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平常胆量还可以,但耐不住店员的话余音绕梁,如同魔咒版一直在她脑海里闪。
俞盏叹口气,把伞压到最低。
郊区寂静,稀疏的房屋两旁时不时传出身鸟叫声和蝉鸣。
雨似乎小了些,但风大了。
一阵释放天性的风吹来,俞盏没有防备。
没有防备的除了她还有她的伞。
倏然,伞面就被呼啸的风掀翻,伞骨快要折过去。
与翻折的伞一起发出动静的是——
不远处的——
咳嗽。
一声、两声、三声。
“……”
这是全上京安保最好的地方,连只苍蝇飞进都是要通行证的。
假如是这样,那,那方才咳嗽的……
俞盏没再往下想,她秉口气,分神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11:59。
该来的总要来。
思及至此,俞盏转身往声源处看。滞了几秒,她努力平静问:“您是…人吗?”
“?”
空气彻底安静了。
风停雨停。
坏掉的伞布垂落在地上,酝出乌压形状。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俞盏以为得不到回应时,她听到那个黑影用低淡的语气认真道——
“不是呢。”
第2章 公主
循言,俞盏捏着伞柄的手一点点放松,心里的那口气也吐了出来。
她把方才紧闭的眼睛睁开,抬眸望过去。
视线内,离她约有五米远的地方安静的站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黑色冲锋衣配同色长裤,脚上踩上的白色鞋子沾染了不少污点。
俞盏不由想,他这样的洁癖精应该是还没看到自己的鞋子才这么镇定吧…
俞盏没再说话,那个说自己不是人的不知名物体也没再说话。
“嗯?”
哦,他说话了,是言情小说里常写的霸总最爱说的那类语言。
【嗯?】
单字‘嗯’,听起来很高冷。
“哦。”
俞盏也回他了一个字,礼尚往来。
风不知觉又起,拂过二人衣摆。
滞几秒,他没再站在原地,迈脚往俞盏的方向来。
腿长的缘故,男人步子大,只区区五步就到了俞盏面前。
他冲锋衣没拉严实,露出一小截脖颈。头发有些凌乱,随意地落在他的额头上,他低着眼睫,睫毛被路灯映照出好看的影子。璀然的灯光里,他的脸显得有些冷冽苍白,像是刚跑过一场马拉松。
俞盏捏着伞柄的手松了又紧,和他对视,继而,她听他又低懒道,“您呢?”
——您是人吗?
——不是呢。
——您呢?
俞盏摇头配合他,说,“我也不是。”
“……”
男人被她噎住,须臾后,他接过她手里拿着的坏伞和购物袋。
这样熟练的动作似乎做过很多次。
“对了——”
他欲言又止,俞盏不得不望向他,“怎么了?”
他闲散说:“你也别闲着。”
俞盏:“?”
回答俞盏疑惑的是他的动作。
只见他胳膊轻抬,单手扯开外衣银白色拉链,又熟练地褪掉自己那件黑色冲锋外套,跟表演杂技一般。
他说:“帮我也拿件东西。”
一件夹杂着他气息的外套就这么直愣愣地盖在了俞盏脸上。
俞盏恍惚片刻,把那件衣服从头上拿开,被掩盖的视线因此恢复清明。
趁他没注意自己,她急忙翻出手机瞥了眼时间。
十二点钟刚过去。
现在是农历七月十六。
不再是鬼节。
*
回去的一路都是沉默。
俞盏不擅长叙旧,离开这个地方七年,她的记忆大部分都在消散。至于走在她身边的人,她也没指望他说出叙旧的话。
手机里的导航在尽职尽责规划路线,俞盏用余光观察到那人似有若无看过来,心虚地把软件关掉。
他不会以为她以为他是坏人吧……
她只是习惯开导航,她下载的这个导航软件有一个很好听的男声……她经常用那个声音录的导航包当睡前故事……
越飘越远的思绪回笼,两人也走到了俞盏放行李的别墅前。
院子里的灯依然是熄灭状态,俞盏不太在意地扫一眼。
少顷,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把帮他拿着的外套递向他,欲要和他道别,一抬头,她便看到他眉头蹙起。
他是单眼皮,偶尔睡久了会变成双的。他眼尾细薄,右眼下眼睑处有颗圆形小痣,此刻那颗漂亮的小痣随着他蹙眉的动作上扬。
俞盏的目光还在他身上,他蓦然回眸,两人视线相撞。
“去我家。”他先她一步,凝视着她的眼睛用辨别不出语气的声音说。
俞盏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了声。
“我妈知道你最近回来,给你收拾了房间。”他若有其事问,“难道你压根就没准备去看她?”
沉默几秒,俞盏强忍住喉间的涩意摇头:“今天太晚了。”
“不晚。”男人继续打量她,对她说,“成年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俞盏:“……”
“还是说你真觉得我不是人?”他翻了翻口袋,从钱夹里找出身份证,给她看,“觉得我不是人所以不敢跟我走?”
“……”
“我有居民身份证。”言外之意:我确实是人。
“……”
俞盏的注意力被他的插科打诨转移开,一时忘记再说拒绝的话。
*
两人接着往前,这个时刻,俞盏看到了很多方才没看到的风景:花坛里的花,园区里的假山,假山旁是一个养鱼的池子。
雨水沾染在池子上,月光投入水面。
她们要去的地方离池塘很近,是一幢独栋别墅。门口有一个凉亭,凉亭的架上攀爬着不知名花卉。
院子里的灯正开,光亮从里照射到外面。
那人走在她左侧,先她一步到大门前。
可视门铃,密码锁。
只见他手掌一晃,启动程序,开始在方屏上输入数字。
原本,俞盏是要避嫌地,看别人家中的密码总归不太礼貌。但后来,过了好长一会儿,报警设备都开始滴答响,门锁也还没解开。
密码忘了?还是其实阿姨她们搬了家他不知道?
俞盏疑惑望向他,轻咳一声,她想说:要不改天我再来看望阿姨。
这么想的也这么说出口。
“改天是哪天?”不成到,他无比淡然回望她,用一种秋后算账的语气缓慢说,“之前你走的时候说会来看她,一次也没来。”
俞盏禁不住腹诽:……
你怎么知道…这几年我和阿姨是常联系的…
而且……
你自己都进不了大门……
旁侧的报警器不断轰鸣响,无奈,那人只得顶着种别捏的神态按门铃。
不到半分钟,门口就传来稀松的脚步。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又很快关上。
“…爸。”他喊。
“谁是你爸?”里面应。
“…密码怎么改了?”
“我自己家,我想改就改。”
同时,院子里又传来一道女声,“这么晚了,谁啊?”
“卖保险的。”
“哦,你儿子公司开不下去转卖保险了?那你让他进来,支持下他的业务呗。”
“……”
黑色铁门再次拉开。
一张不被岁月磨砺和门外男人如出一辙的好看的脸露出来,“儿子你怎么——小盏?!”随着妻子的话,迟父看到他儿子身后还站着个小姑娘。
“阿姨。”俞盏应声笑,“打扰您和叔叔了。”
“不打扰不打扰,”闻明微急忙跨越门栏跑过来拉俞盏的手,“今天回来的?”
“对。”
“怎么没和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临时决定的,张叔去接的我。”
“那也行,你手太冷了,快点进屋。”
三人并肩往客厅方向去,从始至终都没被问候到的男人也自觉跟在后面。
客厅内,俞盏站在玄关处,准备拿鞋架上的一次性拖鞋换,还没弯腰拿到,便看到闻明微从另一旁的储物柜里取了双针织拖鞋递给她,“小盏你穿这双,我今年和手工老师学着钩的。”
“外观一般,但是舒服,你和小于一人一双。”
俞盏看着那双绣着花瓣的拖鞋一时没动作。
“不喜欢?”身后那人问她。
“不是。”
“不是那就穿上。”迟于先她一步换好鞋子,把那双脱下来的板鞋摆正时终于注意到白鞋上的污点。
果不其然,眉头蹙紧,用嫌弃的表情提着那双不算干净的鞋子出了屋。
*
凌晨一点,迟父的牛肉拉面煮好,他把面分到汤碗里,把餐厅留给还在聊天的两人。
闻明微示意俞盏边吃面边聊天。
她说:“今晚就睡在这儿。”
“不用的阿姨,我回那边睡。”
闻明微给她倒了杯温水:“太晚了,明早我和你叔叔送你过去。”
对上闻明微亲昵的眼神,俞盏点头应下。
闻明微瞬间更开心,她伸手摸摸俞盏的头发,讲了个不太相干的话题,“小盏,明天我们去看演唱会吧?”
她解释说明天是她最喜欢的歌手出道二十年的演唱会,“找你叔叔搞了两张前排票,正愁没人和我一起去呢。”
俞盏支着下巴说好。
母亲的婚礼不需要她帮忙,而距离去新公司报道还有几天,她有空。
达成共识,俞盏继续吃面,翻到碗底卧着荷包蛋的刹那,她想起刚来上京那年,她很羡慕迟于,她常想:要是他的妈妈是我的妈妈就好了。
第3章 公主
“你以前是不是说过这话?”
当晚,俞盏回到闻阿姨给她收拾好的房间躺在绵软的床上,和朋友聊起这个话题,朋友忽然问。
【以前是不是说过这话?】
俞盏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朋友解释:“想让迟于的妈妈做你的妈妈。就类似这种话。”
俞盏点头,告诉朋友应该说过。
她隐隐约约有印象。
而且——
她十二岁的生日愿望就是这个。
“难怪……”朋友悠悠感慨。
俞盏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朋友未就着这个话题多聊,似乎只是一个随意的感叹。顿了顿,她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在看了眼时间后,正色道,“已经凌晨两点了。小盏,怎么还不睡?”
俞盏坦诚:“我还不困。”
朋友质疑:“这一点都不是你的风格。”
“为什么这么说?”俞盏翻身,把目光投掷到窗户的方向,她看到这个时刻,雨又开始下了,细簌的雨声伴随着听筒里模糊的人声。
“你忘了自己之前多能睡?”朋友再次打了个哈欠,跟着翻了个身,她笑道,“最长的一次你可是连续睡了十七个小时……你还参加过商场举办的睡觉大赛,拿了一等奖。”
最后,她做总结:“小盏,你是我见过最能睡的人。”
俞盏随着回忆弯唇:“…对哦。”
要不是朋友提醒,她差点忘了。
雨声仍在淅沥,听筒里人声须臾静默。
一阵蝉鸣传来的时候,朋友再开口,俞盏听到她问她:“小盏,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俞盏摇头:“没有。”
“那就是——你认床?”
百科资料显示:长期睡的床习惯了,换一张新的床可能会引致睡眠障碍。①朋友刚补过资料。
俞盏把轻薄的蚕丝被往上移了下,把半张脸藏进去,说,“有一点。”
俞盏:“我今天还在火车上睡了觉。”白天睡了,晚上就会更清醒。
朋友抓到重点:“你今天坐的火车?”
俞盏:“对。”
“我记得你坐长途车会腿肿。”延陵到上京需要八个小时,是绝对的长途。
“今天还好。”藏在被子里的声音讷讷,她道,“睡前泡了脚做了按摩,浮肿下去一些。”俞盏说闻阿姨的泡脚包很有用,她刚才发现腿上的淤肿已经散去大半。
“那就行。”
十分钟后。
听筒里再次喊:“小盏。”
俞盏:“嗯?我在。”
“我突然想到,他肯定喜欢你。”
俞盏:“谁?”
“迟于啊。”
俞盏:“……”
“你别不信,高中毕业那年,他可是拿着花去看的你。”
俞盏决定打碎朋友玛丽苏的猜测,她喃喃说,“他拿的康乃馨。”
“……”
朋友被逗笑,试探问,“或许他只是不知道花语?”
俞盏:“他知道的,每年都给闻阿姨送花。”
“…好吧。”朋友略显遗憾地叹口气,转而又问,“现在困没?”
俞盏:“没。”
不仅没困,还更清醒一些。
“那要不要我给你唱个睡眠曲?”电话那端的人饶有兴致说她脑海里装了全世界最大的曲库。
俞盏:“可以吗?”
“可以,但你要等我找——”
忽地,这时一阵嘟声响,电话被切断,大概是那边电量不足的缘故,其实上个月也出现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正说到兴头,忙音传出。
顿了顿,俞盏把页面切换到主屏幕,她告诉朋友改天再聊,记得给手机充电。
【我现在准备酝酿睡意啦。】
【晚安。】
【对了——】
【没有心情不好。】
【今天很开心。】
【你也早点睡。】
发完最后一条信息,俞盏按灭屏幕,她盯着天花板看,试图入梦。
*
一墙之隔的室外,有人睡意袭来,却无法进入梦乡。
凌晨两点半,迟于坐在电脑前,认认真真在敲代码。
旁侧的电话会议开着,耳机里有声音往外散。
“不仅仅是闪退问题,还——”
“还什么?”男人垂着的那双桃花眼夹杂着几分倦懒,他道,“一口气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