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会不会骑自行车啊?晃得我脑袋都疼。”车轮不知道第几次碾过石子,花翠被颠得一抖,受伤的食指戳上人后背,她又开始嘶了。
顾家学这次倒是没反驳,只小声说:“你拽我衣服就行了,别摸我腰,有点……痒。”
他不好意思承认是因为太害羞,全部注意力都被迫放在腰间,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路上石头。
薄薄的一层衬衣,清晰地传出她手上温度,烫得他浑身都冒细汗。
“就会找借口。”花翠小声嘟哝。
两人一路相安无事地抵达医院,谁料护士却摇摇头:“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们医院没有这个。”
花翠惊讶地看着他:“没有?你确定没有吗?”
不应该啊,她记得破伤风疫苗很早就被发明出来,怎么会没有呢,难道书里世界和现实世界还是有区别?
护士肯定地摇头:“没有,我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你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花翠本来心情就不佳,听见他话更加无语:“……你闲着无聊割了手指来找茬?”
“你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大,我开个玩笑罢了。”
“我也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你!”男护士表情吃瘪。
顾家学皱眉,他长得就不是好人样,看着就不好惹,他沉声说:“不会开玩笑就别开!”
“怎么了?”另一名听到动静的医生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她目光落在花翠手上,并没有因为看上去是小伤就露出不耐的表情:“你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花翠重复了遍刚才说辞。
“你是说破伤风被动免疫制剂?”
“对,就是它。”
她就说呢,怎么会不存在!明明是那个男的才疏学浅!
医生笑了笑,有些歉意:“的确是有的,不过……抱歉,我们医院暂时没有这种免疫制剂,我也只是在书中学过。如果你需要的话,可能得去周边更大的医院,他们或许有。”
简单来说,小县城的医院规模不大,只能治治常规的头疼脑热,真有什么病都得去省城大医院。
花翠为难,如果她跟赵富国说她因为割猪草要去省城打破伤风针,他一定觉得她疯了。
不,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会觉得她疯了。
医生检查了她手指,笑着又说:“这样,我给你消毒处理一下吧,你这个伤口不深,不太容易感染上破伤风杆菌,放心好了。”
花翠默默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受伤的食指被消过毒又用无菌纱布包扎好,花翠甜甜道谢:“谢谢姐姐,姐姐真厉害,懂得也多。”
听到她的话,男护士脸色灰一阵白一阵。
医生被她逗乐:“你安全意识也很高,很难得,继续保持哦,后面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对了,我姓刘。”
“好的,没问题,刘姐姐!”
出了医院。
顾家学急着去农畜站买他需要的痢特灵,花翠翘着食指在外面等他,等了半天没见人出来,她无聊地在街边溜达。
路过国营饭店时就走不动道了,她盯着门口的包子蒸笼,开始回忆上次吃到的肉包子滋味,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大叔。”她声音又甜又脆,“包子还没有卖完吗?”
一般国营饭店的包子上午就能全部卖完,留不到下午,所以想吃还得抓紧时间排队去买。
“没,今天买的人少,做的又多,还剩了点没卖出去。”大叔乐呵呵地看着她,“你要买吗?”
想买,可惜没带钱,连在医院的钱都是顾家学垫付的,回去还得还给人家。
花翠艰难摇头,眼巴巴地干看着:“可我今天没带钱。”
“那可惜了,下次再来,下次我给你留着!”大叔被她感染得也颇为遗憾,可惜饭店不是他开的,不然就白送她个菜包子吃。
花翠点头,那边顾家学从农畜站出来没见着人,拐个弯才看见她站在饭店门口跟人不知道聊什么,但肯定不是在买包子,她没带钱他是知道的。
他叫了声:“花翠!”
花翠看见人,扭头低声跟大叔道:“我是和他一块来的。”
大叔了然点头,瞬间觉得自己懂了,他连忙吆喝住人:“小伙子,给你媳妇买个包子吧,都站半天了,怪让人心疼的。”
顾家学:“……媳、媳妇?”
“是啊,买个吧,还热乎着的。”
顾家学震惊地看着花翠,下意识觉得为了口肉包子,她真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干得出来。
花翠有些无辜地眨眼,天地良心,她可什么都没说,是大叔太能脑补了。
但也不能全怪饭店大叔误会,这个年代还没有“蓝颜知己”和“男闺蜜”一说,未婚男女为了避嫌很少有结伴同行的,两人模样又完全不像兄妹或者姐弟,反而看上去很登对般配,所以大叔才误会。
他见花翠馋包子,担心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可不就想着当好人嘛。
顾家学一边震惊花翠厚脸皮,一边又羞又恼地想解释:“不……不,我不是……”
“什么不是?小伙子别那么抠门!不疼媳妇,小心媳妇转头把你给甩喽!”
花翠跟着笑眯眯点头,眼神有几分揶揄:“对呀!”
顾家学再次被花翠刷新三观,他顶着饭店大叔暧昧调侃的眼神,硬着头皮道:“买。”
“大叔,那我要三个肉包子!”
“好咧。”
想了想,花翠转头好心地又问顾家学,“你要么?”
“……不要。”
顾家学原本以为三个肉包子,再不济也是花翠两个自己一个,没想到她竟然贪心地想一人独占三个。
只能说,果然是她。
顾家学深深无奈,又觉得这样才是花翠。
花翠心满意足地捧着三个包子坐上顾家学后座,咬一口肉香四溢的包子,瞬间感觉今天受的伤都被治愈了。
“你不吃,可惜啦,真的很好吃。”
顾家学眼角一抽,“没脸没皮。”
他倒不是心疼那几个包子钱,只是花翠所作所为总能让他……嗯,震撼,对,就是震撼。
“一开始,真的是大叔自己误会了嘛。”
“那后面呢?后面不是你点头的?”
“这个嘛……”花翠故作沉思的样子,几秒后她轻飘飘道,“如果你真的想否认,早就否认了,你都欲拒还迎,我为什么要否认?”
所以别看表面上是她欺负人,实际上,这些被她“欺负”的人心里不知道有多雀跃期待呢。
男人这种生物,贱嗖嗖的。
顾家学沉默半晌,花翠的话虽然不客气,但也一针见血,逼得他不得不拷问自己内心:被人误会的时候,他真的没有过窃喜吗?
答案让顾家学想逃避。
一路无言,等两人磨蹭回到村口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徐大娘估计早就喂完猪走了,所以花翠干脆吩咐顾家学把她送到知青点,省得再走段路。
顾家学问:“我名声差,你就不怕人误会?”
“你不怕我就不会怕。”
花翠是真不怕绯闻谣言,上辈子她不是被传和A谈恋爱就是被传绿了B,还有说她男女不忌爱玩play的。
虽然,有些也的确不是谣言。
花翠接着伸个懒腰,无所谓道:“再说,这个时候除了知青,还有谁会在知青点?”
话音刚落。
花翠看见沐浴着夕阳、站在知青点门口的赵齐明,周亥文微笑着不知道正在和他说什么。
两人齐齐回头,显然是看见了顾家学和他身后的花翠。
花翠:嚯,稀客。
第16章
1976年是第六届工农兵大学招生时间, 也会是最后一届,再过一年恢复高考停止上山下乡运动,所有人都能凭成绩上大学不再需要保送推荐。
但这些只有花翠一人知道, 青山村大队这次拿到四个推荐名额, 干啥啥不行的花翠自然不在保送名额内, 但她也不在乎。
再忍一年会有更好的选择, 现在工农兵大学人人都想去, 未来不一定, 花翠给自己定的小目标是top3大学。
赵齐明这次来知青点就是为了传达这事, 虽然心里早就有人选,但为了公平起见不落人口舌,队上决定召开大会公开选举, 再意思意思安排场考试。
花翠很明白自己是个陪跑的, 所以对这事不感兴趣,问道:“赵叔呢, 怎么是你来?”
赵齐明一愣。
花翠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像是不欢迎他似的:“我没别的意思, 你别误会, 我就是问问。”
她这么一说, 反而更让人多想。
赵齐明想到刚刚那幕,顾家学骑自行车载着她回来, 两人看着很亲密, 脸上洋溢着如出一辙的灿烂笑容。
......她是换了一个目标吗?换成了顾家学?
赵齐明想, 在她心里,顾家学应该也是不错的人选吧, 最重要的是他幽默风趣,能哄女孩子开心, 不像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嗯,爹他在开会,没时间过来。”
花翠终于换目标不再缠着他,他应该松口气才对,但赵齐明发而心里有些发堵。
赵富国的确在开会没时间,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传话背后那几分不一样的旖旎心思,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期待能见到从知青点出来、压低声音唤他“小明哥”活泼可爱的花翠。
一边逃避不敢接受,一边又止不住期待。
说到底他是个正常男人,面对热情率真的花翠毫无抵抗能力,拒绝她仅仅是因为理智尚存、明白她别有所图而非真心。
赵齐明羞愧又尴尬,臊得快不敢面对花翠,比起将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花翠,他遮遮掩掩的行径才该为人所不齿。
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周亥文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不动声色地将赵齐明反应看在眼里,即便心中嗤笑,又含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同情,他面上笑意依旧温和。
“知青点很少这么热闹过了,赵同志,还有顾同志,要不要进来坐着休息会儿?”
“多谢好意,我还是……”
“好哇。”
婉拒的是赵齐明,顾家学则眯起眼睛,欣然同意。
周亥文微笑:“赵同志,没关系的,辛苦你特意跑这一趟,进来喝杯水再走也不迟。”
他都这么说了,赵齐明不好意思再拒绝。
说是喝水就真的只是喝杯水,这个年代还不像以后,家中有客人能拿出瓜子花生水果招待。
花翠咕哝咕哝喝了杯凉水,长舒口气。
周亥文好笑地问:“怎么喝这么急啊?”
花翠没好意思说三个肉包子有点咸,她干笑着解释:“今天有点热,出了一身汗所以急需补水。”
“是比较热。”周亥文赞同地点点头,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她包扎起的手指问道,“今晚,你还准备洗澡吗?”
这话引得赵齐明和顾家学同时看过来,表情不一。
洗澡?
“不洗了,忍忍吧,明天再说。”花翠举起她受伤的左手,可怜又委屈地叹气。
第一天,还是别碰水比较好。
周亥文被她故作可怜的表情逗笑。
不爽。
格外不爽。
顾家学眯起眼睛盯着周亥文,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但说的话没一句他爱听,这两人关系已经好到可以讨论洗不洗澡了?
“怎么,你准备帮她洗?”
作为村里“臭名昭著”的二流子小混混,顾家学没有什么顾忌不顾忌,直截了当地刁难发问。
周亥文怔住,随后好脾气地解释:“不是的,你误会了。”
“哦,我误会什么了?”
“我觉得大家能聚在一起生活就是缘分,平时能帮则帮,再说,我只是偶尔帮翠翠拎个水,没......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是么,那你是帮所有人都拎水,还是只帮花翠一人?”
周亥文无言以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家学嗤之以鼻,果然,他就知道!
顾家学觉得花翠一定是被这家伙的伪装给欺骗了,大家都是男人,装什么装?
真那么热心肠,怎么不帮他也打洗澡水。
花翠蹙眉。
周亥文有些无奈,他遇到顾家学相当于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他既然已经认定事实,那么自己再解释他也不会信。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周亥文充满歉意地看着花翠,牵连上她让她也难堪了,“顾同志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以后我……”
“你别管他说什么!”这可就触及花翠逆鳞,好端端一个帮她打洗澡水的人没了,难道要让她自己拎那么重的一桶桶水?
“顾家学,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你以为周亥文同志跟你一样?”
被这么恶意猜忌还维持着风度和笑容,花翠更加偏向和怜爱周亥文,转而气鼓鼓地看着顾家学。
男知青中,她和周亥文关系最好,他谈吐不凡,无论是见识还是眼界都远超身边人,花翠对他很有好感,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他是周珂然表弟的原因。
两人关系虽好,但周亥文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举动,所以花翠对他很信任。
在她心里,两人现在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无痛做妹,还能抱上大女主周珂然的粗大腿!
“跟我一样?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顾家学沉下脸,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
所以,在她心里,他依旧是那个不学无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可取之处的人?
有需要时是一副样子,不需要他的时候又是一副样子,卸磨杀驴的本事比谁都强!
花翠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被顾家学打断:“算了,你还是别说吧,说出来也只能气我。”
他故作无所谓地喝杯中水,攥着杯子的指骨已经微微泛白。
花翠忧心忡忡,杯子是知青点公共财产呢。
周亥文轻笑:“顾同志,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