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就是小河里的蚌壳,正在独自消化进入体内的粗砺石头,虽然疼痛,但柔软的蚌肉迟早会包裹住石头,将它打磨成一颗漂亮的珍珠。
一定要把身体里的珍珠献给翠翠,江少晕晕乎乎地想,他掀开眼皮,望向旁边倒在地上的赵齐明,他身上的伤可比他严重多了,几乎没有好肉,地上血迹斑驳。
赵齐明意识昏沉地闭上眼睛,他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肉眼可见地微弱下去。
江少只看了一眼便冷漠地转过头,有事最好,他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工厂大门走去。
虽然他没有那么强的嫉妒心,可这毕竟曾经是花翠名正言顺的伴侣,江少对他的敌意远超周亥文。
不过......如果他能活着,他倒是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一条生路,不赶尽杀绝。
*
赵齐明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意识清醒,身上的疼痛感便愈发强烈起来,他闷哼一声,手刚要抬起来就被一旁护士呵斥住。
“别动,你身上有多处骨折,要想早点好就别乱动。”
赵齐明的手僵在空中,却不是因为听进去了护士的话,而是有一瞬间愣怔,他怎么、好像听太不清护士的声音了。
怎么回事?
赵齐明强忍住喉咙里的痒意,嗓音嘶哑:“你说什么?”
护士看他一眼,微微凑近加大音量说:“我说,你身上有多处骨折,让你别乱动!”
她又抬手指了指耳朵,问:“你现在左耳听不见了是吗?”
赵齐明左半边脑袋被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这次他勉强听清了护士所说的话,犹豫片刻后点头。
能看见对方嘴唇在动,声音却听不清,只能半听半猜琢磨她在说什么。
护士并不意外,“嗯,外伤导致的,目前来看左耳完全失聪,右耳听力受损,你先好好修养吧。”
赵齐明垂眸,外伤,他想起在废弃工厂那一幕,是江少手里那根粗铁丝吧。
他一时疏忽,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手里藏了根铁丝。
护士见他沉默不语,微微叹气嘟哝道:“我看你还那么年轻,以后长点记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些恶霸啊,你该服软还是得服软,别惹不该惹的......啧,我也是昏了头了,你又听不见,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赵齐明被送进医院时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要是再晚些,说不定真捡不回来一条命,护士哪见过这种场景,只当他是惹到什么恶霸被寻仇了。
否则,普通人下那么重死手干什么?
说来也算赵齐明幸运,江少雇来的人中有个良心未泯的,当时走后回家怎么都睡不安稳,他一向胆小怕事,生怕最后出什么问题被追责,何况,就算不追责他也良心不安呐。
越想越睡不着觉,那人干脆穿上外套急匆匆去了趟废弃工厂,想着他只求心安,去看一眼。结果就看见赵齐明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呼吸,见还有口气在连忙把人送进医院。
好事就做到这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那人不敢多做什么,明显江少和人有仇怨,他更怕江少报复。
赵齐明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随后不顾医生护士阻挠劝说,他硬是交完钱出院,幸好车队没有克扣他工资,甚至因为愧疚又多补偿了些钱,否则他连治疗出院的钱都没有。
他在偏远郊区临时租了间房子暂且住下,身上还有伤,需要先修养一段时间,户主家两个小孩子在院子里你追我逃疯玩,惹得邻居好几次面色不虞地走过来让他们安静些。
然而这些赵齐明通通听不见,那两个小孩子的嬉戏打闹甚至尖叫声都变得格外遥远,左耳完全失聪,有时候甚至让他连辨别方向都变得格外困难。
赵齐明呆呆地望着天边晚霞,红黄一片,让整个院子染上几分暖意,他想起和花翠在青山村待过的几百日夜,每天晚霞这般灿烂。
回去吗?
可他不甘心,更放不下。
青山村的日子美好平静,赵齐明物欲很低,他不喜欢在大城市,更喜欢回到青山村生活。
但他更知道,如果他此时选择回去,或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花翠了。
*
花翠这几日过了段平静生活。
赵齐明真的没再出现在她眼前,癞皮狗江少也是,他不仅没来找过她,更是连学校都没来,人间蒸发般。
“关心他干什么?”周亥文这几天倒是心情格外舒畅,碍眼的人都不在了,他趁机上眼药水,“我了解这种幼稚小年轻,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看,一旦兴致褪去跑得比谁都快。”
花翠似笑非笑斜睨他一眼,“是吗?”
周亥文亲昵地拉着她手,绅士地落下一吻:“当然,我绝对不是那种人,我对感情从一而终,只会有你一人。”
“嗯哼,我又没怀疑你,毕竟你已经不再年轻了。”
“......”周亥文咬牙:“我只比他大了一点!”
而且他自从过了二十大关后就一直很注重保养,现在虽然效果不明显,但等到中年,区别自然而然会出来。
周亥文冷哼,他才不像某些人,仗着年轻就肆意折腾这张脸,等将来老了自有他们苦果吃!
“大一点也是大,男人的花期很短,在我看来17岁到19岁这个时期啊,就是最鲜嫩多汁的时期。”
周亥文颇为怨毒地想,江少可不正好今天十八岁了,他悄悄对着花翠咬耳朵:“但我别的地方比他大。”
花翠:“......”
噫,靠,她耳朵脏了!
“是不是,你怎么不说话了。”
花翠心里一咯噔,别以为这是单纯地开黄腔,这家伙精着呢,这话就是一个大陷阱!
“说什么屁话,我只见过你的,别人的我怎么知道?要不改天你带我去见识见识?”
周亥文连忙一口回绝。
本来她性子就......要是再沾上去那种乱七八糟地方的坏习惯,他软绵绵地威胁道:“不准偷吃,不准找野花,不准三心二意,不然我死给你看,死了也做你背后灵。”
花翠翻白眼:“......你是真贱啊。”
周亥文又缠着人磨了会儿,得到花翠绝对不会去任何烟柳之地的保证后他才安心。
C大虽然教学质量略逊给隔壁A大,但C大食堂却是整个首都最好吃的食堂。
花翠吃过一次后惊为天人,周亥文自然欢喜不过,恨不得天天让花翠认领家属身份去C大食堂蹭饭吃。
没有小三四五的人打扰,不瞎吃飞醋的周亥文就是最完美体贴的情人。
两人恩恩爱爱地吃完饭,再蜜里调油地拉手一起散步回A大,秀瞎了一群单身狗。
然而,等慢悠悠走到A大门口,见到门口杵着的人后,周亥文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第95章
是赵齐明, 他阴魂不散地等在A大门口。
周亥文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当然知道对方也在首都,但见他一直徘徊着没和花翠相见, 周亥文原以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该来打扰, 却没想到他还是心里没数!
该死的!周亥文暗暗深吸几口气, 这里是首都不再是青山村, 在这里更没人知道赵齐明和花翠曾经的关系, 现在该躲起来的人也该是他而不是自己。
一切的一切, 早就变了。
想通这些, 周亥文重新挂起虚假的笑容:“你来这里干什么?”
然而,赵齐明却仿佛听不见他说话般,毫无反应, 他眼神始终落在花翠身上。
赤裸裸的无视才是最大的回应和反击!
周亥文被他落了面子, 气得直咬牙:“赵齐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依旧是被无视, 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会儿,赵齐明似乎发现周亥文表情不对劲, 他扭头平静地看他一眼。
周亥文眼神怨怼, 一副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的样子。
“......”赵齐明猜测周亥文应该说了什么, 不过他确实没听清,他现在左耳完全失聪, 右耳的伤还没好全。
赵齐明不准备解释这些, 也不想以此来卖惨博得同情, 赵齐明嘴唇动了动,他望着花翠轻轻道:“我要离开了。”
花翠还记得那天在南江路的恩怨, 因此没什么好脸色:“哦,好走不送。”
“如果以后有需要......”
花翠冷硬地直接打断他:“不必。”
“也好......”赵齐明喃喃一句, 他不会就这样回青山村,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即使花翠有需要,他也无法告诉她该怎么联系上他。
花翠皱着眉,觉得今天这人怪怪的,但在学校大门口,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她没好气道:“要走就走,你现在又是干什么?怎么,还需要我祝你一路顺风吗?”
赵齐明只听了个七七八八,他垂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盒子:“这个给你。”
花翠一把抓过小盒子:“东西我收了,滚吧。”
总不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花翠当着他面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串银白色手链,和之前那条款式一模一样。
赵齐明什么时候知道她把之前那条弄丢的?
花翠心中疑惑,还是拉住他,“赵齐明,我希望你明白,丢掉的就是丢掉的,再买条一模一样的回来也没用,而且,我不喜欢这样的手链。”
“只有不被珍惜的东西,才会被丢掉。”
赵齐明隐在衣袖里的拳头微微收紧,他其实没有听清花翠说了些什么,不过接下来她的动作却让他什么都明白了。
花翠拿出手链,精准地将它扔进脚下排水孔,首都是个多雨的城市,周亥文不喜欢湿答答的雨天,唯独今天他无比感谢下雨天,更感谢满城的排水孔!
周亥文小人得志:“翠翠,别和这种人多纠缠,我们走吧,你下午是不是还有课?”
“嗯。”
“那我陪你一起。”
“行吧。”
周亥文拉起花翠手,得意洋洋地瞥了眼赵齐明,拉走人的同时还不往悄悄上眼药,“你看看他,说不定在首都就没学好,一脸伤,都没好全,不知道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烂事。”
花翠:“......闭嘴吧。”
她对赵齐明的人品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周亥文完全是自己眼睛脏,所以看别人都脏。
周亥文轻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总之泼脏水就对了,一次不信,两次还不信,三次四次五次......只要他每天勤勤恳恳给情敌泼脏水,周亥文相信花翠迟早有一天会厌恶除他以外的人!
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A大。
赵齐明依旧杵在原地没动,不时有学生朝他投来异样目光,随后侧头不知道在和朋友小声说着什么。
赵齐明听不见,更不愿意听见。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色小盒子,手链被花翠扔进排水孔,不知道会顺着污水流向哪里,估计找不回来了。
花翠大概还不知道,那串手链不是他新买回来的,正是她之前弄丢的那一个,他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手链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被赵齐明花钱赎回来。
虽然款式一模一样,但如果用心的话,就会发现即便款式一样,依旧可以区分出是不是自己的,除非从未放在心上。
花翠说对了一句话:不被珍视就是不被珍视。
赵齐明望着花翠离开的方向轻轻说了句:“再见。”
他们还从未真正道别过,再见,再次见面。
风水轮流转,赵齐明心里很清楚,周亥文得意不了太久。
既然无法被珍视,就要学会“被需要”,否则下场只会和他一样。
就像在青山村,因为他被需要着,所以花翠愿意接近他、接受他。
而一旦他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
接下来半个月,花翠再也没在首都见过赵齐明,这次他大概真的走了。
倒是江少老师突然找上了她,这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学者,花翠面对老师规矩听话得很。
江少和花翠专业虽然不同,但之前江少黏她黏得紧,是她的跟屁虫,走哪跟哪,因此两个专业的老师学生们都知道两人关系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