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也失去了能够奉承皇上、结交官员的好机会。
万寿节刚过两三日,平安伯老夫人就忽而长逝, 给了镇国公不闲在家里、出去应酬结交的机会――毕竟众臣的步调要跟着皇上走,皇上一心一意剿匪,连自己的生辰都低调过去,那他们家中的各个喜事都也要推迟的推迟,取消的取消才行, 但是丧事可是推迟取消不了的。
蓝氏和顾莲历经一月多的紧闭, 也被镇国公带了出来,参与宴席。
顾菀正巧被太后娘娘召见进宫中说话,理所应当地推了与这三人前去的机会,只送去了符合礼数的哀礼。
回来后, 便有管家恭恭敬敬地来报:“有人称自己是木氏商行的掌柜,想要求见乡主,说是已经递过了帖子。”
“快请进来。”顾菀赶忙吩咐下去准备茶点。
等到木掌柜进来时,顾菀眼中划过几分惊讶:“您是……木掌柜?”
面前正是一位年约二十五, 发饰简约,笑容温婉的女子, 很有书卷气息。
与顾菀想象中的木掌柜差距甚远。
没有商人常见的市侩气息, 也没有做生意的泼辣明理劲儿。
捏着手帕站在那里, 恍若一个出门访亲的大家闺秀。
木掌柜弯腰福身, 声音恭谨而温和:“回乡主, 民女木梓明正是木氏商行的掌柜,只是当不起乡主您的一声‘您’。”
顾菀亲自下去搀扶:“木掌柜快请起。”
“多谢乡主。这是民女照着乡主与殿下的要求来采买的一应家居装饰之物,还请乡主过目。”木掌柜将一沓子订好的厚册纸递上,微笑道:“只盼着能不让乡主失望。”
顾菀亦是含笑接过,请木掌柜自行品用茶点,自己认真仔细地看起纸上所写的采买之物。
莫约是女子的缘故,木掌柜的册纸写得格外仔细,将采买的来源、用料、优点与设计都写得一清二楚,还附上了一眼明了的图纸,让顾菀看得分明。
甚至还写了若是采买不到预想中的品质,要用哪些替代品。
确认过一应材料物品全都选用无误后,顾菀便将册纸递回了木掌柜,面上笑容婉婉:“木掌柜所写的我都看过了,都是合心合意、品质上等的,就按照上面的来做罢。”
“乡主这样说,民女就放心了。”木掌柜将册纸放在顾菀掌心,目光落在顾菀面上:“这册纸民女写了两份,这一份是专门给乡主的。若是殿中省有小人阳奉阴违、中饱私囊,乡主发现后也有一个凭证。”
顾菀不禁笑了起来:“木掌柜这样细心妥帖,难怪木氏商行自边境到京城,无处不有、无行不涉。”
自从确定要让木氏采办之后,顾菀就派琉璃着意打听了有关木氏的消息。
和京城中其他的皇商不同,木氏并不是从京城或是富庶的江南一带起家,而是从边境一带,由最小的运输物资做起,花费将近十年,一步步做大做全。
直到今日,位列皇商,在京城中站稳脚跟。
木掌柜瞧着文静秀气,但内里自然是有手段的。
“乡主谬赞了。”木掌柜起身行了礼道谢,而后抿唇笑道:“民女虽然是木氏商行的掌柜,但真正的主事人却是我的弟弟,民女只是一个负责跑腿的罢了。”
“若不是臣女弟弟身子不便,他是想来亲自求见乡主的。”
“是染了风寒么?”顾菀关心了一句:“如今到了九月多,虽然七八月一样炎热,但晚上却凉快了许多,若是贪多受凉,也是不好的。”
闻言,木掌柜的面上绽开一个轻柔的微笑:“多谢乡主关怀――民女弟弟并非染了风寒,只是腿脚有伤残,不大方便出来走动。”
“抱歉,是本乡主多嘴问了这一句。”顾菀闻言微怔,不想自己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眸光中闪过歉意,温言道:“宫中太医院有擅长骨科的太医,将来若是有机会,本乡主请一位太医去府上看一看。”
她还未曾正式嫁予肃王,即便和太后、王妃等人相熟,也不好使唤太医院的太医去木府看病,至少要等到成婚后才行。
木掌柜含笑摇首,面上的微笑比方才更加温和,望着顾菀的面儿,目光带了几分亲切:“要是能因为乡主的庇佑得到太医的诊治,便是我们木氏的无上荣光了。只是民女弟弟的腿乃是积年的旧伤,并不着急、也并不期盼治好,乡主有着一份心,就让民女一家感恩戴德了。”
这话说得完满妥帖,又含着真挚之情,让人听来内心喜悦。
“木掌柜放心,本乡主会记在心上的。”顾菀莞尔一笑。
木掌柜再次道谢后并不多停留,捏着帕子就行礼告退,利落地出了镇国公府。
临走前,她向顾菀保证:“乡主放心,民女一定会在乡主成婚前,将肃王府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这话,木掌柜倏尔一笑:“今日见了乡主,民女只觉得乡主不但生得美丽,性子也是格外温厚,被赐婚给肃王殿下,当真是肃王殿下的福气了。”‘
琉璃送了木掌柜出门,而后欢欢喜喜地进了门,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掏出,说要和琥珀、珍珠、珊瑚平分。
“奴婢还是第一回 听见有人说,乡主嫁给肃王,是肃王的福气。”琥珀劝了尚有孩子心性的琉璃,转头对顾菀笑。
不管旁人心里怎样想,在面上,定然都是说镇国公府好运气、顾菀得了上天垂怜这样的话。
顾菀用手轻轻托着下巴,有些若有所思。
她方才能感觉得到,木掌柜言行恭敬、举止得体、进退得宜,但总是在她垂首望着册纸的时候,抬起目光轻轻地打量着她。
那目光中,并没有顾菀常见的不屑、暗讽、这样的恶意,也没有半点初见的好奇意味。
反倒像是……长辈在看第一回 见到的小辈。
有种虽然还比较生分,但已经控制不住地想亲近起来的感觉。
真是……有点奇怪呢。
还未曾等顾菀深究下去,珍珠就进来了:“乡主,国公爷从平安伯府回来了,在外头想请您一起共用午膳呢。”
自从顾菀从老夫人的寿梧园中搬出,住到修缮好的幽兰院里头,镇国公的往来讨好就更加频繁了。毕竟从前还怕惊扰到老夫人,如今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顾菀拿起一旁的账本,漫不经心道:“你同他说,说今日他去赴宴慰问累了,我正好也陪着太后娘娘说了许多话,又要对府中八月的账目,不若今日彼此好好歇息歇息,等明日再好好绪一叙话。”
镇国公如今要捧着她,那她就不必客气,只管踩下敷衍便好。
珍珠应了下去。
琉璃同大家分完木掌柜的赏赐,一直站在门口。此刻,她的目光掠过院子里,神色微微一动。
等到院中的人稍稍散去,房中也只有顾菀与琥珀,琉璃才阖上房门,对顾菀说起:“乡主,奴婢瞧着,新分来咱们幽兰院做杂役的那个水儿,有点不对劲。”
顾菀搬来幽兰院,院子变大了,自然也要多多添置人手。虽说如今是顾菀管家,琉璃却怕混进来有异心的人,仍是时刻观察着。
“奴婢原先对她的印象不错,是个年纪轻、干事利落,还有一嗓像鸟啼一样的声音,说话唱歌都好听。但是每每想起那水儿的脸,奴婢就一时觉得清秀,一时觉得娇艳。”琉璃定声道:“方才奴婢在门前看院子中诸人,国公爷到来时,旁人都是行了礼自去做事情。惟有水儿一开始行礼时不在,后头又冒出来扫国公爷脚前面早就扫过的地。”
“奴婢觉得不大对劲,仔细看了看,就看出水儿抿了胭脂、抹了腮红,发髻上还戴了一朵新鲜的小花,看上去甚为好看――这就让奴婢想起来,先前觉得她好看的时候,都是在国公爷来的时候。”
琥珀在一旁听了,面色不由得沉下来。
这水儿,是对镇国公有什么心思?
“上回国公爷来,提了一句在附近闻得好听的歌声,是不是讲的就是水儿?”琥珀猛然想起这件事情。
顾菀轻轻一笑:“只要确定后头没有旁人指使,就随着她罢。”
要是水儿真的成了,镇国公纳女儿院中的婢女,可是能让外头的御史嚼说上好一阵了。
翻过一页账本,顾菀便联想起了后院的何姨娘。
刚回京时格外得宠的何姨娘,现在已经是被镇国公抛诸脑后。
原因无他,是何姨娘的母家何氏经商,依附着阮氏做生意,而阮氏因永福公主之事被撤去皇商、流放边境、格外寥落,连带着何氏也迅速衰落下去。
看重利益权势的镇国公就厌弃了何姨娘。
而蓝氏不敢和顾菀对上,却有几分想去磋磨何姨娘。
念及何姨娘同她说过几回镇国公无意间透露的外面消息,顾菀便对琥珀道:“让人盯着下面人一些,别让府中几位姨娘短了例银衣裳。”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修)
◎她就是要看顾莲求着她◎
九月中旬, 景州剿匪之战终于传来了捷报。
在太子的指挥下,徐将军率领的士兵重整士气、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迂回作战两天, 最后终于攻上埋在深山腹中的景山寨,在一阵激战后将一种匪徒当场捉拿,违抗者杀。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匪徒之首携带着几名心腹并数十亲军, 从秘道中提前出逃。
不过这么一点不足,也在两日后被抹平了。
――景州又来消息,那些匪徒乔装打扮,装作农夫,要穿过景州, 往泸州的方向去。
却不想, 被在百花谷中策马的肃王撞见,直接被当场擒拿归案。
只是肃王的肩膀受了一点伤。
顾菀听闻后,心头略有几分焦急,连忙派着琉璃珍珠出去, 找到京城中百年的药馆,去问医求药,询问受外伤者的滋养润补之法。
而顾萱悄悄地派着云儿来了一回,说是曾看见顾莲在院中摩挲那枚太子送给她的荷包, 神色颇为哀伤向往,昨日更是与镇国公吵了一架。
再看今日, 顾莲身边的丫鬟芍药让浣衣院多洗了一套丫鬟衣裳, 许是想趁着明日, 太子率领捉拿到的土匪风光回京、巡回京城之时, 和太子再续前缘。
“从前大小姐和太子出去密会, 都是穿芍药的衣裳,伪装成国公府的婢女,掩人耳目的。因着大小姐爱干净,每回前一日都会让芍药提前多洗一套衣裳。”云儿将顾萱吩咐的话一字一句地道来。
“好,本乡主都知道了。”顾菀微微颔首,让琥珀不动声色地递了个荷包到云儿的手上:“不知三妹妹这些时日,可有好些?”
云儿福身行礼:“自从那日三小姐经过乡主的开导之后,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开始积极看医服药起来,甚至自行买了基本药方医术阅读。”
顾菀微微一笑,让云儿退下,转首对琉璃道:“你去找人递个消息,让镇国公知道长姐想要偷溜出府、面见太子的事情。”
琉璃应下,去寻了珍珠办好此事。回来后,她不由问道:“乡主,奴婢记得前些日子,太子与大小姐的事情,似乎是国公爷允准的呢,怎地如今国公爷又不允许了?”
“因为太子的地位并不如从前那样稳如泰山、独领于诸位皇子之上了。”顾菀耐心对琉璃解释道:“我这个好父亲汲汲营营,不过是求得家族的爵位与荣华富贵更上一层楼罢了。他主动推动顾莲与太子交往、瞄准的就是太子妃、未来皇后的位置。可后来武王随着靖北王世子回了京城,在朝中也做好了许多差事,得到了皇上的赞赏,加上太子亲姐永福公主一事,镇国公就转变了方向。”
“他没有胆气、没有自信孤注一掷、认准太子,就只好为了求稳,做一株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了。”顾菀微微一笑,眼底有几分鄙薄。
朝堂争斗,不论最后胜者是谁,镇国公这样的墙头草都不会随着青云扶摇直上。
只会被狂风连根拔起罢了。
“镇国公这个好父亲,是一定会去阻止长姐见太子的,防止自己在武王那儿断了第二条路。”顾菀轻轻叹了一口气,勾起眼角,一双红痣似妖精瞳孔般若隐若现:
“可是我瞧着长姐对太子那样痴情,怎么舍得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呢?我是一定要成全长姐的。”
只是那个时候,太子和顾莲究竟还是不是有情人,就不是她顾菀能说的算了的。
顾菀对琥珀道:“多去准备些新鲜果子,最好做成冰碗,我趁着天气还热,再多吃些,秋冬日里就不想了――记得做两份。”
最迟今晚,被逼无奈的顾莲将会来拜访她。
*
“乡主,大小姐求见。”珊瑚敛眉低眼地进来回道。
“请大小姐进来罢。”顾菀赶紧吩咐琥珀将冰碗端过来,神色中有一分轻快的笑意:“我就说她晚膳前就会来的。”
她与琥珀打了个赌,若是顾莲晚膳前来,顾菀就能享用大份的冰碗,反之则只能用几口就没的小份。
琥珀无奈地去拿大份的冰碗,心底不由得想道:从前主子都是沉稳冷漠的模样,对于身外之物是一向并不贪恋的。如今过了这好几个月,也变得有自己的喜好之物、想求一些口腹之欲望了。
……这样的主子,是很好的。
有时候什么都不求的懂事,并非是真的乖巧,只是没有底气、没有人、没有机会与资格去享用罢了。
如今主子有了靖北王妃做义母、受到太后娘娘的喜欢,也与宫中的康阳郡主和柔安公主相识,渐渐有了享受的底气与资格。
还有肃王殿下。
琥珀就想到了,这近两个月来,小时子不停歇地往她们院子中送的御前名花――许是肃王从主子常用的物件中,猜出主子对新鲜娇嫩的花朵有所喜爱,才会这样的。
肃王瞧着不靠谱,在主子的身上却是这样细心肯用心呢。
她这样想着,唇角止不住地露出几分笑意。
从前主子都过得太苦了,往后可要甜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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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幽兰院建成一个多月以来,顾莲第一次用正眼细细地打量着院里的装饰。
她当初是亲眼看着的,即便府中的资金不大够,父亲仍旧是竭尽所能地将幽兰院修缮成府中数一数二的好院子,甚至还特意找了人,参照了先帝时乡主府的规格。
院落修成,崭新雅致。
里头的贵妇闺秀往来不绝,皆是来拜见顾菀这位新晋的乡主。
从前对着她顾莲言笑晏晏的一张张熟面孔,如今都转向了顾菀。连在得知她“卧病在床”时,交好的小姐们也未曾过来探望,只是在门口扬声慰问两句,让她好生休养。
这也是京城闺秀圈子中自己琢磨出来的。
一个是嫡长女,另一个是从小长在庄子上的庶女,保不齐两人之间早就有嫌隙。而顾菀被封为乡主的前后,嫡母蓝氏和嫡姐顾莲身子都不大好,推掉了所有的宴席在府中养病,这其中没准有猫腻呢――指不定是蓝氏和顾莲从前给了人纯阳乡主许多难堪,如今人家出人头地了,就来报复了。
虽说纯阳乡主从未说过什么,但是各家小姐们都被嘱咐了,最近少和顾莲有交集,不定就得罪了纯阳乡主,也间接得罪了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