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从小被娇养长大,端庄知礼的外表下自有一股娇气,哪里经历过这样的落差?
于是就堵了气,发誓再不看顾菀一眼,连顾菀的院子都不要多看。
可谁想,如今迫不得己,竟然还是踏进了这所院子。
顾莲的眼角余光扫过描漆雕画的精致栏杆,不由得紧紧捏住手中帕子,将柔顺的帕子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她是面容上带了一些恼红进的内室。
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了倚在窗边用冰碗的顾菀:
日光微微西斜,照在顾菀的身上,愈发显得她青丝如鸦,容光艳胧。
配上窗边插在高腰瓶中的一朵硕大牡丹,只觉得此景如画,恍若神女下凡,令人沉醉。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片刻后,顾莲的眼睛像是被日光刺痛了一般,倏尔撇过眼去,不愿意再看。
心中却是忽然想起,那瓶中的牡丹,花瓣雍容,由头至尾,染着浅粉到紫红的亮色,似是赵粉,又像是魏紫,花蕊却是清新的浅绿色――是太子同她说过的,宫中花房好容易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还未曾被赐名。
太子曾经许诺过她,将来要带一朵给她看的。
顾莲等了这半年多,最后却是阴差阳错,在自己最厌恶的庶妹这儿瞧见了。
……她所苦苦追求、殷殷期盼的,顾菀竟是比她先得了去!
她不禁在心中恨得咬牙: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肃王爱重纯阳乡主这个未婚妻,即便是离开了京城,也吩咐身边的太监一日一日地送宫中名品花给纯阳乡主赏玩。
顾菀也不怕在婚前就用尽了自己的福气,叫肃王在婚后如老亲王一般,纳上几十上百的姬妾,让她顾菀成为京城中的笑话!
顾莲手中帕子几乎要被她捏烂。
然而想起今日镇国公对她的呵斥,顾莲便深深地屏住呼吸,缓了缓心中要喷涌而出的真实心绪,在面上艰难地绽开了和婉的微笑:“二妹妹……”
却是被琥珀开口截断:“大小姐,我家小姐已经是圣上亲封的五品乡主,有品阶有封地。您虽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却没有封号品阶,按照规矩,您应该行大礼见过乡主才对。”
话音未落,顾莲的笑容已经是僵硬在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顾菀。
顾菀……要自己对着她行大礼?
顾莲有一种蒙受了奇耻大辱的感觉,凝固的笑容底下露出几分狞色和抗拒,交握的双手甚至捏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顾菀并未第一时间说话,而是不紧不慢地用了一口冰碗子。
里头小厨房的人还别出心裁地加入了甜牛乳,冰过后在舌尖上留下沙沙的甜蜜感。
她稍稍抵了抵舌尖的冰牛乳,侧着头欣赏顾莲此刻耻辱又挣扎的表情,心头漫过几分快意。
“长姐,虽然咱们姐妹间并不讲究这些,可也怕外头知道了议论起来。”顾菀笑得乖甜:“说长姐不懂规矩呢。”
她就是要看顾莲求着她。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肃王回京◎
对于顾莲这样自视甚高、不将庶妹当人看的人来说,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瞧着自己原本看不起的人步步高升。
甚至要被迫跪伏在旁人身下,哀哀祈求。
这对顾莲来说, 是精神上的绝对打击,是能够让她冲昏头脑
顾莲手中的帕子终于不堪重负,在遭受用力的捏紧摩挲之后,柔滑的锦缎发出近乎尖叫的摩擦声。
惊响在原本的安静的屋中。
让顾莲自己都不由得心头一颤, 涌起惊色。
“长姐?”顾菀望着顾莲眉眼间的失态,唇角扬起一抹轻微的笑意,关切道:“可是身子有哪儿不舒服,我让琥珀去寻太医为你来瞧一瞧。”
她如今是乡主,又在几月内数次出入宫廷。在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的帮助之下, 她在太医院已经有了交好的太医, 在皇宫中各处,亦有知晓名字的几位宫人。
像是黄沙荒野中钻出的一点盈盈绿色,并不引人注意,却可能在不知不觉间, 就将漫天的黄沙连城绿野。
闻言,顾莲眉头下意识地锁紧,眼中隐隐闪过怒火,却不敢表现出来, 只能将又皱又软的帕子放入袖中,整个人都垂下身子, 掩住自己难看的面庞。
……让她给顾菀行大礼, 这简直和杀了她无异!
顾菀是故意这样折辱她的!
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岂能因此折了傲气?
但、但顾莲想起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太子。
也回想起几个时辰前, 父亲对她所说的绝情话语――“你若是再不安分地呆在府里, 反而想着和太子继续联系,那为父就当作没有你这个女儿!”
顾莲含着恼恨怒气的眼眸中,闪过一分委屈。
当初支持她接近太子的是父亲,如今呵斥她不安分的也是父亲。
那她就偏要一条道走到底。
等着她成为了太子妃,坐上皇后的宝座,她顾莲就有底气告诉父亲,不论什么事情,惟有坚持与坚定才能成功。
到那时候,处置起顾菀等不敬她等人,亦是易如反掌。
这便是所谓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臣女见过纯阳乡主。”顾莲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福身给顾菀行了大礼。
抬起头来时,已然是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婉婉,语气更是格外谦和:“得多亏了三妹妹提醒,为我的名声着想,不然等传到外头,又有那一众长舌之妇嚼说咱们镇国公府了。”
她话语中暗指的,就是借着顾萱赐婚一事,来暗讽镇国公的人。
也是想提一提此事,向顾菀点清楚:她与蓝氏都大概猜测到了,这几回堪称完美的计划总是莫名失败,甚至将顾萱推到了悬崖一样的境地,才堪堪保全自身,其中就有顾菀的缘故。
――原来你并不是如同表面上一样,是个纯良无害的绝色美人呢。
要是旁人知道了你的真面目,那可怎么好呀。
这是顾莲话语中最深层的威胁。
“长姐知道妹妹的好意就行了,不必这样说出来。”和顾莲的想象不同,顾菀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仍旧是笑容乖甜,认认真真地领了顾莲的道谢。
反倒是让顾莲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心里头也被连带着轻轻抖起来:她如今与母亲最为烦恼的一点,就是顾菀究竟知不知道她们从头到尾的计划。
……要是不知道,她们不信顾菀能有这样好的运气,次次都无端躲了过去,更是留了关键的反击之手,彻底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可若要是知道,顾莲在心中更不信顾菀能容忍她们到现在――一个十六七的女儿家,即便有深沉的心机,也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强的忍耐力!
于是在顾莲心中,看顾菀时,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迷雾给笼罩住了一样。
分明、分明几月前,还只是一只任由她拿捏的脆弱蝴蝶。
顾莲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袖子边缘。
“我方才听着前头的声响,是长姐因着一件丫鬟衣裳和父亲发生了争执?”顾菀端起第二碗冰冰凉凉的冰碗子,笑道:“不过是芝麻点大的小事情,长姐不必为此惹恼父亲。”
“要是长姐实在稀罕丫鬟的服侍,回头我让管家给长姐院子里多做几件。”顾菀话语间是执掌一家权柄的威严底气。
“二妹妹说得对。此番姐姐前来,是来求你一件事情。”顾莲忍住牙间要掀桌骂人的痒意,瞧了一眼顾菀手中的冰碗子,低下了头颅。
在心中更是暗恨顾菀:她方才都瞧见了,那冰碗子中有难得的妃子笑,还有宫中温室养出来的水蜜桃,全都是她喜欢吃的果子。原还以为有一份是给她的,结果全都是顾菀自己吃的,还当面吃给她看,当真是自私自利、用心歹毒!
恨声咒骂完顾菀,顾莲才清了清嗓子,柔声继续道:“父亲担心我的身子,这几日并不允许我出门。可是我听闻圣上刚刚清剿了山匪一党,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将领着剿匪士兵,并捉拿到的一种匪徒入京,当街巡游,姐姐我想去看一看。”
“为表谢意,这是送给妹妹的礼物,亦是补上给妹妹得封乡主的贺礼。”
顾莲身后的芍药应声而上,在顾菀面前展示了手中放着的盒子。
里头放着一套水头极好的翡翠头面。
颜色通透,是深湖一样的沉静绿色。
还点缀了亮晶晶的透明晶石和浅红玛瑙,望着就有一种雍容端和的气度。
想来是顾莲压箱底的宝贝了。
许是蓝氏提前给顾莲的嫁妆,又或是镇国公送给顾莲的及笄礼。
“姐姐放心,明日在府门口等我便是。”顾菀笑意盈盈,不客气地收了下来。
她原想着是在精神上打压顾莲一把,没想到顾莲竟然主动要送好东西,那她可就不必推辞了。
顾莲的心上滴着血儿,面上却仍是要带着轻笑谢过顾菀。
她如同被憋了内伤一样,被芍药搀扶着出了幽兰院。
*
翌日一早,顾菀刚行至镇国公府的门口,便瞧见顾莲在和镇国公脸对脸站着,两不相让。
余光扫到顾菀,顾莲竟然像见到了救世菩萨一般,三两步跑了过去,挽住顾菀的手,对镇国公道:“是二妹妹邀请我一同前去的。”
“父亲。”顾菀眉眼含笑,顺着顾莲的话讲了下去:“我今日想去瞧一瞧肃王殿下呢,又怕自己一个人去,所以约了长姐――父亲不同意么?”
“不、不。”镇国公正是打定了主意要讨好顾菀,闻言先否认了这句话,转头又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
思虑半晌之后,听见管家说上朝的时辰快过了,他便有些不情愿道:“罢了罢了,你带着你长姐去罢,只是底下人群熙攘,你们在沿路的珍味楼包个包厢,在楼上看。”
“你记着,不许乱跑的!”镇国公警告地望了一眼顾莲,这才登上马车去上朝。
顾莲立时将挽着顾菀的手放了下来,转身先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亦是顾着精心打扮自己,对着顾菀面色颇淡。
顾菀并不在意这些,笑眯眯地看着顾莲打扮自己。
心里想道:顾莲还是清水出芙蓉的淡妆好看,这样浓妆亦是不差,只是少了几分自己的味道,有些泯然于众人了。
许是听了前些日子,太子在景州宠幸歌女,心中焦急了罢。
二人到了珍味楼早就定好的三楼包厢上。
正巧京城城门大开,太子与肃王一行人骑马进入京城,后头由军士拉了一长串的囚车,里头关押着被一锅端的山匪,为着防止伤人,俱是带上了镣铐,连嘴巴也被布条堵住。
太子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行在最前,后头肃王与徐将军并列而行。
周边围着诸多围观的百姓,当真是人山人海。
当朝贵族讲究礼节,凡闺秀小姐出门,必带帷帽,又要谨慎行走,唯恐落下什么贴身手帕,或是被凡夫俗子轻易窥探了容貌。
但是平民百姓之间,却是风气颇为热情开放,时有在路上行走,不经意间相中旁人,随后掷果掷花掷香囊试探的。
比如此刻,面对有剿匪功名的一行人,不少年轻姑娘都投去手中的鲜花和头上的绢花。
整条街上,像是下了一场花雨一般,让人觉得恍若梦中。
尤其是太子与肃王的身上,吸引了绝大多数娇嫩的花儿。
顾莲在窗边看得气愤,为着太子温柔回应每一个对他打招呼掷花的姑娘而红了眼。
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从头上取了一串白玉珠花,朝着太子的怀中扔去。
……这是她与太子初见时带的珠花,太子也因此注意到了她。
顾莲有自信,太子一定能认得出来。
而后,抬头看看她的。
再然后,与她重归于好,请旨赐婚。
琥珀站在顾莲身边,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记在心中。
乡主正忙着看肃王,她可要好好为乡主分忧。
*
顾菀的确一眼就看到了谢锦安。
少年紫衣,俊面i丽,似高山朝阳般鲜活俊逸。身下白马如雪,荷包上的流苏随着马儿的步调微微晃动,落下几分随心潇洒。
与四面回应的太子不同,谢锦安只是噙笑骑马,由着纷纷扬扬的各色花朵落到地上。
偶尔有正中怀中的,也被他动作温柔地拂去。
空中倏尔划过一抹馥郁的芬芳。
谢锦安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发觉是一枝花开正好的茉莉。
茉莉多瓣如烟火盛开,白中隐青的花瓣边嵌着金色,是宫中才有的金边宝珠茉莉。
……也是他安排好,今日送给阿菀欣赏的花儿。
他仰起面儿,与楼上倚窗的顾菀,隔着轻薄随风的帷帽,无声无息地对上了眼神。
彼此弯唇一笑。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筹备婚礼◎
忽地一阵微风吹起, 将顾菀的帷帽上垂下的轻纱拂起。
吹乱撩拨成几抹浅色.
在轻纱吹拂的间隙,顾菀望见了谢锦安含笑的清眸。
如桃花含情,在日光下闪烁着动人的眸光。
顾菀不自觉地撩起一点轻纱, 一只手微微撑在窗沿之上,身子前倾。
一路目送着谢锦安转过拐角,走向皇宫。
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瞧着肃王的模样,面色红润, 想来肩膀上的伤口并不严重,没有伤及筋骨。
谢锦安也直到走入拐角,才收回望向顾菀的目光。
俯身垂首,轻嗅那枝芬芳扑鼻的金边宝珠茉莉。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腰间的荷包之中。
*
太子与肃王回京,正是皇上上朝的时辰。
虽不能亲眼目睹, 但皇上特意派遣了罗寿前去迎接, 将两个儿子先带到御书房待着。
带着武王去御书房的路上,皇上也就听说了这一路上百姓竞相迎接的盛况。
他面上虽是带着满意的神色,心中对太子却有了几分不满:先不说先前的办事不利,险些搞砸了景州剿匪之事, 就看着是用他送去的法子才保住颜面,就很是不该心安理得地受百姓这样的爱戴迎接。
武王跟在皇上身后,闻言颇有几分恼愤:他好容易精心筹谋,在朝臣面前压过太子, 不想太子仅仅只靠剿匪之事,又重新得到了父皇的夸赞!到底也是怨怪他自己, 没有托生个好肚子, 没有成为嫡子!
“百姓们这样欢迎太子殿下的回来, 也是在歌颂父皇的功绩。”武王有心给太子上一上眼药, 却怕被皇上识破责怪, 只好干巴巴地憋出这一句讨好的话来。
皇上未置可否地颔了颔首,脚步不停地往御书房去。
武王不由得噤声,乖乖地跟在后面。
太子一见皇上到来,立刻起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儿臣多谢父皇指点,才得以不辱没父皇期盼,顺利地从景州擒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