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醒了。”
她被吓得打了个冷颤,下意识背过身去回避那阴沉沉的注视。
傅英辞没动,只眼睛往下瞥去,看到她被咬破的手指,瞳仁微微转了转,“谁叫你上来的。”
嗓音低沉冷淡。
跟做梦时全然不同,没了破碎感,只有令人逼仄的压迫感。
沈萩本想说是傅四叫她来的,但转念一想,万一他迁怒傅四,便改了口:“我自己要来的。”
傅英辞冷冷瞥她:“听到什么了?”
“你喊我娘。”
傅英辞:.....
他坐起身来,低眸瞟着沈萩的手指,忽然开口道:“拿过来我看看。”
沈萩还未动作,便被他捉着手指拿到自己掌中,两对尖尖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珠,她皮肤白,伤口尤其明显,傅英辞低着头抚了下,沈萩蜷指:“待会儿回去我让青栀帮我包扎一下。”
傅英辞没说话,反手从身后的小匣中取出伤药,捻开瓶塞后将药粉洒在她手指上,他动作难得的轻柔耐心,将那四个齿印全都覆满粉末后,又找来干净棉布,缠了两圈后绑缚住。
他却没立时松手,托着她的手背说道:“你听错了。”
沈萩反应过来他在说梦里的事,他状若无意解释的样子,反而印证她根本没听错,傅英辞和侯夫人之间,仿佛有很多秘密。
两次做梦,两次都喊娘。
“你是不是梦到我了?”
沈萩试探着开口,寻思他若否认便再问侯夫人的事,谁知他眸色转阴,投来一道阴鸷的冷光,她往后挪了挪,“你真的梦到我了?你梦到我什么了?”
“没有,从没梦到过你。”
傅英辞嘴硬,见她手指不再渗血后,往软榻上一横,闭上眼不想看她:“回你车上吧。”
沈萩没走,起身撩开帘子与傅四吩咐继续前行,马车便打了个晃,走起来了。
“那你是梦到侯夫人了?”
“沈二姑娘,你还没进我傅家大门,管的未免太多了些。”
沈萩丝毫不气,笑着道:“那等我进了你傅家大门,再问你也不迟。”
傅英辞睁开眼,迷惑地看着她:“还有万年县的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你告诉我的。”
“我?”傅英辞知道妙芙阁和其他楼里姑娘的去处,也知那些人于攻破彭睢有着至关紧要的作用,但他也只旁敲侧击过刑部尚书陆清灼,并未告知其他任何人。
当沈萩提议要来万年县时,他便极为震惊。
“你在梦里告诉我的。”
沈萩说的亦真亦假,倒叫傅英辞没法追究。
临近除夕,即便是万年县也处处洋溢着喜庆热闹。
街上人潮如织,往来客商源源不断,两道摆着的小贩搓着被冻红的脸大声吆喝,袅袅炊烟伴着浓郁的饭香,清早时的万年县,仿若一个巨大的蒸笼。
傅英辞要了笼包子,沈萩则要了碗馄饨,喝着热汤将上面漂浮的芫荽葱花一并吃了,傅英辞频频蹙眉,忍不住问:“没觉得有怪味?”
“没有啊,很香。”
傅英辞:“明明臭烘烘的。”
“是香的。”
“臭...”
沈萩气不过,忽然往右偏头啪嗒亲在他唇上,挑衅示威:“香的。”
傅英辞:....
带着女孩气味的吻,夹杂着馄饨的肉味,还有那自小到大讨厌的芫荽味,傅英辞一时间不知该回味还是唾弃。
许久,他悄悄抬手抚在唇角,见沈萩低头专心吃馄饨,指腹摩挲着被亲过的位置,唇也慢慢弯了弯。
傅英辞和沈萩的婚期最终定在转过来娘二月初六,两个半月的准备时间,李氏便把心思都用在筹备婚礼上,她与舒氏又单独聊过几次,但舒氏一派安然,对她提出的所有问题皆点头同意,倒也没有别的新鲜建议。仿佛只他们沈府嫁女儿,而不是靖安侯府娶妻。
李氏歇下后忍不住把沈从山戳醒,沈从山打着哈欠半眯着眼睛不肯起来,见她着单衣靠在枕头上,又扯了外衣给她披在身上,枕着手臂叹气:“你大半夜不睡觉,也不叫我睡了?明早我还得去巡营,晌午便得回宫里跟陛下回禀军务。”
李氏哼了声,道:“女儿是我一个人生的,只我操持便行了?”
沈从山闻言,一骨碌爬起来,担心地凑过去头:“怎么,婚事有问题,他们靖安侯府不是为了娶亲还特意往灵云寺捐了五年的香火钱吗?”
沈从山说的没错,老侯爷傅光在两人婚期定下来时,高兴地叫吴元载拿着红封去找灵云寺住持,原是想捐座佛塔的,可听说灵云寺近几年不打算修葺增建,遂只得作罢,但香火钱却是给了五年有余。
此事在京中传开,也成了他们亲事的讨论点。
毕竟在普通百姓眼里,傅英辞能娶到沈府二姑娘,恐怕连老天爷都没想到。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势必要好生还愿感恩的。
李氏皱眉:“靖安侯府倒是挺好的,我去时老侯爷也出来见过,看的出他对婚事很是满意,提到小萩乐的合不拢嘴。还有那位吴管家,听说是侯府老人了,特意把聘礼单子呈给我看,我扫了眼,可着实算得上丰厚体面。”
“那夫人担心什么?”沈从山搓着她肩膀,不解。
李氏:“女儿嫁过去便得孝敬长辈,咱们小萩自然是好的,可我总担心她那位未来婆母不好相与。虽说瞧着客气,可客气中带着疏远和距离,不亲人。”
“别人家跟咱们家家风不同,或许她性格如此,外冷内热。”
“得了吧,你听谁说烧香拜佛的人心里热?旁的不怕,我就怕她不喜小萩,若逼着小萩同她一起吃斋念佛,可怎么是好?”
沈从山笑:“你杞人忧天了,整个侯府也只侯夫人自己个儿烧香,别人不都好好的吗?老侯爷现下的身子骨能一口气吃大碗肉,也没听他忌讳什么,你别胡思乱想了,快些歇了吧。”
李氏还是睡不着,后半夜听着沈从山的呼噜声,愈发心烦意乱。
翌日沈澜和沈春黛来请安,两人素来听话,陪着李氏用了早膳后,沈澜便照旧去看店里的生意,也是接年前南边来的最后一趟商船。
沈春黛将绣好的喜帕拿给李氏看,她绣功好,又因是为沈萩做的喜帕,故而一双鸳鸯伏卧在水边,大团牡丹争相斗艳。
李氏夸赞完,摸着沈春黛的手问:“你三哥最近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沈春黛:“三哥很少跟我说心里话的,不过我觉得大约是忙的,累坏了。”
李氏不以为然,累归累,但三郎从前眼睛里都有光,可用早膳时,他低着头明显在回避话题。那时他们都在聊沈萩和傅英辞成婚的事,各人都有意见,尤其是沈冒,直至今日都不喜欢傅英辞,遂说话时也不客气,将他贬的一无是处。
李氏想着沈萩的嘱咐,便写了封信,着人快寄了出去。
待沈萩收到书信时,她和傅英辞已经打探好彭百里藏的那群姑娘下落。
“我们别动,今日我哥哥会来的。”
“你何时通知的沈将军?”傅英辞与她坐在茶肆中雅间,对面的楼里频频有客人出没,老鸨和龟公交代了几句话后,便坐着小轿离开。
沈萩:“来时便跟他说了,估摸着大约日子,便叫他在今日赶来。”她起身,回头冲傅英辞道:“咱们跟上老鸨去看看。”
对面的阁楼是当地有名的青楼,虽比不上妙芙阁的盛况,但在万年县算得上头牌。这一会儿光景,进出了好几个着华服的男子。
“等等。”傅英辞一把攥住沈萩的手腕,沈萩站住,便觉眼前一暗,却是他拿来帷帽将自己从头罩住,帽纱垂落在腰间,“可以了,走吧。”
老鸨的小轿一直来到僻静的巷道中,她下了轿子,四下逡巡过后便拐进更窄的巷子,两人不敢跟的太近,又怕跟丢,只得屏住呼吸一直尾随她七拐八拐,在一间并不显眼的门前站定。
老鸨叩了叩门,里头人听到她的声音,便从内打开,却只有半扇门的缝隙,老鸨挤了进去,门轻轻合上。
此地无处可避,两人在墙上做了标记后便准备原路返回,谁知走了会儿,竟在巷子中迷了路。
沈萩戳他手臂:“你去墙头上看看方向。”
傅英辞咽了下喉咙:“我不会功夫。”
沈萩:“可你会射箭会骑马...”
“那又如何,会这些便一定要会功夫吗?”
“我家三郎经商却也会拳脚功夫,这种院墙不高,随便就能跳上去。”
傅英辞:“你会功夫?”
沈萩无法,低头看了眼繁复的裙子,不得不将帷帽摘掉塞进他怀里,颇为纳闷地瞥了眼,道:“你还真是娇弱。”
傅英辞:...
便见沈萩轻轻提气,一跃而起落在了墙头处,她先往身后觑了眼,确认无人后抓着瓦片往前换了个稳固的位置,随即探身观察,纵横交错的巷道尽头,一边是河,一边是布满店肆的街巷。若只在巷道里,犹如走迷宫一般,但在上面便看的清透许多。
不多时,沈萩从墙上跳下来。
傅英辞看着她小猫儿一样窝在地上,裙摆震开露出涟涟水纹以及波动的荷花,只她在那蹲着,双手捂住脚尖。
“摔着了?”他弯腰,试图拉她起来。
沈萩皱眉,许是没活动开,加之天寒地冻血液流淌缓慢,这一跳仿佛崴了脚,脚筋沿着脚背一直疼到脚踝。
她抬头,看到傅英辞在她跟前蹲下,俊美的侧脸转过来,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语气:“上来吧,沈二姑娘。”
第22章
沈萩虽瘦, 但冬日衣裳穿的厚实,整个人趴在傅英辞后背上时犹如层层包裹的春卷,他修长的手臂好容易将人拢住, 双手够到指尖后又滑开。
沈萩往前探头, 凑在他耳畔问:“你是不是背不动我?”
傅英辞:“别说话。”
沈萩笑,怕他果真摔了自己,便紧了紧双臂,环住他的颈后往前趴着:“我哥哥背我的时候,单手就能托住我, 他还说我太瘦。”
傅英辞冷哼:“沈将军孔武彪悍, 一身腱子肉,自不是我这种人能比得上的。”
“是了, 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将军。”
傅英辞在心底哼了声,面上却是不显, 只确认双手不会再滑开后,直起身来。重倒是不重,只是衣裳面料水滑,若不把手扣紧,很容易扶不住背上人。
他走了几步, 嗅到身后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便把脸往相反方向转动。
只刚一动作,沈萩便又凑上来, 问道:“阿辞, 你是不是第一次背人?”
傅英辞没应声。
“那你这辈子, 可还会背别的小娘子?”
傅英辞翻了迹眼白:“我没有那受虐的习惯。”说罢, 托着沈萩往上送了送,忽又想起什么, 反问道,“那你可会叫除我之外的郎君背?”
“说不准。”
傅英辞的手一紧,沈萩下意识勒紧他脖颈,勒的傅英辞倒吸了口凉气,踉跄着抵住墙壁站定,沈萩忙松了手,“我..我一时情急,忘了,没勒坏吧。”
她拨开傅英辞的领口,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有片红晕,不禁自责道:“疼吗?”
余光瞥到沈萩着急的小脸,傅英辞咽下火气,闷声道:“不疼。”
“都红了,怎么可能不疼。”沈萩继续拨着他的领子,吹了吹,像哄孩子一般耐心,少顷抬起眼睫,“好点了吗?”
傅英辞的脸通红,闻言没回她,径直背起人继续往外走。
沈萩凭着记忆指挥他方向,听到熙攘的人群声,便知快要拐出巷子。
迎面又抬来一个小轿,只轿子疯狂摇晃,外面的轿夫凶神恶煞,甚至朝里头人狠狠啐了几句,不提防看到背着沈萩的傅英辞,一行人登时愣住,停在原地。
如此,轿子的晃动便愈发明显,隐隐伴有女子的呜咽声。
沈萩的手抓紧他的衣领,傅英辞扭头:“轻点。”
便要从他们旁边绕过去,离开。
刚走了两步,有人反应过来,横起手臂挡住他们,上下打量一番,见两人衣着华美,举止不凡,便生了怀疑的念头。
“你们怎么在这儿?”
傅英辞冷嗤:“偌大的万年县,难不成去哪儿都得同你报备,滚开。”
沈萩知道不好,因为她看到对面那人眼里的警觉,她拍拍傅英辞的后背,笑道:“我夫君脾气怪,冲撞了各位实属对不住,我们是来走亲戚,谁知出来趟反而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去哪走亲戚?”
沈萩:“就咱们县里做生意的张员外家。”
傅英辞蹙眉:脑袋还真是机灵。
果然,对方稍微松懈了态度,只还是拦在那儿,“没听说张员外家来客人,你们是打哪来的?”
傅英辞:“用的着你管!”
背着沈萩便要径直穿过去,那几个人倒也没拦,揣摩着两人说话的语气看起来不像是撒谎,就在两人快要离开他们视线时,忽然有人急急跑来,看到沈萩和傅英辞,抬手一指,大喊:“快拦住他们,快!”
傅英辞拔腿便跑,边跑边叮嘱沈萩:“勒紧我的脖子,别掉下去。”
沈萩便觉得一阵颠簸,不出片刻,竟叫对方团团围住,拦死在巷子中。
“墙上砖瓦掉落,恐怕就是他们上去过,抓起来,先跟那些小娘子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