开口。
“不过,”燕珝换了口气,看向她,目光中没有了那种流连的怀念,只是看向她,满眼都是她一般:“大多数人,喝酒都是为了助兴。”
云烟方抬起的手一顿,酒杯一颤,差点将酒液洒了出来。
眸色轻晃,微微睁大了双眼,身子却不自觉后仰,“……什么助兴?”
助什么兴?
这这这酒里不会有什么东西吧,什么什么助兴……
云烟“啪”地放下酒,捂住骤然烧得通红的脸。
脸上的红从男人进来就没下去过,燕珝怕是才会什么巫术吧,让她心神不宁的。
“贵妃在想什么?”男人悠悠轻笑,“不会是想……”
“什么都没想啊。”云烟语速飞快反驳。
“……想喝吧。”
云烟忽地一噎,视线转移。
“妾可不是酗酒之人。”
燕珝看着她手上方才因着动作,溅出的几滴酒液,耐心地掏出干净的帕子,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为她擦了擦指尖。
“贵妃可别多想,”男人动作轻轻,细致地清除着她的指尖,有着说不出的魅力,“旁人助兴,可朕今日并非为此。太医说,这酒入药都极好。贵妃口中无味,时不时喝上一些刺激刺激,配合针灸喝药调理,或许慢慢会好。”
云烟眸光落在酒液之上,心里一沉。
她的口中……许久没有尝到味道了。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好好用膳是什么时候,口中没有味道,整个人对饭食便没了欲望,看着再香,也都是虚的。
茯苓和小菊都说她瘦,但她当真吃不下。燕珝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日日让人送来了药汁,昨日还有太医为她针灸。
前阵子纠结着那些事情,几乎像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弄,毫无心力管那些太医做什么。反正在宫里,应该没人敢杀她。
说不出是不是心大,云烟这会儿才知道,他一早就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云烟垂眸,端起那酒液,清凉的酒水灌入唇中,一直到了喉咙才有了一点辣意,果真适口。
燕珝将她面前的酒杯收起,“你酒量不好,一日一杯便够。我若不在,自己记得喝。”
“或者让茯苓为你倒好,她倒是个忠心的,应当不会忘。”
云烟点点头,末了捕捉到一句什么。
“陛下不在?陛下为什么会不在?”
燕珝收起帕子,看向她,“贵妃若欢迎朕日日来,朕也不介意来为贵妃斟酒。”
云烟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话。
燕珝的态度也没有因为她反应有什么别的变化,仍旧是淡淡地坐在她身边,自顾自斟酒,放在了自己身前。
云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靠得这样近,坐的根本不是他方才的位置,她放在裙边的手一抬,便能碰到他的手肘。
偏偏这个时候她若是移开,又会显得太可以。
人不能太……狼心狗肺,云烟想,燕珝对自己已经够容忍了,哪怕他对她这么强势,她也该为了燕珝将她失去味觉这事放在心上而稍微软些。
眉头稍稍松了些,云烟轻嗅着气味,总觉得有什么不同。
“哪里来的薄荷味。”云烟掩鼻,恰到好处地抬起手偏过身子,让自己离他远了几分,看起来毫不刻意。
燕珝似笑非笑,看她拙劣的演技,她自己倒是沉浸在角色中,皱着眉头和鼻尖,像是只狡黠的狐狸。
“哪里来的薄荷味,贵妃不清楚吗?”男人端起酒杯,听着酒液摇晃的声音,“贵妃昨日是如何给朕一巴掌的,若是忘了,要不要朕来帮贵妃回忆一下?”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那时的情景便历历在目。
潮湿,燥热,带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她根本不愿再度回想起来的粘腻水声。
“不、不了,”云烟摇头,站起身,眼中带着些警惕,“记得的。”
“记得便好。”
燕珝放下酒杯,长指上仿佛还带着那水光,轻触上自己的脸颊,“贵妃为朕涂的药,朕都不舍得擦去。没成想竟然还被嫌弃,真是……”
“让朕伤心。”
口中说着伤心,面上却半点没有伤心的颜色。
云烟咬住唇。
总感觉自己说什么都能被他倒打一耙一样,说话到最后还是会被牵扯到自己身上来,让他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带上了不加掩饰的笑意。
说不清是羞赧更多,还是恼恨更多,云烟不开口了。站起身靠在窗边,感受着缝隙中吹来的丝丝凉意,似乎想要依靠着这点凉意,将自己脸上的滚烫吹散。
视线乱晃,倏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
云烟看向他腰间,“这护身符……”
“怎么在你这里?”
她想起昨日去寻他时,确实是捏着护身符想要给自己几分勇气,但后来……稀里糊涂地,连扔到哪里了都不记得。
后来简直忘了此事,云烟看见他堂而皇之地将护身符系在了腰间,回想起她昨日和今晨被他欺负的屈辱,忍不住咬着下唇,“这是妾的东西。”
“还请陛下还回来,”她道:“这是妾求给……季大人的。”
男人摸了摸那护身符,面色不变,已然不是那个听见她提起季长川便不悦的燕珝了。他慢悠悠道:“这个护身符,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永兴寺求的罢。”
“……是。”云烟咬牙,她没什么去永兴寺的印象,但据季长川所说,确实是在永兴寺求来的。
“这符,多为女子求来保佑夫君平安,”燕珝唇角一扬,“他又不是你夫君了。你如今的夫君,是朕。你求给夫君,朕就是你夫君,那不就是朕的。”
“这怎么……”
云烟觉得自己就不该开口跟他说话。
每一句话好像都让他有了调侃自己的机会,让她在他面前更矮上一截,说什么都能被他带进沟里去。
这下脸真的红了。
但是被气的。
云烟瞥他一眼,“一个护身符……陛下想要,多的是人给陛下求。何至于要抢妾的。”
“非也,非也,”燕珝摇头,轻叹,像是在笑她不懂,“这可不是抢,这是朕捡来的。不知是谁丢在勤政殿的地砖之上,朕看这护身符孤零零躺着,好歹也是朕的贵妃一片心意求来的,怎好浪费?秉着这样的心思,朕会好好戴着的。”
云烟深吸口气,发誓再也不去看他。“陛下说完了吗?说完了快走吧,时辰不早了,妾要休息了。”
“休息罢,”燕珝坦然自若,“朕来之前,也是沐浴过的。”
“……什么意思?”
云烟抬首,又不自然挪开,自己去了榻边,看着方才自己滚过乱糟糟的床榻,“这么突然?”
话本中不是说,帝王侍寝,要翻牌子,后妃被带着沐浴更衣上香粉,还要坐什么凤鸾春恩车……
呸,都想些什么呢。云烟赶紧止住想法,道:“都这么晚了,陛下还有兴致呢……”
燕珝朝她走来,就在她下意识想要再度退缩的时候,男人停住了脚步。
“不介意床榻分朕一半吧。”
“如、如果不动手动脚的话,”云烟回想起之前许多次,他虽和她同榻而眠,却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之举,顶多牵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软了声音,“行吧。”
她就不是那扭捏的性子,已然是贵妃了,迟早都要接受。不过早晚而已,只要他想,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方才一瞬间的慌乱被自己压下,云烟垂首,默认了。
她背过身子整理床榻,听着燕珝吹熄灯烛的声音,发觉自己似乎……已然有些接受他了。
甚至习惯了他的存在,他这样发出些声响,不算大的凌烟阁里有着人气,分外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