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不是严禁这些么?”
“无稽之谈,”燕珝道:“但是也怪朕,她是因为在朕身边,那些年遭到的攻击和非议不计其数,有人算计她,她百口莫辩,朕只怕再拖着会越陷越深,只能让她先含泪认下。”
“后来呢?”
云烟提了声音,隐隐有些愤懑,“这是蓄意诬陷吗?”
“是,”燕珝道:“她受了许多不白之冤,是朕对不起她。”
“倒也不能这么说,”云烟想了想道:“虽然确实是因为在陛下身边才招致了祸事,但也并非你刻意所为,你也一直想要保护明昭皇后,妾相信明昭皇后的心里也是知晓这些的。”
“是呀,她知晓的。”
燕珝的声音像是幽幽晚风,“所以她哪怕想要怪朕,也狠不下心来将责任推到朕身上,到了最后,憋出了心病,怪她自己。”
“为什么会有心病?”云烟一愣,“陛下没有同她好好讲吗?”
“她想要一个公道,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证明她没有错。”
燕珝开口:“朕当时自顾不暇,忽视了她的所求。”
“那……”云烟的声音有些迟疑,“那确实让人难受。”
她想了想,若是她遭受了冤屈,自己唯一信任的丈夫,她的依靠都不能帮助自己,那她也会很难受的。
“那冤枉明昭皇后的人,受到惩罚了吗?”
云烟比较关心这个。
“在她身边沉寂许久,帮着捏造证据陷害她的侍女,叫玉珠,你应当见过。”
云烟点头,“她……原来是她呀,难怪她见到我也……”
那日在山上的情境同今日所闻联系了起来,她这才明白为什么玉珠会看着她的脸出神。
季长川已然将玉珠杀死,云烟道:“一个婢女,能这样谋害主子?”
她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身边日日侍奉的人想要害你,只怕后怕到不得安眠吧。
“主谋不是她,是我那远在千里之外,将自己全然撇清了的母族表妹。”
王若樱在太原王氏族中,任谁都没往她那方面去想。可他查证之后,所有线索都一一指向她。
玉珠的所作所为,都是依照着她的指令下的手。但也不知为何,玉珠竟然在完成那次谋害之后,便消失了踪影。
江湖再见,竟然就是两年之后了。
黑骑卫这样精锐的部队,竟然都没能寻到她的踪影,若不是她主动现身抢夺季长川能调动天下信息机密的玉佩,只怕他们还是不能找到她。
这天下究竟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能让黑骑卫追查两年都搜寻不到?
云烟不知道这些内情,只是道:“那陛下会因为那个娘子是陛下的表妹,便手下留情吗?”
她不知道那陷害究竟如何,但心里似乎隐隐也有些感同身受,好像自己也有过百口莫辩,被众人围攻的时候。
“朕复了太子之位后便给太原那处去了信,”燕珝垂首,“算算时间,也该出来了。”
在祠堂跪了三年,日日吃斋念佛,可以说将一个娘子最好的时候都耽搁在了佛堂里。
但这是她自找的。
他只恨还有血脉牵绊,王家族中族老仍旧有着威严,刚恢复太子之位的他还没有能撼动族老的权力,否则,以她当日所为,阿枝那样哭喊,他只恨不能杀她以泄愤。
燕珝为她寻了门亲事,等她出来,应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云烟没问具体是什么,得知也算是受到了惩罚,便道:“感觉,她当时受了好多委屈哦。”
燕珝没说话。
等了半晌,云烟道:“不是吗?”
“是,朕只是,还在自责。日日都想着若是当时如何如何,或许就不会让她先行离开。”
“朕当时自负,觉得将她养在晋王府好吃好喝,锦衣玉食,便没旁的事了。可她替朕忧心,朕又偏偏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这样无力自保地,茫然地卷进权斗的漩涡。”
“都是朕的过失。”
“唉,”云烟只能叹气,她觉得有些头疼,“那现在逝者已逝,该如何呢?”
“云烟。”燕珝忽然开口。
“嗯?”
云烟回过神来,看向黑暗之中的燕珝。
“你帮她报复回来罢。”
燕珝开口:“就当是朕的请求,你也可以提出你的条件,就像咱们昨日那样,签个契书。”
“报复?”
云烟反问。
“你也同情着她,为她伤心,不是吗?”燕珝道:“有些事朕身为帝王,反而不好做,以你的身份出面,就当是帮……朕,出气了。”
云烟忽地一笑,“她都去了,陛下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吗?”
“怎么没有意义?”
“起码,朕知道,你知道,就有意义。”
燕珝勾了勾她的手指,让她在被窝中的手再一次落到他的掌中,“你今天不是已经帮朕斥责过郑王妃了么。”
“那怎么算斥责……”
云烟被他说得有些赧然,听他这口气,自己好像一个做对了什么事的孩子,这样的事竟然还有点夸赞的意味在里面。
“就这样便好,朕也不需要你多做什么,主动找茬也不是你的性子。”
燕珝低声,似乎带了点笑意,“反正你也不喜欢朕,不在乎朕,不是吗?朕的妻子便是因为心中在乎朕,一次次为了朕退让。你又没有这种顾虑,若有什么看不惯的,只管发泄情绪就好了。”
“……”云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这会儿又觉得如果再不应下,这个脸皮厚的男人便要开口说她心里定是因为在乎他了。
她觉得他做得出来。
“……行。”
云烟咬牙,“我还没当过恶人呢。”
“谁说让你当恶人,”燕珝将她乱动弹滑落的被子继续盖好,道:“今日这样便不错。”
云烟将视线落在燕珝身上,道:“那你会生气吗?若是惹了什么皇亲贵戚,他们同我没有关系,但似乎都是陛下的手足。”
“你昨日便问了朕,朕许了你在宫中为所欲为,你若不愿,朕将这个权力收回便是。”
燕珝故意这么道,果真勾得云烟连声应下。
“行行,就这么定了,”云烟道:“那我帮故去的明昭皇后出出气,陛下能给我什么好处?”
“你自己定罢,朕还有什么能不依你的。朕都从福宁殿搬来凌烟阁了,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云烟腹诽,这只能说明你脸皮太厚,她都跑来这里来还要追来,难不成能怪她?
送桃酥只是……只是有剩余的不想浪费,怎么可能是她想让他过来。
“我想……”
云烟低了声音,想起之前想做,却未做成之事。
“想什么?”燕珝看向她。
“陛下去过……季大人别苑罢,”云烟道,此时也不怕他不开心了,“满山梅花,季大人答应等盛开的时候,去那里赏花。”
“肯定很好看。但是……都这个时候了,再不去看,便要等来年了。”
云烟有些失落,她满心盼望着同六郎婚仪过后,住在别苑,每日醒来便是郎君和开得漫山遍野的梅花。
如今却在深宫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宫中也有梅园,喜欢梅花,不能在宫中看吗?”
燕珝靠近了些,半搂着她。
云烟摇头,“今日经过了的,宫中的梅花是精致,被那么多宫人养出来的名贵品种,好看得不得了。”
“那为什么……”
“但我就是想看山上的,”云烟缩了缩脑袋,“当时期待了很久来着。”
“……若不成,便罢了,我知晓陛下不喜我提季大人,也不会同意我出宫。我也就是说一下,或许明日就不想了,换别的条件罢。”
“去吧。”
燕珝松了口,将她完完全全抱进怀中,“那便这么说定了。”
云烟感受着自己发顶被男人的下颌轻轻磨蹭着,将头安然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忽地发觉,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亲密的睡姿。
次日一早,凌烟阁送来了满桌佳肴。
燕珝又一次用强权逼迫着云烟吃下,在她即将要发恼的时候,笑了出声。
“好了,够了,糖包吃多了也会腻,记得喝药。”
他正准备起身,临行的时候让云烟给他系了腰带,颇为满意地看了看腰间的护身符,道:“你还未醒时,徐贵太妃遣人来问朕,需不需要给贵妃送几个教导礼仪规矩的女官。”
云烟看他一眼,“陛下怎么说,答应了?”
册封礼还未成,日子定在三月初。时间仓促,宫中又没有别的主子,事情便交给了徐贵太妃。
因着昨日郑王妃一事,云烟对徐贵太妃印象不是很好,道:“不会……折腾人吧。”
声音弱弱,看向燕珝。
燕珝不置可否,只是道:“朕确实答应了,但贵妃别忘了昨晚同朕说的话。”
“什么话?”云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莫不是……”
二人对上视线,云烟抿唇,好好,这世上的恶人都由她来当了,燕珝倒是给自己留了个好名声当圣人。
燕珝道:“那女官从前折腾过明昭皇后,只是她在宫中多年,极有威望,教导过不少皇子公主。朕当时明着不好动她,只能暗里敲打。”
“似乎不够解气,”燕珝迎着日光,粲然一笑,“现在想起她从前欺负朕的妻子,朕便觉得心口疼。好贵妃,便帮帮朕。”
云烟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
简直……简直、像在撒娇。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说话,让她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上飞起了红润,语速飞快:“知晓了知晓了。”
她又不会,她该怎么做啊……云烟心中忧愁,捏着手指。
烦心事可真多。
燕珝叫来茯苓,同之前一样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别忘了她按时喝药针灸,还有用膳一类的杂事,事无巨细。等到孙安催了第三遍的时候,才不耐烦地走出了永安宫。
云烟觉得他这人真是奇怪,叮嘱茯苓的时候不觉得烦,孙安刚说两句话就烦了,真是善变的人。
茯苓见她神色怪异,过来道:“娘娘,怎么了?”
云烟攥着掌心,“没事。”
“没事便好,”茯苓道:“一会儿教导规矩的女官便来了,娘娘……”
她语气里有些担忧,道:“她性子不是很好,说话若是不好听,娘娘别放在心上,不要委屈了自己。”
从前的阿枝是如何被张尚仪折磨的,她历历在目。如今回想,都觉得心痛。
娘娘当时哪里见过这样口口声声礼仪规矩,却根本不讲半点情面的人。明明有许多次已经很生气了,但还是顾及刚恢复皇子身份的晋王,不敢发难。
云烟看她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茯苓一顿,“奴婢在宫里这些时日也打探了些消息,听说这个张尚仪……”
话音未落,便远远瞧见有几个穿着女官服饰的嬷嬷过来了。
“便是她?”
云烟看着为首那位,瞧着面相便觉得不大好相处。
“是,”茯苓拉着云烟的手,道:“娘娘,若是她惹了娘娘不高兴,奴婢一定第一个上去……”
“不用你,”云烟按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茯苓愣住。
听着那张尚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跪在身前,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仪。
“尚仪局女官张氏,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第72章 矫揉
张尚仪体态端正,不卑不亢,动作标准,看着极有气度。
身后跟着的几个尚仪局的宫女也同出一脉,动作中没有分毫差错,甚至头上耳上佩戴的饰物都没有半分摇晃。
随着抬手落手的动作,连衣物的摩擦之声都被减轻到最小,什么也听不到。
看着……像是画卷中才会有的端方仪态。
云烟来了兴致,想起昨日与今晨燕珝所说,掀起眼眸打量了为首的张尚仪一眼。
她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整整齐齐地盘在脑袋上。她知晓宫中和民间都喜欢抹些头油,让头发顺滑服帖的同时还能带来香气,很受女子欢迎。譬如季长川别苑中那个侍女就抹了厚厚的桂花头油,闻着冲鼻子。
但张尚仪抹得很克制,不知是什么香味,淡淡传来并不突兀,反而给人增添了不少亮点。
云烟不大能将她同那个燕珝和茯苓口中,刁难明昭皇后的女官联系起来,她看起来虽然严肃古板了些,但总体来说还算是正正经经,没有那样歪门邪道心思的。
凌烟阁中一片寂静,在张尚仪带着宫女行完礼后便没了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张尚仪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云烟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一样,“抱歉,方才出神了,未曾听到。张尚仪说了什么?”
张尚仪一顿,哪里被这样对待过,但在未探清对方虚实之前,她还得先忍着。
在云烟的目光注视下,只能再度行礼问安。这回这位云贵妃倒是没说什么了,轻笑一声:“原来是张尚仪,快快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