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带着恭敬感激,还有对父皇的崇拜。
这理应是个不会出错、且提升皇上好感的神情。但扫到太子衣袖腰带处的花瓣,皇上的神色就变得浅淡一些,轻轻“嗯”了一声,转头去看谢锦安:“朕听闻你肩膀受了伤,可有大碍?等会你且留一留,朕传召太医院院令给你看一看。”
“父皇放心,儿臣无事,现在肩膀已然能自由活动了。”谢锦安慢慢转了转自己的肩膀,对皇上笑道:“若是可以,儿臣想带着太医院院令一并给皇祖母请安。”
皇上眼中划过一抹轻笑,允准了下来。
在后头未曾说上话的武王自觉被皇上忽视,有些不服输地开口笑道:“方才听闻两位皇弟沐浴着百姓的花雨京城,如今再嗅闻御书房中的花朵清香,可知两位皇弟办成了一件大事情。”
“倒是比皇兄我要强得多。”
太子转头看向谢锦安的腰间:“皇兄所说的花香,应当是三皇弟接下的那一支花罢――可要恭喜三皇弟了,除了纯阳乡主,不久就要有新人进门了呢。”
他在巡街期间,都将眼睛盯在人群中姣好的女子面容之上,对谢锦安甚少关注,直到进入皇宫之中,才看到谢锦安荷包中探出脑袋的茉莉。
心头就忍不住地嗤笑:果然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原还以为这个三皇弟为了纯阳乡主改过自新,不想一两个月过去就失了兴趣,转而接了不知道哪位姑娘的鲜花。且不说纯阳乡主心里面怎想,被父皇知道了指定得一顿臭骂指责。
唔,不过对天然没有皇位竞争力的三皇弟来说,父皇的指责也不算什么。
皇上的眼睛顺着太子的目光望去,几不可见地拧起眉头,目光在一瞬的黑沉之后,又变回原样,甚至话语中还带着几分笑意:“朕记得,这金边茉莉,是你离开京城那日,向朕求来送给纯阳乡主的。整个宫中花房中,只剩下了那一盆,你还选了最好的那个花枝。”
谢锦安湛然一笑:“儿臣多谢父皇慷慨割爱。”
一旁的太子面色微微一变:他原想踩一踩肃王,再顺便把话题转到武王的私生活上去,也是将先前,武王一党的御史上书说他喜好美色之事还给武王。
结果这花居然是纯阳乡主送的?
想起纯阳乡主,太子就不免想到方才砸中他的珠花是顾莲的,一时更加心烦意乱,未曾收住面色。
武王则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
皇上的龙目一扫,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不过面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三个儿子都召集到御桌前,先点名太子讲述景州山匪之事的始末。
“禀父皇,这些都是儿臣审问景州知府等人的供词,他们已经承认,有山匪顺利从景州进入京城,是因着官匪勾结的缘故。”太子双手将供词奉上:“连当日在温竹山被捉住的山匪莫名从京城牢房回到景州,也是景州知府交涉的缘故。”
“做得不错。”皇上平静地夸了一句太子,将供词压在桌上,而后询问谢锦安捉拿匪首时的场景:“你虽然是去百花谷玩乐,但也是误打误撞立了大功,朕此次必定重重有赏。”
面对太子和武王投过来的不善目光,谢锦安按了按肩膀,小声地“嘶”了一声,而后才慢半拍地起身,眉眼间有几分赫然:“这一切都不是儿臣的功劳,而是皇兄和徐将军将匪首打至重伤,才能让儿臣顺利捉住――且也不是儿臣独自捉拿,还要靠着身边的侍卫。要是父皇要赏赐,儿臣无颜受赏,还请父皇重重赏赐皇兄、徐将军并侍卫等一众人。”
“至于儿臣……父皇看在儿臣受了伤的份上,给儿臣几月假期便好了。”
谢锦安话音落下,太子的眼神微微闪动,收回了目光。武王则是皱起粗眉,将目光转到太子的面上。
“你倒是知道自己的实力,整日里都想着如何偷懒。”皇上打趣了一句,嗓音比先前柔和了一分。
武王则是接话道:“儿臣现在想起来,还能记得三皇弟时常从练武场的围栏那儿翻出去的场景呢。”
这话瞧着是打趣调侃,但在皇上的面前说起来,就是暗含嘲讽了。
皇上听完未曾多说什么,只道:“肃王既然是你们的皇弟,就要好好教导帮衬。”
随后问了几句武王手头上的事情,就让太子和武王退下,对谢锦安道:“院令要先给朕请一个平安脉,你且在这里等候一会儿。”
在等着太医院院令到来的期间,皇上照旧是和谢锦安闲聊了两句。
其中问道:“你去景州,可有邀请太子夜晚与你一起逍遥玩乐?”
“父皇这话,儿臣可不敢当。”谢锦安摆了摆手,又不慎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俊俏的面庞拧巴了一下:“儿臣自知无甚本事,到景州后白日里离前线远远的,晚上就乖乖回驿站歇息,不敢去二皇兄的临时府邸打搅剿匪之事。”
罗寿在门外报太医院院令到。
皇上见状,面上沉默一下,叹气道:“罢了罢了,朕不多问你,也不要院令请平安脉了,你先带着他去给你皇祖母请安吧。得知你受伤之后,你皇祖母很为你担心。”
谢锦安弯腰福身告退,临走前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左侧大片的紫檀木屏风后头。
等到谢锦安彻底退出御书房后,有一全身上下暗色的人,从紫檀木屏风后面走出。
他对皇上单膝跪地见礼,沉声道:“属下奉皇上之命调查景州山匪之事,除太子所奏的官匪勾结之事外,还有太子他……对山匪似乎另有处置的打算。”
御书房便阖上了所有的窗棂门扇,从外头看似牢牢关锁的机关匣子。
而那厢,太后仔细检查了谢锦安的伤势,又细细地问询过院令,确认无事后,才笑道:“你如今回来了,就暂且不要管那些朝政,先将你与纯阳的婚礼筹备起来。”
谢锦安闻言微笑,i丽英气的面上有几分腼意:“这是自然的。”
他是特意掐着一个月的时间回来的。
他与阿菀的成婚之礼,是值得投入全身心去准备的。
正巧这段时间留给太子和武王互掐。
看看父皇如今的耐心如何。
*
“乡主,奴婢仔细看了,太子是接住了大小姐的白玉珠花的。”回到幽兰院中,琥珀对顾菀低声道:“不过,太子并没有回头找大小姐,而是径直离开了。”
顾菀将最后一本账目对完,伸手揉了揉眉心,轻笑道:“我瞧着她心情好了不少,接下来应当是有奋斗目标了。”
蓝氏因母家要被迫安分,顾莲忙着找太子重归于好,顾萱已经收为己用。
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好好用来筹备婚礼才行。
“去找管家,将府中的房产田契全都拿来。你再和珊瑚亲自前去库房,将里头的宝贝物件清点出一张单子。”顾菀沉稳吩咐道。
她出嫁时,该有的嫁妆,要得的铺子田产,一分都不能少。
最好让抠搜的镇国公呕出一口血来。
第75章 第七十六章(修)
◎顾菀发觉……自己还是很紧张的◎
筹备婚礼, 除了顾菀与谢锦安自己看顾,其中最主力的便是殿中省。
殿中省总管可是从罗寿公公那儿接到了皇上的意思:为着剿匪之事,宫中的万寿节和中秋节都未曾举办宴席, 欢庆一场。那这肃王的婚礼,便是如今宫中的第一件喜事,可要好生布置庆贺才行,万万不可懈怠, 要做到宫中上下都高兴。
殿中省总管诺诺应下后,不免感叹肃王的好运气:只是个普通皇子罢了,不但误打误撞擒了匪首,又受了轻伤惹得圣上太后怜惜,这些时日有数不清的宝贝药材赏赐下来, 而且婚礼挑了个好时候, 比先前定下的要隆重华贵许多。
听闻皇上未曾和奖赏太子武王一样,在朝政上赏赐肃王,但是让礼部拨了三十万钱粮给肃王开府,还从私库中挑选了许多送给肃王――这对肃王来说, 保证了后半生的富余,当真是极好的。
他还记得,先帝时皇子开府的钱粮,平均是二十万呢。
这样感慨着, 殿中省总管赶紧吩咐手下人拟了婚礼相关的各色单子,呈给太后、肃王并靖北王妃。
谢锦安看了单子, 想如往常一样, 亲携去给顾菀瞧瞧。
太后一眼便知道了谢锦安的心思, 与靖北王妃对视一眼, 轻笑道:“咱们朝可不如前朝那样开放, 可是有个规矩,成婚前一个月,新娘子和新郎不允许见面的,防止往后相看生厌的。”
谢锦安握着单子,抿了抿唇,心想道:他和阿菀才不会这样。
“那这单子总要给阿菀瞧瞧才好,不然阿菀有不满意的就不好了。”谢锦安面有犹豫,准备转圜一下:他原就半个多月未见阿菀,再加上一个月,岂不是如隔万秋?
只瞧着荷包中的茉莉花朵,就让他心尖酥痒。
靖北王妃在一旁含笑接口:“肃王珍爱莞娘,自然也就知道莞娘的喜好――依着我看,莞娘是新娘子,成婚那日就该享受惊喜才是。若什么都让莞娘亲自过目,便累上了许多。”
“况且现在镇国公府是莞娘掌家,平日里事务本就繁多,如今还要备着自己的嫁妆呢。”
“要是肃王殿下怕不行,偷偷地将单子送给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看一看,就可以了。”
谢锦安仔细想了想,敛起眉眼,低低应了一句好。
心中在那一瞬想了许多的画面场景,最后竟是弯唇浅笑起来。
“要成亲了,人倒是变傻了。”太后眉眼带笑地轻斥一句,旋即让谢锦安请安告退,同时不忘嘱咐道:“你若是想那日英俊地骑马去接纯阳,可要按照太医的叮嘱上药才行。”
靖北王妃也顺势告退:“臣妇要去备一备给莞娘的嫁妆,便不扰太后安宁了。”
*
镇国公府中,顾菀亦与老夫人、镇国公提起嫁妆之事。
老夫人看着单子觉得甚好,抬眼却看见自家儿子面色略有苍白,额头上甚至有一层薄汗。
“父亲觉得不好吗?”顾菀对着镇国公莞尔一笑。
镇国公第一时间未曾答话,只觉得是自己眼花,不由得从头到尾仔细瞧了一遍嫁妆单子。
陪嫁的珠宝、服饰、床被、生活器具并一众车马俱是种类齐全而繁多,镇国公府咬一咬牙也是能拿出来的。可其中,还有五间京城铺子并占了镇国公府田产近一半的田契……这可都是如今镇国公府进项的顶梁柱呀。
若是都给了出去,往后逢年过节的贺礼,怎么出?
“不是不好,只是这铺子和田契……”镇国公向着顾菀陪笑。
“我也是查询了先帝时乡君最低的嫁妆旧例,再顾着府上减了许多列出来的。”顾菀怅然叹气。
言下之意便是:这已经比六品乡君最低的嫁妆还少了,若是想省减,那镇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菀丫头真是勤俭。”老夫人不由得和蔼笑道:“要是再添补上一些田契,也是无妨的。”
闻言,顾菀就望着镇国公隐隐透露出青紫的面庞,唇角含笑。
她对账时就察觉出来了,田契铺子方面账目瞧着是好的,可较之老镇国公在时,无知无觉间就少了不少。想来是镇国公府运作困难,卖了不少田产铺子维持体面,又怕老夫人知道,所以未曾给老夫人完整的账目对比。但镇国公又思量顾菀年轻,瞧不出来,所以让管家送了完整账目。
她这个父亲,一边勉力维持国公府,一边钻营地毫无效果……当真是失败无用呀。
顾菀摇首拒绝了老夫人,将殿中省送来的礼书单子递给镇国公:“况且女儿列单子时,参照了殿中省送来的礼书,照着一半多列的。”
嫁入皇室,嫁妆肯定是不能比皇家出的彩礼多,让人觉得皇上吝啬,也不能到不了皇家彩礼的一半儿,让皇上觉得臣子仗着好女儿不恭不敬了,一半多倒是正好的。
镇国公嘴角透着艰难的笑意,几乎僵硬地不能动。
半晌后,他才强笑道:“既然母亲和菀儿都觉得好,那就这样办罢。”
旋即在心里思量:蓝氏的嫁妆是不是还有许多没填呢?看来最近要同蓝氏软和些,支撑起府中才好。
不过还好,殿中省回头就会送来纳采的赏赐,也能填补填补嫁妆的亏空了。
*
自九月十一到十月初十,殿中省派人在镇国公府与宫中往来不绝,布置成婚当日的装饰。连带着从镇国公府到肃王府的一路上,都挂上了写着“帧弊值牡屏,还连上了绵延不绝的细细红绸,瞧着欢喜极了。
琉璃甚至和一个经常来跑腿的、名唤小钟子的小太监熟络起来。
十月初十这日早晨,老夫人亲自带了苏妈妈到正厅,看管家将顾菀的嫁妆用红色锦布盖上,系上红银双色的丝线,准备按照殿中省给出的吉时,派一众身着红衣的壮丁出街而过,抬到肃王府去――这是本朝成婚的传统,叫“预箱礼”。
瞧着一抬又一抬的嫁妆箱子从镇国公府抬出,自有人对镇国公府刮目相看:原还想着镇国公府恐怕要衰落下去,如今看着是在藏拙呢。
殿中省悄悄点完了嫁妆,回宫上报给皇上。
“倒是不错。”皇上对镇国公府出的嫁妆颇为满意,转头见殿中省总管有些犹犹豫豫,就道:“有话就直说,别浪费朕的时间。”
“禀皇上,晚上的开箱礼,该如何呢?”总管有些战战兢兢。
开箱礼一般由皇子的母妃来做,可是罗贵妃早已经仙逝……皇后娘娘自然可以代劳,但昨日皇后称病,想来就是不愿做这件事情。
皇上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尚且晴好的面色浅淡了些许。
“罢了,朕晚上横竖也无事,就去肃王府逛一逛吧――你记得将贵妃的牌位带上。”
这就算全了开箱礼了。
殿中省总管赶紧应下,然后将一张单子奉上,拱手道:“肃王殿下明日要穿的蟒袍吉服已经做好。包括明日随着肃王殿下奉迎的大臣并护军,还有去镇国公府唱交祝歌的诰命夫人,奴才都安排好了,只等陛下过目。”
“那便好。”皇上颔首道:“皇宫中久久不闻礼乐欢庆之声,千万不要出错才行。”
皇上明日特意吩咐不必如常上早朝。
是想给自己放放假,补一补万寿节没过的假期,也有厌烦了太子与武王在奏对朝政时彼此阴阳怪气的意思。
还是看看自己三儿子的大喜事,高兴高兴才好。
*
至晚间,顾菀如往常一样去洗漱沐浴。
又和平常一般,坐在美人榻上,用柔软的棉布一点点拭去青丝上含着香气的水珠。
琉璃端着一盘新鲜的果子进来,笑道:“奴婢听说,新娘子出嫁那日,惟有早膳能用一点,其余时间都要饿着肚子,直到喝完交杯酒才能用晚膳。所以奴婢方才吩咐了膳房,早膳做一些能抵饱的,再准备些精巧的点心。”
“乡主就不必紧张饿肚子啦。”
琥珀则是话语带笑:“奴婢跟着乡主从小到现在,是第一回 看到乡主这样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