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望向前方,肖润面上的黑布被揭开,身上没有明显伤口,用来威胁人的骨鞭横在地上。
没有发现第六人。
“灯灭了?”
宋岸惊疑的声音陡然响起。
暗中观察的周双和正在同小道士说话的孟瑾齐齐望来,就见宋岸已经抽出长剑做出警戒姿态,目光却毫无焦点地朝四周环视。
整个山道寂静无声。
小道士拾起地上静静燃烧的油灯,声音清脆道:“没有呢,灯一直亮着。”
宋岸皱眉:“我眼前一片黑暗,孟兄,你能否看到?”
孟瑾神情凝重:“我能看到。”
周双也说:“我也能。”
孟瑾却将握在一起的手举在她面前,周双眨眨眼松开,然后道:“哦,我是没了触觉。”
孟瑾快速感知身体状况:“我应该是味觉。”
小道士满脸惊慌:“怎么会这样?”
他吸吸鼻子,又伸手掐手背,疼得皱起眉头,然后奇怪道:“我好像没事。”
孟瑾道:“有人在用五识剥夺我们的五感。”
第26章
◎六识◎
听到五识, 宋岸神情无比冷凝,仿佛一张拉满的弓,无比紧张, 比当初遇到顾良还要沉肃
孟瑾也前所未有的严肃。
察觉到气氛紧张,周双问:“五识是什么?”
孟瑾道:“五识是指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分别对应见、闻、嗅、尝、感,是‘技’的一种, 十分罕见, 五百年也不足十例, 没想到让我们碰上了。”
如果只是剥夺五感,他们不会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
周双问:“我们会死?”
孟瑾深吸口气:“会, 五感尽失那刻就是死亡之时。”
宋家剑修经常练剑,习惯用布带束紧衣袖, 他走到宋岸面前解开他的束带, 两头分别系在两人手腕上做牵引:“谁也不知道下个失去的感官是什么, 在此前要尽快找到用五识的人,这期间我们不能分开。”
说着他解开第二个束带,准备系周双腕上,周双先一步牵住他的手:“我感知不到, 如果绳子断了你来不及发觉, 我们就走散了,牵着最好。”
孟瑾顿了下, 没反驳,转头去看小道士, 小道士举着油灯道:“我……我给你们带路。”
他低头看地上的肖润:“那他怎么办?”
孟瑾说:“带上他没用, 杀了五识他自然会恢复。”
当然, 如果五识死前他的五感先一步被剥夺, 那就没办法了。
一行人缓步走到狭长的山道上,四面黑黢黢的,偶尔有风从身后吹来,远处传来碎石掉落的声响,伴随着悠长的回音。
孟瑾问小道士他们发生什么,小道士气鼓鼓道:“那个人把我从床上拎起来,说要找他弟弟,然后带着我进神殿,不知道怎么弄的,他在墙上摸出一扇门。”
说着他的气愤不见,反倒是多了几分疑惑:“神殿里怎么会有门,还有这里……”
他摸摸胳膊,朝三人靠了靠,声音害怕得发颤:“我们还能回去吗?”
宋岸:“难说。”
小道士更害怕了,一个劲儿想往周双身边凑,被孟瑾拦了下,他只能跑到宋岸身边,望着漆黑的山道抱怨:“这里的人到底想做什么啊!”
周双问:“有人从五识手下逃出来吗?”
孟瑾手不自觉握紧,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周双的手又立马放松,不太自在道:“记录在册的案例上没有,五识从不出面,在找到他杀他之前,他有充足时间先杀人,五识最快的杀人速度只需三息。”
周双:“一刻钟了,看来这个五识比较弱。”
“也许并非如此,”孟瑾说思索道,“知道巫山月是怎么激活‘技’的吗?”
“如果想要偏向攻击的‘技’,他们会挑选性子硬的孩子,用尽所有手段碾碎他的硬骨和不屈,还要让他日日看着同伴有吃有喝,掐灭他的希望和期待,最后将他扔进狼群,当求生欲望爆发到最大时,就会诞生出最适合他的‘技’。”
这些宋岸不清楚,他只听说孟家剿灭巫山月有孟瑾的功劳,加上宋家并不依赖“技”,他了解不多,皱眉问:“这样就能激活?”
孟瑾冷声道:“不是每次都能激活,有些运气好激活就能活下来,更多的是葬身狼群。”
宋岸叹息,难怪孟家不放弃寻找据点,孟兄也只身犯险只为找到经纶堂同党的下落。
周双突然说:“我听不到你们说话了。”
孟瑾回头看她,嘴巴张张合合,周双就着晦暗的光线看不太清,眨眨眼说:“我听不见。”
孟瑾握紧她的手,一番确认后,他失去了嗅觉,宋岸没了味觉,小道士仍旧没有任何事。
时间不多了。
孟瑾朝宋岸道:“‘技’的诞生并非毫无根据,六合的弱点更是说明这点,找到五识的特点,或许能找出突破点。”
宋岸说:“五识来源六识,眼耳鼻舌身,缺了意,怎样的人会希望剥夺旁人五感?”
孟瑾:“自己没有,所以要拿走别人的?”
两人毫无头绪地探讨着,山道仿佛没有尽头般,走了许久也还是一片黑。
周双眨眨眼看他们嘴巴张合,平常下意识会忽略的衣料摩挲声,走路声,风声,偶尔的虫鸣顷刻消失,死寂般的安静淹没她。
但渐渐适应这种安静后,又能察觉到更细微的声响,似是脉搏律动,心脏跳动,血液流淌,身体的声音源源不断。
也是如此,她才会格外认真用眼睛看,也就注意到和宋岸系着束带的手在暗中捏诀,目标是小道士。
然而术法还没出来,她眼前一黑,看不见了。
孟瑾的术法没有成功,捏诀的最后一刻灵力失控,反将他手掌炸开,而得到孟瑾语言暗示的宋岸朝身侧挥出一剑,却没有丝毫杀伤力。
两人同时失去身体感知。
小道士惊慌失措躲开宋岸的剑,满脸控诉:“你们怎么能突然伤人呢?”
孟瑾的笑有些冷:“不是你搞的鬼?”
小道士捧着灯火害怕地后退好几步:“你怎么能污蔑人?我被那个蒙面修士拉进来的,我也不想啊!”
宋岸侧耳听两人说话,手中剑始终指着小道士:“你发动五识时有特殊的能量波动,一个没有修为的小道士,除了‘技’,还有什么能做到?”
他最开始虽然怀疑小道士有问题,却不觉得他是五识,因为除了“技”,觉醒五识的人实力不强,不会冒险露面。
孟瑾也在暗中提醒他,五识杀人只需三息,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不要轻易动手,避免激怒对方,五识若要动手,他们早在进门的瞬间就和肖润下场一样,主要以摸清目的为主。
但小道士并非修士,不知道剑修对自身环境敏锐异常,前两次使用五识是他们没摸清情况,一旦对他产生怀疑,他只要用“技”就会被发现。
小道士有些可惜道:“哎呀,原来发动‘技’有能量波动啊,那下次我要注意。”
他的声音仍旧脆生生的,带着少年的活泼劲儿。
孟瑾冷声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小道士踢了踢脚底的石头,奇怪道:“目的?我没有目的啊,我说了,是那个修士拉我进来的,我很无辜诶!”
孟瑾心中怒火燃起:“所以你也是经纶堂的?被他们培养出来的看门狗?”
“什么看门狗!?”小道士气得朝他踢石子,“你才是看门狗,你才是你才是!”
他气呼呼道:“经纶堂早没了,我才不是经纶堂的人,我是落鱼门的。”
孟瑾按住心中情绪问:“落鱼门是新的据点?”
小道士扬着脑袋哼了声:“你别想套我话,我才不会告诉你!”
孟瑾道:“你没有立即杀我们,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没有欸,我就是觉得你们这样死掉不好玩,我看腻了,想换一种,”小道士捏着下巴仰头思考,“嗯,挖心封喉肢解看过,互相残杀也看过,我想想。”
孟瑾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五识,人贩团伙里的核心人物,他一定知道经纶堂逃掉的人去了哪里,他找了那么多年,第一次离线索那么近,却寻不到出路。
孟瑾抑制不住愤怒,抬手时遇到一股阻力,回头看到周双时一愣。
山洞光芒微弱,灯盏隔了段距离,到了这里几乎不可见,少女就站在黑暗里,她今日没穿黑衣,却也是暗色,整个人几乎融进山洞阴影。
在他和宋岸探讨时,与小道士对峙时,她一直静静站着,仿佛周遭一切和她隔离开来。
她看不到了。
他下意识想要说话,突然记起她听不见,连触碰写字也做不到,只能一个人待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世界,周身危险却什么都没法做。
内心的怒火逐渐平息,他握了握周双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经纶堂他还会找,再来个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这个线索没了,总还能找到其他的。
九岁时他走丢过一次,找回来后他爹就将绝命阵封在一颗小痣里,见了血就能激活。
小道士在一旁走来走去,忽然想到什么,高兴道:“我想到了,那就——”
“刚到望青山时,我脾气不好……”
孟瑾松开周双的手,刚摸索到耳后,周双忽然开口。
她听不到声音,说话时下意识放大音量,一下子盖住小道士的声音,原本正要说怎么让他们死的小道士瘪瘪嘴,还是没说下去。
“对谁都冷眉龇牙,还经常说些难听的话,师姐每次被我气到都会三五日不理我,小师兄却只气一天,第二天又来,然后继续被我骂走。”
小道士将灯盏放在一旁,找来一个大石头坐上面,撑着下巴晃着脑袋听。
孟瑾和宋岸原本还在戒备小道士,见他安安静静听着,知道周双应是有办法,也都不说话听她说。
周双说到这里顿了下,她早已不是能在别人面前敞开心扉诉说心事的女孩,此时看不到听不到给她营造一种屏障,好似一瞬回到去年的冬天。
那场大雪下了三日,万物被白雪覆盖,万籁俱静,望青山只她一人,她来了兴致,坐在亭子里烧着小火炉,一边看山下雪景一边吃着晒好的柿饼。
时间也似乎变慢,让她有了细细回味的心境。
“最开始他被我气到总是不知道怎么办好,我是个病人,他不能打我也不能骂我,有一次他气冲冲下山,没多久又回来,在我屋后栽了棵花树。”
“后来我气他一次,他就在我屋后种一棵花树,但他每次只买一棵,卖花的小贩不乐意,说他不是诚心做生意,他好说歹说人家才卖他。”
周双抿了下唇,继续说:“他被我气得次数多了,种的花树也多了,一到夏天屋里便是各种花香,偏偏他买花树不挑,什么都有,有一次和我喝的药药性冲了,师兄都给他砍了。”
“他气得不轻,说我们联合起来欺负他,拉着师姐要算账,闹了许久师兄才给他划了座小山让他折腾,他还不依,硬是让大家帮他清理完杂草和小树苗才停。”
“开始只有花树,后来又添了果树……”
周双问他:“怎么还有果树?”
那时周双的态度时好时坏,贺知意见她主动搭理自己,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坐在果树枝头,伸手摘了枚白缨果扔给她,笑哈哈说:“这是小师妹第一次送我字种下的。”
其实周双只是嫌他烦了,她练字时他在一旁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想堵他嘴随手扔给他的。
他站起来轻轻一荡,跳到另一棵开红花的树,摘了朵花飘荡着送到周双面前,被她打掉也不恼,笑着说:“这是青番,吃起来又甜又脆,得秋末才结果,我弄坏师兄药草但小师妹没告状的那天种的。”
他高兴地在八棵果树上跳来跳去,跟只得了香蕉的猴子一样,然后一个纵身落在她面前,笑得比那时的阳光还灿烂:“以后小师妹惹我生气,就种一棵花树,要是让我开心,就种一棵果树。”
那样好看的花,再大的气也没了。
那样好吃的果子,能吃许多年,季季换一样。
一年前他就没种了,那片山种满了果树,之前的花树也因为没空地被他挖了种果树,今年中秋他没回,树上的果子也没人摘。
周双说:“我下山时红通通的果子落了满地,只有鸟雀在里面飞来飞去。”
说完后她停顿很久,不敢再说下去。
说出口的话会成真。
说了,她就得认。
小道士坐在石头上晃了晃腿,噘着嘴催促:“还有呢还有呢!再不说我要生气了!”
大概感受到了他的催促,周双动了动唇,眼睛睁得老大,像是要制止什么般,却还是低声说:“小师兄很久没回来,如果我……如果我知道……”
她轻缓地呼吸几下:“如果我知道他会……他会……”
嗓音断了几次,她平复着情绪,可每次都没办法说完。
她得说出口,五识缺的是六识中意识的感情部分。
要破解五识,就要极其强烈的感情。
“如果我知道他会——”
周双忽然发不出声,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她想继续说话,那只手捂得更紧了。
她的听觉被剥夺,也就听不到孟瑾的低声安慰。
“没关系,不说没关系。”
“周双,不要说。”
第27章
◎百知◎
周双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阻止, 明白了孟瑾的意思,伸手将孟瑾的手拨下来,无声开口:“五识渴望感知感情。”
她连续说了几次, 直到孟瑾再次捂住她的嘴才停下来。
小道士却不依:“为什么不说,说啊!我要听,快说!”
孟瑾盯着小道士,却对宋岸道:“宋岸, 你来。”
宋岸将脑袋转向孟瑾的方向, 孟瑾说:“你的意中人。”
宋岸沉默了会儿, 还是开口:“我同她第一次见面就打了一场,那时快到我娘寿日, 我去取预定的发钗恰巧被她看见,她说要买上面的三颗紫色珍珠, 我没让, 我们打起来, 我败了,她将凤钗的珍珠拿走。”
孟瑾盯着小道士神色,见他保持不变地笑着晃脑袋,一副听故事听得入神的样子。
“第二次是我遭人暗算中毒, 她忘记我们打过架, 将解药给我,第三次是她遇到麻烦, 我出手相助,她说我做朋友的话很靠得住, 我同意做朋友, 后来她带我去酒楼喝酒, 女扮男装去花楼看她的花魁朋友, 去博雅阁,以及很多没做过的事。”
孟瑾本来在观察小道士,听到博雅阁回头看他,他就说宋岸怎么突然就看小黄书,原来是他的心上人带出来的。
宋岸说着脸上带着可疑的红:“那天她说我做夫君的话会很幸福,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