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四也奇怪:“我还想着怎么答他呢,谁知世子爷起来根本没提昨晚的事,只穿衣时动作缓慢,似乎在回忆吃酒前发生的状况,但他不说,咱们也别问了,别自讨没趣。”
傅三点头:“天冷了,刷马厩的水结了厚厚的冰,太冻手了。”
傅四瞟他:“知道就好。”
吴元载把两人叫去问了一通,得知昨日在沈府丢了人,急的直打转,这厢没思虑出对策,只好去往松鹤堂询问老侯爷傅光。
“您说可怎么办,登门头一日便被未来大舅哥踹上马车,往后还怎么来往。”
傅光头疼,揉了会儿太阳穴忍不住问:“沈二姑娘真喜欢他?”
吴元载愣了瞬,少顷也不大自信:“喜欢吧。”
“她喜欢他什么?他有什么可叫人喜欢的?”
吴元载舔了舔唇,“也不是这么说的,咱们世子爷是京城最俊的小郎君,虽说脾气不好,处事也怪,但...但小姑娘不都喜欢长相好看的吗?”
傅光:“沈二姑娘只喜欢他的脸?”
吴元载:这话怎么说。
两人一时无言。
傅光叹了口气:“你叫他母亲过来下。”
傅英辞的母亲育有一子一女,当年傅英辞走失后她便沉迷于烧香拜佛,后来找回傅英辞,她对佛祖更加敬重,几乎不与官眷往来,镇日窝在小佛堂抄经诵经,日子过得清闲寡淡。
傅英辞只有一个妹妹,与沈春黛年龄相仿,但心智如同孩子,故而也不大出门,出门时也总跟在舒氏身边,其余小娘子不愿意跟她走在一起,怕被别人念叨,加之她有那么一个哥哥。
舒氏过来后,手里捏着的珠串挽到腕上,冲着傅光福了福身,温声道:“爹,您找我?”
傅光看她一袭素袍,身上还带着香火气,不由攥了攥手,令她坐下说话。
“阿辞和沈二姑娘的事,你多少该知道些吧。”
舒氏:“儿媳有所耳闻。”
“既已登门拜访过,知道人家什么心思,咱们便该着手准备起来。你是他母亲,这种事还得由你出面走动,听闻沈家夫人性格爽朗,极好相与,你选个日子带上媒婆,去趟沈府吧。”
舒氏点头:“是,儿媳这两日便去。”
自打儿子傅鸿儒死后,儿媳舒氏便换了性子,从前也爱笑爱说话,之后总是郁郁寡欢,亏得有女儿需要照料,烧香拜佛也能找到心中向往。
傅光暗暗叹了声,“入秋后嘉淑便一直闷在府里,你出去时,便一并将她带上。”
舒氏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应允。
傅嘉淑生的玉雪可爱,粉嫩的脸颊透着光泽,发乌黑,眉眼清透,她穿了件粉色广袖裙衫,因在屋里,故而衣裳单薄,但额头仍出了好多汗。
陪她玩的丫鬟上气不接下气,招着手求饶:“姑娘,你停会儿,咱们不玩抓坏人了,咱们改绣花,绣花好不好?”
傅嘉淑躲在柱子后,闻言连忙摇头:“不,我喜欢抓坏人。”
丫鬟红豆累的跑不动,正要想法子将她哄过来时,便听见院外有人走来,接着帘子掀开,她忙拿了外衣披在傅嘉淑身上,在冷风吹进来前,将人团团裹住。
“夫人。”红豆去倒茶。
傅嘉淑咧嘴笑:“娘,你怎么来了,我跟红豆姐姐正玩呢,你想不想一起玩?”
舒氏给她擦拭面额上的汗珠,她低着头摆弄腰间的香囊,偶尔抬起头来嘿嘿一笑,舒氏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嘉淑,过两日娘要出门,带你同去可好?”
傅嘉淑高兴地睁大眼睛,连连点头:“有小娘子跟我一起玩吗?”
舒氏:“有。”
“那我要去的。”
她没朋友,小时候玩的好的姐妹长大后也渐渐不再来往,虽然每日都有人陪,可这种陪伴很无趣。舒氏不让她出门,她便乖乖在院里等,等到舒氏何时愿意带她一块出去了,她便跟逛庙会一样开心。
舒氏摸着她的脑袋,神情变得温柔起来:“到时你看看那位娘子,若喜欢便将这个玉佩给她。”
傅嘉淑看舒氏把玉佩装进自己的荷包里,很好奇:“娘为何不自己拿给她呢,我怕弄丢。”
“这是娘交给嘉淑的任务,嘉淑可要好好完成。”
傅嘉淑听了,小脸登时绷紧,手捂在荷包上郑重点头:“好,我一定看好玉佩,可如果我不喜欢那个小娘子呢,可以不给她吗?”
舒氏笑:“自然可以。”
傅嘉淑咧嘴跟着笑,笑了会儿忍不住问:“娘是要给我挑嫂嫂吗?”
她听丫鬟们说过,吴管家为了哥哥赴宴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说是要给哥哥提亲。
舒氏捧着她的小脸,额头抵在她额头上,极尽耐心:“是给嘉淑挑嫂嫂,更是给你哥哥挑娘子。”
“我会很认真去挑的。”
.....
舒氏到沈府时,沈萩恰好不在,李氏听到下人来禀也是吃了一惊。
按照常理,靖安侯府登门商议合该提前下拜帖,哪里会这般唐突,且不说手忙脚乱,便是主家在不在都难说。此番还好,沈萩虽出门去了,到底李氏还在府中,若两人都不在,岂不是白来一趟?
李氏心里多少有些犯疑,但也知道舒氏素日里鲜少与人来往,何况既然连未来夫婿那等脾性都能忍受,舒氏这点便没甚好计较的。
李氏着人端来茶水果子,自己站在廊下迎候,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穿灰蓝色斗篷的妇人,携一个嫣粉色斗篷少女款款而来,少女似乎很好奇,不时抬头打量四周,又因妇人的叮嘱,跟上脚步后扯着妇人的手指往前行走。
“沈夫人好。”
“侯夫人好。”
两人对上彼此面庞,俱是微微一笑,李氏这才看清少女的容貌,立时反应过来应该是不常出门的侯府幼女傅嘉淑,她听过傅嘉淑的症状,胎里不足,虽与常人一般长大,脑智却像个孩子一样。
“是嘉淑吗?”她柔了语气,温和地看过去。
傅嘉淑躲到舒氏怀里,羞怯的低下头,复又钻出来,冲李氏露出小牙:“我是嘉淑。”
“夫人,嘉淑跟我家春黛好像是同年的,个头也差不多。”
舒氏嗯了声,道:“春黛生在暮春,嘉淑生在年尾。”
沈春黛从夕颜阁出来,听说前厅来了侯府的人,嬷嬷叫她过去带小娘子说话,她还有不知所措,“侯府家的小娘子,是不是跟世子爷一样脾气不好?”
嬷嬷笑:“是个小姑娘,很可爱,瞧着也好相与。”
沈春黛松了口气,她可见识过未来姐夫的伶牙俐齿,瞧着端方,处处逼人,她拐过游廊弯腰进门,便看到桌屏对面坐了个姑娘,双脚从裙中露出,在那慢慢摇晃,桌屏挡了她的脸,却也能模糊看出她好奇的四处打量。
沈春黛福了一礼:“淑娘子好。”
傅嘉淑一愣,接着小脸通红,跳下地来往嬷嬷方向看,嬷嬷冲她一笑,她绞着帕子回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沈春黛:“嬷嬷告诉我的,我叫春黛,比你大半年,你可以唤我黛姐姐。”
“那你叫我嘉淑妹妹。”
两人上了榻,不多时便热络起来,都是同年岁的小姑娘,傅嘉淑虽心智不全,但很乖巧。而沈春黛向来都是绵软柔弱的性子,待谁都很柔和,故而看见傅嘉淑不懂的,便主动指给她看。
“这是我绣的牡丹,我姐姐从前很喜欢,所以我绣了很多牡丹。这是白芙蓉牡丹,开花时大团雪白,特别清香,这是要姚黄和洛阳红,你喜欢吗?”
“喜欢,真好看。”傅嘉淑捧到鼻尖用力嗅了嗅,笑道,“好像能闻到香气。”
“那是我的香囊味啊,你若喜欢,我送你一枚可好?”
“好啊,谢谢春黛姐姐。”
沈春黛托着腮,忽然朝她眨了眨眼,问:“你知道我姐姐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你哥哥要娶娘子吗?”
傅嘉淑点头:“我娘说今日过来就是看嫂嫂的。”
沈春黛:“你未来嫂嫂便是我姐姐。”
傅嘉淑惊讶地睁大眼睛,歪过去脑袋小声问:“那你姐姐人好吗?”
沈春黛一拍胸脯:“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生的好看,心眼也好,懂得多,什么都会。”
傅嘉淑哇了声:“那是不是很多人都想娶她做娘子。”
沈春黛:“自然是了。”
傅嘉淑一把握住她的手,恳切道:“别让姐姐做他们的嫂嫂,我也想要这么好的嫂嫂,黛姐姐,求你了。”
就像好东西被人抢走,傅嘉淑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忽然想起来,低头去摸荷包,摸出来那枚玉佩放在沈春黛掌心,“我先帮我哥哥定下来,娘说这枚玉佩就能定亲,你帮我占住嫂嫂,回头我请你吃烤红薯。”
玉佩成色极好,水头清润,是用老玉雕的,沈春黛忙摆手,怕她丢了便帮她塞回荷包。
“咱们只管自己,不管他们大人的事。”她找出干净的帕子,帮傅嘉淑擦眼泪。
两个小姑娘窝在被褥里,说了好长时间的悄悄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傅嘉淑在说,沈春黛安静听着。
待舒氏和李氏领媒人商议完定亲事宜后,李氏也看出侯府的诚意,恰好去看傅嘉淑,她抱着沈春黛呼呼大睡,舒氏只得等了会儿。
便是等待的光景,沈萩从外面回来。
她脱下月白色氅衣,递给青栀,听闻舒氏和傅嘉淑在暖阁,便换了身外裳,匆匆赶了过去。
舒氏看到沈萩的第一面,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果真是长得极美,而且美的自然不妖娆,眼睛清澈,是良善长相,她很喜欢。
沈萩冲她福了一礼,她回以微笑,扭头看着仍在大睡的傅嘉淑,起身跟沈萩来到外屋。
“嘉淑和春黛玩的太久便睡着了,今日实在太过叨扰。”
沈萩道:“夫人见外了。”
舒氏见她小脸发白,显然从外头刚回府,便将自己的手炉递过去,沈萩推辞。
“这是去哪了?”
“出府办了点事,若知道夫人要来,我会提前安排好。”
“无妨,见过你之后,我心里很是安定,若阿辞能娶你做娘子,是我们侯府祖宗保佑。”
说着,捻了捻手中的佛珠。
沈萩注意到她的穿着,也知她清心寡欲,去侯府的那几次,她一面都没见上,也就知道传闻不假,舒氏过着半隐的生活。
傅嘉淑被抱上马车时,嘴里喃喃:“嫂嫂,把玉佩给我嫂嫂。”
沈萩忍不住笑,将那氅衣盖在她身上,又给她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她睡出汗来,小脸通红。
“下车时别忘了给她擦干汗,省的吹风受凉。”她嘱咐了随行丫鬟,便往后退了步,一回头,看到舒氏若有所思的神情。
入夜时,她打着哈欠将妙芙阁的账簿仔细看了遍,确认能坐实彭百里暗中收购马匹,铁器后,又被另外那本账簿惊到,她移过来灯烛,仔细对照上面的名册。
都是良家女,却不知为何被盖上官印定为奴籍。
这个发现令她震惊,原以为只是彭百里和彭睢为霍辉购置军马器械的证据,不成想竟还有彭百里胁迫无辜良家女,逼良为娼的事情。
又下了场雪,晨起时整个院子白茫茫的,积雪没过脚背。
沈萩稍微推开窗户缝,便觉一阵凉意嗖的钻进颈间,她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
青栀抱着茶绿色衣裳和长褙子走来,“姑娘,要穿这件高领的吗?”
“嗯,窄袖高领,别太繁复。”
沈萩换好衣裳,让红蕊梳了个干净清爽的椎髻后,扯过氅衣自行穿戴好,便从院里坐上马车出门去了。
马车离开沈府,往宫门方向缓缓驶去。
距离宫城不远的巷子里,有一间两进两出的院落,沈萩知道,那是霍行很早便在京中购置的别院,不在东宫时,他大都宿在别院,也方便与属下商议秘事。
彭睢之事定会成为霍辉和霍行一较高下的关键转机,而之后霍辉受挫,这才有了狗急跳墙刺杀霍行的举动。
亦或者说,彭睢事后,那场刺杀根本就是霍行故意为之,引诱霍辉对自己痛下杀手,最终落得个被陛下废黜的下场。
而前世那场刺杀,沈萩用了自己半条命去救他。
一切都是他盘布好的局。
那种蠢事,只一次便足够了。
高廉看到沈萩时,虽竭力克制震惊,但从他的眼神中,沈萩还是看到了警觉的杀意。
“沈二姑娘稍等,容我去禀报殿下。”
大雪仍旧扑簌而下,打在眼睫上很快濡湿,沈萩收回手,静静等了片刻后,大门打开,马车顺利进入。
如今她再也不怕霍行用手段制造舆论,编排自己和他莫须有的故事,毕竟霍行要脸,再怎么想攀附也会掂量如今局势,她和傅英辞的事,京里几乎传遍了,官眷们时常询问他们婚期,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沈家要和靖安侯府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