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们娇养起来的好姑娘,平白去妙芙阁,不是为了他还能为了谁?”
沈萩复又趴在她怀里,眼眶温热,李氏觉出她的异样,摸着她发丝低声道:“你要嫁谁都无妨,爹娘只希望你欢喜。”
“娘,我知道你跟爹都担心我,但我想要嫁给傅英辞的心很坚决。”
“为你自己,还是为了沈家。”李氏出身望门,虽嫁给武将出身的沈从山,但骨子里的思虑还带有文臣的谨慎周密,她早在数月前便觉出沈萩的反常。
仿佛一夜间长大了,很多时候做事都不再同他们商量,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可沈萩的变化着实超出他们的预料,太过独立冷静。
沈萩仰起脸来,“咱们沈家和靖安侯府若能结成联姻,既能自保又能震慑他人。”
沈家的兵权还有沈从山父子在陛下面前的地位,在霍行登基前都是无可撼动的,这也是霍行为何非要拉拢沈家成为沈家女婿的缘由。
当前,霍行和霍辉内斗,腾不出手来收拾旁人,若在此时能趁机发展壮大,即便日后霍行斗败霍辉转头盯上沈家,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撬得动。
自保,不只是防御,而是时刻准备战斗。
李氏迟迟没有说话,沈萩趿鞋下床找来剪子,将那摇摇欲灭的烛火剪去一截灯芯,火苗倏地拔高。
“娘,其实傅世子人很好,真的。”
李氏笑:“我这两日准备办一场席面,邀请城中郎君女娘登门赏花,到时会让秦管事亲自登门去靖安侯府送上邀帖。不管怎样,我都要亲眼见见他。”
.....
靖安侯府收到沈家邀帖时,老侯爷正在吃粥,闻言忙从吴元载手中接过信,颤抖着看了几遍犹怕花眼看错,哆哆嗦嗦握着那纸张翻来覆去,最后叹了声:“祖宗保佑!”
吴元载大喜:“侯爷,咱们是不是得有所准备了。”
老侯爷傅光连连点头道:“自然要准备的,别慢待了人家姑娘。”
吴元载做事向来利落,出门便吩咐人去请成衣铺子掌柜登门,亲自为傅英辞量体裁衣,他又去库房挑了几顶冠和簪子,虽知道世子爷相貌好,可毕竟第一次去未来岳丈家,怎么打扮都觉得不够。
傅英辞夜里回府,吴元载二话不说便拉着他去试衣裳,他一头雾水,任凭吴元载摆弄完后,往圈椅上一靠,皱眉问:“离过年还有段时日,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吴元载喜不自胜,眯着眼笑嘻嘻道:“别胡说,是你的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
傅英辞将茶盏搁了,有种不祥的预感。
吴元载听到烛火爆出灯花,更是高兴,边给他比划衣裳和紫金冠,边说道:“沈府办宴席,秦管事给咱们送了邀帖,说是让你过去赴宴。”
“我不去。”
傅英辞这几日心情不大好,自打从妙芙阁回来,他便总觉得心口发堵,春/梦也不做了,整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精气神,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之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
尤其是知道沈萩接近他的真实目的后,他便更气,他讨厌利用他的人,尤其还是个妄图欺骗他感情,哄他上船的女娘。
简直,不可理喻。
吴元载走到他跟前,略弯腰看他脸:“你们两个闹别扭了?”
“我跟她根本就没关系。”
傅英辞觉得没法解释,起身便要回房,吴元载不肯罢休,追上去问:“你这语气分明不对劲儿,到底怎么了?人家是小姑娘,你不管怎样都要让着她哄着她啊,你是不是说错话惹人生气了,你得去哄!世子爷,你就是多长了个嘴,白费了你这张好脸,你...”
“吴叔,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傅英辞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后一脸羞恼。
吴元载顿住,少顷道:“现在自然你是...”
日后沈萩嫁进侯府便是说一不二的少夫人,到时她也是。
傅英辞打了个哈欠:“好了,回了这张邀帖,便说我没兴趣,不想掺和。”
翌日吴元载将话跟老侯爷傅光原原本本说了遍,傅光气的没吃几口饭便去院里消食。
等堵到傅英辞折返回书房取奏疏,傅光索性拖了张圈椅坐在门口,面色铁青地朝他看去,傅英辞瞥了眼外头看守的吴元载,又看向动怒的傅光,稍微软了脾气道:“祖父,我得上朝去了。”
“我让吴管家给你告假,今日朝上少了你的弹劾,众官员定高兴坏了。”
傅英辞:“那我可回屋躺着去了。”
一本书嗖地撇来,他往后一躲,避开后朝傅光笑了笑:“祖父身手不减当年啊!”
傅光捶胸:“逆子!你便不能让我少操心!”
“您说,我听着便是。”
“沈府宴席,你去是不去?”
“不去啊,这都跟您和吴叔说过的,说不去就不去。”他余光往旁边的支摘窗看去,有两扇为了晒花特意撑着,寒风钻进温暖的书阁,他暗暗丈量了距离。
傅光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一直不让你出门,你...孽子你真是....”
咔哒一声,傅英辞单手撑着窗棱一跃而出,回头冲吴元载使了个眼神,喊道:“吴叔,给我祖父烧壶疏肝理气的好茶。”
沈萩猜到傅英辞或许会拒绝,所以在看到吴元载的时候并不意外,老人家在那愁眉苦脸,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沈萩对他的印象特别好,因为他待人真诚亲和,其实不只是吴元载,傅三和傅四,以及她去侯府时遇到的丫鬟小厮,都很鲜活可爱,那种氛围就像在自己家中。
“吴管家不必道歉,世子爷若病着,改日再请他便是。对了,我从前咳嗽时,府医帮我调了副药膳方子,等一下我让青栀拿给您,您带回去按方子为世子爷调养,省的落下病根。”
吴元载两眼发烫,起身再三道谢,心里愈发埋怨自家世子没眼光。
临走忽然想起什么,咽了咽苦水解释:“世子爷平素里身子骨很好,不会落下病根,沈二姑娘放心。”
沈萩愣了瞬,旋即明白过来,红着脸将人送走后。
沈春黛从珠帘处探出脑袋,眨着眼睫嘿嘿一笑:“姐姐。”
沈萩:“你偷听到了?”
沈春黛蹦蹦跳跳出来,点头:“我瞧着这个傅世子可真不识趣,他病着便一直病着吧,难为老人家找这样的借口替他开脱。”
沈萩笑:“谁叫他不喜欢我,不来也情有可原。”
沈春黛皱眉:“姐姐温婉俊俏,聪慧善良,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他为何不喜欢你。”
“你将我说的这般好,仿佛天下人都该喜欢我才对,可没这个道理。感情这种事不是看你相貌性情,而是看双方是否投缘,还有....”她顿住,托腮微微一笑。
沈春黛好奇:“还有什么?”
“事在人为。”
“姐姐很喜欢傅世子。”
“对,非他不可。”
沈春黛哦了声,很快弯唇一笑:“姐姐喜欢的人,我便也喜欢。”
沈萩看着春黛尚且稚嫩的小脸,伸手抚在她脸颊,春黛歪头蹭她的手,柔声道:“我给姐姐还有两个哥哥绣了新的荷包,给姐姐另外绣了一条帕子,今儿让红蕊去拿了,姐姐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很喜欢,谢谢春黛。”
沈春黛笑的更甜。
她再有一年多便该及笄,前世为了沈家,春黛被霍行利用嫁给潞州刺史赵赫,没两年便溺死在赵家水池。这一世,沈萩断不会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等忙过这一阵子,她要跟母亲一起为春黛挑选合适小郎君。
下了场雪,薄薄的一层银白落在地砖上,推开门便被冷冽的空气冻得打了个喷嚏。
沈春黛揉了揉鼻子,急急忙忙跑去落英堂。
青栀和红蕊被她撞个满怀,忙伸手搀住:“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春黛垫脚往里瞧,小声问:“姐姐起了吗?”
红蕊:“起了,在屋里看书。”
沈萩的书桌摆在西北角位置,旁边原是一面博古架,后来重新拆开做了书架,连同右手边的矮几,也变成一堵玲珑三面架子,摆着各种书籍账簿,分门别类,并不约束。
沈春黛趴在案上朝她摆了摆手:“姐姐,外面又有人传你和傅世子。”
沈萩抬头:“哦?说什么了?”
“说傅世子去妙芙阁寻欢,被你发现后,你提着刀杀去妙芙阁找人。最后你们两个不欢而散,傅世子怒气冲冲离开妙芙阁,还说好些人都看到傅世子冷着脸走的。”沈春黛边说边看她表情,见她自始至终神情如常,忍不住问,“姐姐,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吧。”
消息传到沈府,自然也传到了靖安侯府。
老侯爷傅光听吴元载说完,将那膳桌险些劈裂。
“他人呢?”
“还在睡着。”吴元载既感慨老侯爷老当益壮,又心疼那张紫檀圆桌。
“去,叫他起来到我这边,快去。”
傅英辞睡得迷迷瞪瞪,只听到有人撞到桌屏,摔碎了个茶盏,他欲翻身继续,便觉得身上一凉,扭头睁眼,吴元载喘着粗气站在床前。
“世子爷,你怎么,怎么能做出这等丑事啊!”
傅英辞没了睡意,闻言睁大眼睛坐起来:“我做什么丑事了?”
他是常招惹麻烦,可丑事这种严苛的词汇,吴元载从没说过,可见事情当真要紧。
吴元载怕他着凉,扯了件外裳给他披在肩膀,傅英辞没搭理,追问:“我到底怎么了?”
吴元载便见妙芙阁的事粗略说了遍,看着他表情愈发凝重,忍不住责备:“我还想前两日好好地,怎么这些日子你..你反常了,原来是做了对不起沈二姑娘的事,没脸见人家了。”
傅英辞跳下床:“我怎么反常了!”
他想去找衣裳穿,又被茶水凉了脚,跳起来险些被碎瓷片扎到脚底,脸色更加难看。
吴元载心里嘀咕:春/梦都不做了,被褥也不用换了,这种反常难道能摆到明面上来说。
傅英辞越气越手忙脚乱,裤子穿到一半便气急败坏地坐到榻上,双臂搭在扶手忽地溢出声笑,简直,这位沈二姑娘简直不可理喻。
她一个姑娘家不要名声,非要跟自己这么个神经病绑在一起,为了达到目的,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使手段,耍心机。
想都不用想,传言定是她安排的。
沈家的宴席办的这样隆重,他若是应邀前去,旁人会以为他们两家的确在为了儿女事宜频频走动。若是不去,便会坐实沈萩去妙芙阁抓他,两人因爱生恨的事实。
他好像被个小姑娘困在局里,进退维谷。
傅光见他一脸怏怏,板着脸训道:“方才吴管家都跟我说了。”
傅英辞闷不吭声。
“难怪你镇日萎靡,原是将人得罪透了,自暴自弃了?”
傅英辞扶额:“祖父你想多了,真的想多了。”
傅光一副看你继续逞能的样子,叹了声,说道:“人非圣贤,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人家小姑娘能为了你提刀冲向妙芙阁,你便不能为了她主动登门道歉?”
傅英辞快崩溃了,他觉得长一百张嘴都没用,因为对方是拿最要命的清白来跟他赌,就赌他的不忍心。
他可是出了名的有病,她怎么敢这么做?!
这让傅英辞苦恼困惑,非常焦躁。
他有一瞬觉得这位沈二姑娘比他还疯。
“我让吴管家又去打听了,你也不是全无机会。”傅光咳了声,说道,“此番沈家明面上做宴席,实则是要为二姑娘挑选未来夫郎,除了给你发邀帖外,人家还给京里其他适龄郎君分发了邀帖。
吴管家说,陈国公和威安侯府世子爷都收到了邀帖,人家比你准备的隆重,听闻还特意去挑了拜礼,可不是单纯给沈大人和沈夫人的,还有给沈二姑娘的礼物。你呢,到现在别说是礼物,瞧瞧你这副模样,衣衫不整,脸都没洗,你凭什么跟别人去争!”
傅英辞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来了倔脾气:“即便是备选,我也是最出色的备选。”
雪后的沈府清理过后,露出青砖翠石,屋檐上的积雪结成冰冻了一层,檐下偶尔悬着几根冰锥,却不如寒冬时那般硕大,只细细一绺。
红蕊取来绯色高领长裙,衣襟处绣着开到荼蘼的榴花,窄袖柔软,套上后轻盈保暖,沈萩举起手任她帮自己收拢腰身,她四肢纤长,体态婀娜,虽瘦却并不干巴,尤其穿上这件裙子,将那胸和腰勾勒的愈发娇俏。
红蕊仰头道:“姑娘好像又长了。”
她看的是沈萩胸部。
沈萩照镜看了眼,果然,镜中的自己胸脯饱满,面庞透着健康明润的色泽。
“姑娘这么美,想要做的事定能称心如意。”
青栀把手炉递到她怀里,拢了拢氅衣后掀开毡帘,风迎面扑来,带着梅花的香气,沈萩眯起眼睛,便见春黛抱着手炉从长廊处跑来,因跑的太急,兜帽掉在身后,发间的珠花颤颤如小兔一般。
“姐姐,前头来人了,是卢家和萧家几位姐姐。”
“萧家来了几位?”
沈春黛想了想,便仔细数出来:“两个嫡女还有一个庶女,只来了三人。”
萧家门户不高,因在太/祖登基时站错派系,故而被边缘化,直至当今仍萎靡不振,萧老大人虽在翰林院但六旬的高龄眼看就要致仕,还是没能进入内阁。他的几个儿子也没甚大作为,或是担任闲职,或是靠祖上荫封混日子。
萧文茵的父亲是萧老大人的嫡子,便是那位任闲职的太学博士萧祁,前世沈萩崩逝后,萧家为了用舆论逼迫霍行册封萧文茵为后,便是这位萧祁萧大人主笔,写下关于沈萩善妒刻薄的种种罪名,并散播坊间着人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