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冒瞪她:“我哪里是吃醋,我只是不喜他,不想叫他得意罢了。”
想着傅英辞看沈萩的眼神,再想到以后人家两个是一家,沈冒便觉得不舒服。
沈萩连连点头,笑盈盈挽上沈冒的手臂,“好,都听哥哥的,绝不叫他得意。”
沈冒这才露出笑来。
吴元载听下人来报,说是沈家要来人拜年后,便赶忙安排着扫净刚放爆竹的地,将那红纸悉数堆在两侧,又亲自跑去厅堂,将还在跟傅光说话的傅英辞拉起来,推到大门口檐下等着迎人。
风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傅英辞刚从暖烘烘的厅堂出来,没穿大氅,此刻浑身上下被风吹了个透,转头要走,吴元载一把扯住。
“世子爷,你得叫少夫人看到你的诚意。”
傅英辞:“我回去找见大氅披上。”
“不成,万一你刚进去他们便来了呢。”
傅英辞:“我保证很快。”
任他怎么争取,吴元载毫不动摇。
傅英辞认命地杵在高阶上,一阵阵的风拍在脸上,颈间,将那衣袍吹得簌簌摇曳,浑身上下,可真是冷透了。
第24章
除夕夜里, 各家各户燃着灯笼将街上映照的宛若白昼,流光溢彩的烟火时而染透天空,将明亮的光火投射到他们脸上。
沈澜走在侧后方, 能看到沈萩和沈春黛高兴的小脸, 雀跃时弯起的眉眼,她发间的兜帽随着她走动一点点滑落,最后露出整张俊俏的容颜。他低下头不再看,趁机摁下胡思乱想,然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来, 恰好沈萩回头, 璀璨的眸光沁着浓浓笑意,正对上他小心谨慎的窥视。
在这刹那, 沈澜的心跳停了。
风从耳畔刮过,他攥紧垂在身侧的双手, 沈冒催促着,沈春黛跟着回过头来,其实只是短暂的一瞥,沈萩甚至没有多想,便和沈春黛一起将视线投落在院墙上的小猫, 两人学着猫咪的叫声, 边走边逗。
沈澜浑身大汗,此刻觉得犹如雨下, 冰凉凉透入肌理。
待神志回归脑海, 他提步跟上前去, 便见靖安侯府大门敞开, 巨大的六角宫灯下,站着个人, 他身姿颀长,面容俊美,不知等了多久,看到他们来时,堪堪打了个喷嚏。
吴元载原是想让傅英辞好生表现一番,谁知他才冻了一刻钟光景,便着了凉,喷嚏鼻涕不断,自然不好再让他出来待客,只好赶紧送回房中,又请了府医前去看诊调理,好歹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开了养生粥。
吴元载接过药方看了眼,便嘱咐丫鬟去小厨房赶紧炖上。
傅光给沈冒等人派发了红包,又在那同沈冒聊起军中局势,他年轻时在军营里待着,去过北境也驻扎过南疆,儿子傅鸿儒自幼习武,本能承其衣钵,谁知天不假年,运势不济,竟死在山匪手里。如今唯一的孙子,又是个进士出身,没拿过刀/枪,对军事毫无兴趣,傅光惋惜,却也尊重傅英辞的选择。
傅嘉淑听闻沈春黛来了,高兴地跑来前厅与她玩闹,两个小姑娘搬出琳琅满目的匣子,沈春黛惊叹傅嘉淑首饰之多,傅嘉淑却羡慕她灵巧的绣功,还有荷包里带来的饴糖,偷偷吃了两块,小声说别让母亲看到。
沈澜本和沈萩坐在对面圈椅上,可坐了少顷,沈萩便要去后面院里看看傅英辞,他只得看着她离开,坐在原地一杯一杯地喝起茶来。
沈萩过去时,傅英辞正躺在榻上裹着薄被看书,他屋子里陈设简单,入目所及都是书,桌案上摊开折子,是未写完的弹劾奏疏。
榻边小几上搁着砂锅,上面的盖子没落严,不断有热气冒出。
“好奇怪的味道。”沈萩走近些,扇了扇鼻间空气。
傅英辞见是她,忙捞起薄被往上遮了遮,瓮声瓮气道:“离我远些,省的传染。”
沈萩拖过来圆凳坐在榻边,“我家常锻炼,体格是好的。”
言外之意,吹吹冷风也不至于生病。
傅英辞哼了声,却没反驳。
“这是什么粥,我从没喝过。”
“神仙粥。”
“何谓神仙粥?”沈萩掀开盖子,那浓郁的奇怪味道扑面而来,她蹙了蹙眉,赶忙又合上。
“治风寒的。”
“里面有什么?”
“糯米,带须葱头,生姜和陈醋,砂锅炖,炖完后再加陈醋调味,不好闻吗?我觉得好闻的很。”说罢,傅英辞将砂锅盖子拿开,盛了一碗神仙粥后,故意在沈萩面前晃了晃,热腾腾的味道彻底将沈萩笼罩其中。
她闻不惯那味,忙跑到那半开的支摘窗处,吐了口浊气,深深吸了口带着炮仗味的冷空气。
扭头却见傅英辞满脸笑意,像是恶作剧得逞般,大口喝起汤来。
快喝到碗底,傅英辞瞥到衣裳角,顺着边角往上看,沈萩笑盈盈望着他,眼漆黑,唇红润,但笑的颇为莫名其妙。
“我也想喝一碗。”
傅英辞皱眉:“不是不喜欢吗?”
沈萩:“阿辞喜欢,我自然也要试着接受,可以喝一碗吗?”
满满一砂锅的神仙粥,她便是要喝完,傅英辞也没甚意见,因他原本也不爱喝的,只是为了对着干,这才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完一碗。
他冷笑了声,将碗搁在旁边,随后翻身朝内,取了书接着看。
只是耳朵也没闲着,听那厢瓷器碰撞的响声,小姑娘喝粥很安静,若有似无的清香飘来,勾的他心不在焉。
他又转过头,问:“你家三郎是不是往扬州做生意?”
沈萩便知,他又有要弹劾的官员了。她记得分明,那时尚未出正月,百官还在休沐当中,只有紧急事务的官员偶尔去宫里同陛下禀报要事,傅英辞便抱着厚厚一沓奏疏去了宣明殿,弹劾的是寻常官员便也罢了,他要弹劾之人,祖上有功勋,家中有爵位,在勋贵中的名望仅次于靖安侯府的昌南侯。
当时傅英辞弹劾完,过了嘴瘾,陛下却也没有敷衍行事,而是着亲卫护送刑部侍郎方希年以及户部几位官员去了扬州,但最后查来查去没甚定论,此事不了了之,却让靖安侯府和昌南侯府彻底翻脸。
沈萩琢磨着,要不要挑明,傅英辞以为她没听见,往外又翻了个身,坐直起来问:“我有事想同他讨教,若你愿意,我便让下人去将他叫过来。”
“你要不要等几日?”
傅英辞:“等什么?”
“昌南侯。”
傅英辞双眸逐渐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萩知道他在震惊,但有些事不能讲,她试过了,讲明后对方会遭遇不幸,故而即便如何难忍,她也只能憋在心里。
可他的眼神,又着实过于直接,看的沈萩毛骨悚然。
“我关心你,所以...”
“所以连我想什么,要做什么,全都知道?”
傅英辞确认自己谁都没说过,甚至写了一半的奏疏也没提到昌南侯,而沈萩的敏锐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知道她或许会提到扬州,但没想到她会直接提到昌南侯。
“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萩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她是个什么人,她自己都不知道。
重新来过一次,想要保护家人,想将每一步都走的谨慎圆满,所以竭心尽力的人。
该怎么说呢,不管怎么说,他都会把自己当成怪物般的存在吧。
沈萩莞尔:“我是你的人。”
傅英辞的脸一僵,随即飞上红晕,他攥了攥拳,扭头回避,又下意识回过神来正视她的眼神,但...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小娘子,竟不知羞耻为何物,如此孟浪的话张口便来。
倒也是实话,再过一个多月,两人成了亲,可不就是他的人。
沈萩捏着鼻子喝了碗神仙粥,起初还觉得难以下咽,后面反而习惯了味道,又盛了一碗,喝完后神清气爽,心口暖融融的。
“你们侯府的府医祖上原是做御膳的太医吧,调的药膳见效极快,我手脚都热络起来。”
傅英辞嗯了声:“可惜到他这代凋零了手艺,如今也只能混在侯府做做药膳,比不得宫里的太医们。”
“昌南侯的事,我觉得你先缓一缓,等过了正月...”
“过了正月又开始忙你我的婚事,哪里还有时间,何况接下来还好几个官员需要我去弹劾,一日都不得松快。”
沈萩:我真是替那些官员谢谢你。
她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亦有道理,但昌南侯的事不小,若要在正月里办完,她也别想休息,至少上元节是没法好好玩了。
沈澜跟着丫鬟过来,挑开帘子便听到说话声,往里走,绕过宽屏又看到歪在榻上的男人,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挑眉看向沈萩,唇边偶尔溢出笑来,克制着欢喜一般。
傅英辞与他聊的是扬州盐商杨明风,杨明风从前只是个普通盐贩子,为人精明狡猾,又善于逢迎巴结,赶着朝廷变革盐税制度时,趁机发迹,之后便在盐界有了一席之地。最近这些年,杨明风不知用的何种手段将扬州盐引捏在自己手里,其余盐贩便只能听其摆布。杨明风在平山堂一带购置了不少宅院,外室小妾养了十几个,逢年过节亦是他最忙的时候,自然不是陪妾室,而是走访上峰官员。
杨明风能稳稳把持盐引,自然有人撑腰。
沈澜仔细回想了一番,说道:“螃蟹下来的时候,他给扬州通判送去了两筐,我听尤家叔伯说,那两筐螃蟹里大有乾坤。”
傅英辞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扬州通判。
沈澜又道:“沈老爷也提过杨明风,道他在京中有人庇护,手眼遮天,去年有官盐要转私盐,本是能落到沈家头上的,可最后却是杨明风得中。此事引得扬州商户们纷纷议论,可消息却没传回京城。”
沈萩问:“有人拦道,阻人上京?”
沈澜点头,“沈老爷子说过,杨明风上头的人,不仅仅想要整个扬州的盐引,还想控制江南一带所有盐商,若能打通关窍,这里面将是不可估量的财富。”
傅英辞把书合在被褥上,刚要说话便咳嗽起来,转过头朝里好容易抚顺。
沈萩递去温水,他瞟了眼坐在斜对面的沈澜,随即不动声色接下。
屋内的香快燃尽,傅英辞抽出榻尾小匣,添了些许白色香粉,燃起来后,空气里充斥着恬淡的味道。
沈澜见他问完,起身时看了眼沈萩,是要等她一同离开。
沈萩本也想立时告别,可方站起身来,靠近榻的那只手便被傅英辞握住,她垂眸,视线从两人的手指移到他脸上,疑惑:“怎么了?”
沈澜亦看到他的动作,眸色倏然变暗,目光紧紧凝望过去,然表情始终未变。
傅英辞笑:“让三郎先走,我还有些话,要同你单独讲。”
沈萩以为他要说昌南侯的事,便让沈澜先行离开。
谁知房内将将剩下他们两人,傅英辞便松了她的细指,神情别有深意。
“沈三郎如今多大了?”
沈萩不明白:“怎么了?”
“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弟弟看姐姐。”
沈萩手指蜷了下,恰好被傅英辞看到,他覆下眼皮若有所思,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家三郎,喜欢你。”
沈萩呼吸一滞,便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第25章
他在微微笑着, 目光幽沉,握住沈萩手腕的手慢慢收紧 ,上身跟着直起来, 虽在仰视, 却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仿佛站着的人是他。
拇指甚至摩挲了沈萩的手背。
沈萩抽出手来,往后退了步。
听到他轻轻一声嗤笑。
“我不懂在你在说什么。”
“不懂吗?”傅英辞慢条斯理拢好衣裳,随即走下床来,还未靠近, 沈萩便又退了两步, “你怕我。”
“既怕我,还要嫁我, 委屈你了,小萩。”
沈萩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的真心。”
“利用我的真心?”
“不是利用, 是联盟。”
“那我倒要谢谢你的提醒了。”傅英辞笑起来,眉眼温润,面容在此刻像雪色上骤然落下的梅,妖冶清透,“别忘了, 既是联盟, 便不该让自己一堆的烂债。”
“我没有。”
“桃花债也是债。”
除夕夜的不欢而散,让傅英辞郁愤了许久, 因着休沐不能上朝, 他便奋发图强昼夜不休地写了几本弹劾奏疏, 虽是小官小户的破事, 但每写一本心中郁结便能消减不少,等到了正月初六, 积攒了多日的不爽便几乎烟消云散。
他不是对沈萩发脾气,而是对自己,因他的下贱而觉得羞耻。
什么桃花债,着实叫人听了笑话,跟后宅争风吃醋的女子有何区别?
沈萩会怎么看他,定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吧。
他坐在案前,胸口泛热,将披在肩上的外裳随手一扔,便继续写奏折,他却也是听话的,当着沈萩的面没点头,背地里却把昌南侯和杨明风的事暂且搁置下来,专门用个小匣子装好,她前几宗案子都搜查了证据,想必昌南侯的也会亲力亲为。
傅英辞捏指算了下时日,已经是沈萩不主动联系他的极限了,到今日她都没登门,怕是上回生了气,不准备低头了。
傅英辞冷笑,不低头便不低头,他也是不稀罕的。
傅三拖着扫把杵在院子里,愁眉苦脸:“世子爷自己做错事,却来惩罚你我,好生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