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除了萧景昭,都是头一回自己挣银子,哪怕陆轻尘挣的是自己家出来的银子,也不影响他的成就感。
大家忙着抄书,纪明珠看到他们每个人的字都写得工工整整,想到自己那个字,就找沈玉如:“阿妧,要不你教教我练字吧?不然你们都有事做,我一个人好无聊。”
“当然好呀,我正想跟你说,你要再考书院,这字就一定要练。”
她毫不藏私地把自己练字的心得说了,还拿出之前她用的沙袋:“你要是不嫌弃,正好给你用,要是觉得沉,先把沙子倒掉一半,觉得轻松了再装进去一些就是。”
纪明珠看得直言唾沫。
她可没忘记,好友刚开始用这个的时候,有几天拿筷子手都在抖。萧景昭问她,她还嘴硬,只说是晚上睡觉硌着了,经脉不通。
虽然成效也很明显,但……
“非得,这样吗?”她怕疼啊!
沈玉如歪头想了想:“那你要不先临字帖?或许我们情况不太一样,我毕竟原本就学了十年书法。”
“嗯,我还是先临字帖吧,等字稍微好看些,再上你这个。”相比之下,临字帖显得那么轻松。
沈玉如就挑了一本她觉得不错的字帖,借给纪明珠。
一时之间,他们五个人都奋笔疾书起来。
每个人都在认真写字,生生写出了几分热火朝天的意味,比在县学时还要上进。
第26章 夏休2
沈玉如靠自己的本事, 找到了抄书的活儿,很是得意,不忘对萧景昭说:“你看, 就算你不带我,我自己也能行,而且一来就是这么多书,咱们全都有书可抄了。”
她抄的书是给纪明珠, 萧景昭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缓声道:“嗯, 你做得很好,沈先生收藏的书多, 如此正好。”
旁边的韩诩却突然问了一句:“之前那本诗话, 沈先生正好也有?”
他一说, 沈玉如就记起, 韩诩之前想送自己一本书, 被她拒绝了的,应该就是指那本。
“对,那本我爹也有。许多学子们看了有所增益的书, 他都有, 毕竟当了那么多年先生嘛, 他都看过才能给大家推荐。”
“原来如此,韩某明白了。”
萧景昭却多看了韩诩好几眼。他座位在前面, 没法时时注意后边的动静,竟然不知这人还给她送过书?
沈玉如考上书院,这事在县学里也颇为轰动, 比当时萧景昭中案首的反应还热烈。
毕竟萧景昭一直是无人能及的第一,继续考第一也很正常, 但沈玉如作为曾经被列为“双姝”的人,居然一发奋就考上了书院,让许多人都觉得怀疑人生。
尤其是没考上,或者自认不行压根没有报名的。那些乙丙丁班的学生,多少也对她们能靠家里买进甲班不服气,自认胜她们良多,他们这样有真才实学的只能屈居别班,反倒不学无术的能留在甲班,白瞎了甲班那么好的先生。
结果他们没考上,人家却考上了!
他们仿佛被人在脸上扇了两巴掌似的,丢人。
“兴许,她又是买进去的呢?她外祖父是主簿,总有些门路吧。”有人不甘心道,不愿意承认自己苦读四年,居然比不上人家临时抱佛脚三个月。
“那招录榜还贴在门口呢,不信你去看。”甲班的人听了替她说话,“那可是联考,别说主薄,就是县太爷也难塞人进去。再说我亲眼见了她读书,一路上连热饭时,都还在背诵呢。”
“是啊,先前县太爷考较,她答得比罗紫柔还好,许是从前不爱表现罢了。”
“不错,沈姑娘很用功,我每回去食堂,都能见到他们几人在一起讨论学问。早知道当时我就该厚颜加入。”
大家纷纷说起来,一时之间,沈玉如在众人口中,竟成了一个十分上进的姑娘,都是大家以前误会她了……
而此时被学子们提到的县太爷,也正盯着眼前着人抄录的一份联考录取名单。
“王大人说,萧景昭不知好歹,拒绝了万岳书院的诚心招揽。”陈县令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你说,他是不是在故意下我的面子?”
身边的随从道:“大人多虑了,他应该是为了与沈姑娘一同去莲湘书院。”
“那还不是被林家收买了。院试出成绩当天,他就跟林家那老东西去明月楼赴宴。”陈县令不满道,“那老东西,在秀水县经营了几十年,我一时动他不得,他家那个小的实在烦人得很……”
他又去看莲湘书院名单上的两个名字,似是自言自语:“如今他外孙女儿又考上了书院,若是再加上萧景昭,倒愈发不好动他了。”
随从欲言又止,怕惹来他大发雷霆,到底还是没说,沈秀才似乎也递了辞呈要去金陵的事。
陈大人手里掣肘林家的筹码,又少了一个。
与陈县令相反,林家喜不自胜,林主薄甚至还专门为阿妧办了一个升学宴,邀请了衙门里共事的大小官员,热闹得很。
陈县令再不情愿,这表面功夫也得做,面上还夸道:“之前在县学,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往后考个女状元回来,让你外祖父长长脸。”
出了宴席,却讥讽一笑:“人老了,果然会变。我刚来上任时,听纪县丞说他是个老古板,当时女帝大力推行县学,他女儿要去,他还不肯,拘在闺房里,只让她学规矩的,现在女儿没了,对这外孙女儿倒是宽容。”
“只可惜他眼光不行,女帝在位时不让林小姐去上学,如今的圣上却好似并不喜女子读书呢。”随从自是顺着他说。
“那是自然,王大人早与我说了,圣上觉得女子读书为官乃歪门邪道,只是如今边关不安定,才没抽出空来管这些。”陈县令道,“可笑那纪县丞和林主薄,还以为我也是迂腐刻板,才不让家中女眷去县学。”
“大人远见。”
旁人在背后如何议论,林家人自是不知,他们办了宴席,散席后一家人又回林府,聚在一块儿。
外祖父与外祖母都拉着阿妧,一声声小心肝赞不绝口,宝贝得不行。
“先前我与你外祖母说,你要去考书院,她还道别让你去,怕你考不上要伤心。”林主薄今日浅酌几杯,也有些醉意,“瞧瞧,这不是考上了。”
林氏又气又笑:“我怎么不让她去,我还给她做了午膳,你又做了什么?你就光会说。”
“外祖父,外祖母,你们的好,阿妧都记在心里呢。”
她越懂事,林主薄二人就越舍不得她要远赴金陵,只得让她去书院前,多来这边玩耍。
除了偶尔赴宴、出去游玩,其余时候,大家几乎都在抄书。
抄了两个月的书,所有人的字都精进不少,沈玉如也练出了不同的字体。
现在让她去写字,只要她愿意,没人能看得出这是她写的。
沈玉如把抄好的书籍交给纪明珠,她抄的这几本,是纪明珠接下去一年要用的,纪明珠接过去,道:“你亲自抄的书,我一定好好读。”
书院开学的日子马上到了,她们也快要分开,沈玉如不舍道:“珠珠,你书法也要记得练,遇上不会的,多问问先生,我们可以多写信,我等你一年后来跟我们一起。”
“我知道,我真舍不得你,明年我一定要考上!”纪明珠立誓。
沈玉如:“嗯,你一定可以的,我当时也是这么立誓,然后就考上了。我可以,你也可以。”
她不说还好,一说,纪明珠就想起她之前那段时间的样子来。
卯时便起,子时方歇……纪明珠打了个寒颤,实在太恐怖了,她又摸摸自己的脸,也不如阿妧天生丽质,那般天生丽质的都被折磨得眼底乌青,换了她,这么来上一遭还能得了!
“我这开始得早,应当不用像你那样吧……”
“量力而行就是。但是你想想,你喜欢的话本科,还有那个你喜欢的女先生,是不是就想多学会儿了?”
纪明珠想了想,用力点头。
时至夏末,临行在即。
这一去至少要到过年,他们才会回来。
萧娘子悉心为萧景昭准备了四季衣物,寒衣冬被,又给他银子。
萧景昭推拒,她硬塞在他怀里:“你拿着。到了那里,你与阿妧要好好的,既然你如此选择,从前我告诉你的事,就都忘了吧,活得轻松些。”
又拿出两个做工精心的荷包:“你与阿妧一人一个,装牙牌用,我也只能做做这些,多的就没有了。”
那荷包上,一只绣了鸳,一只绣了鸯,相向而行,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谢谢母亲,我一定让她用上。”
“那信物你们也记得带上,那是……祖传的宝贝,往后也只有这一个念想了。”
“我明白。”
萧娘子与他在这小村子里,相依为命十四年,虽无生恩,却早已形同真正的母子。离别在望,自是为母则忧,难得叮嘱他许多。
萧景昭和沈家父女都要去金陵,只留萧娘子一个人在这里,他也有些放心不下,又问一遍:“母亲,真不与我们一同去吗?”
“嗯,我就不去了。”
萧景昭无法,只好再三让她在家务必多保重身子,不要再熬夜做绣活儿,往后他在金陵,赚钱的路子更多,可以孝敬她了。
萧娘子笑得欣慰。
这个夏天,沈玉如抄书赚钱十分起劲,并且深深疑惑起自己以前那么多年,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也可以赚银子呢。
而且她是眼睁睁看着萧景昭在抄书,都没想到自己也能赚钱。满心只想着,小时候爹和外祖家能养她,以后嫁了人,夫君能养她,直到现在她自己赚了钱,才发现,原来赚银子的感觉那么好。
就像她认真读书了,才发现读书好的感觉那么好,那么多人都会捧着你,夸奖你。
她娘当年作为秀才娘子究竟有多风光,她没机会看到,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风头一点也不输作为秀才的萧景昭。
现在她只要寻常出门,在村子里走走,遇上那些儿时与她说当秀才娘子多么好的大娘婶子们,根本不提秀才娘子那回事儿,只一个劲地说,她考上了书院,给采桑村争气了,以后要是大富大贵,当了女官儿女县令,可不能忘了她们这些大娘婶子啊。
大娘婶子们对她过于热情,加上忙于抄书,沈玉如今天夏天都没怎么出门,连练武也改为只在自家小院子里随意练练,因此,她每年都要品赏一番的荷花,今年都错过了花期。
萧景昭知道她喜欢赏荷,怕她留下遗憾,和她约定了等抄完书,再一块儿去赏一次荷。
没想到,等把书稿全部抄完,离出发只剩下最后一天,很不巧的是,明明前几天还艳阳高照,偏到这一天,天边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沈玉如非常惋惜,想最后去看一次村子后面的荷花,怕是看不成了。
萧景昭的脾气她很了解,不许淋雨,不许吃冰,这不让那不让的,惯是没趣。
她有些没劲,打算重新躺下,最后一天就在家里睡上一天算了,却听到有人来敲门。
只见那惯是没趣的人,今日竟拿了一把油纸伞站在她家门口:“说好赏荷,你该不会忘了吧?”
第27章 夏休3
沈玉如一听, 立刻跳起来去给他开门。
“你稍等片刻!”她又匆匆回房,换了一身她很喜欢的绿裙子,给两个发髻绑上长长的嫩绿绸带, 还打成蝴蝶结,这才一蹦一跳地跑出去。
萧景昭一看,她仿佛从画册里跑出来的草木之精,行动间极是灵巧又富有活力。
他不禁为自己这个想法哑然, 这段日子果然是跟她与纪明珠等人相处久了,竟会冒出这等念头。
他们一块儿去了那片荷塘, 行至半路,天上果然飘起雨丝, 萧景昭撑开伞, 与她并肩过去。
雨点打在伞面上, 雨声渐渐大了, 沈玉如有些迟疑:“要回去吗?”
萧景昭眸光流转, 拉住她,小跑起来,向荷塘奔去。
到了地方, 他们浑身半湿, 期待地去看那荷花, 却只见荷枝歪斜,荷叶残卷, 今年终究是来晚了。
“可惜,早知道之前就该抽出一天陪你来。”
沈玉如在塘边蹲下,痴痴地望着塘中残荷, 目光沉醉:“留得枯荷听雨声,便是这样吧。”
萧景昭失笑, 站在她身边,把伞往她那倾斜:“你这些日子的书果然没白抄,都能记得李义山的诗了。”
他见她的形状,就知道她又要开始赏荷了,哪怕是这等残荷,她也能与往年一样,看得如痴如醉,她果真是极爱赏荷。
沈玉如一看这等美景,就恍入无人之境,不知星辰斗转。她看了好一会儿,感到雨声似乎小了,这才抬头看萧景昭。
眼神还有些呆呆的,像是大半的脑子还在想那些荷花,忽然冒出一句:“萧景昭,你现在也是一支荷了。”
她扯扯他的衣摆:“荷枝。”又指向那把伞,“荷叶。”
萧景昭被她弄得不知说什么好,在她身边蹲下:“那你是什么?”
“我?”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是莲子,来年再长成一朵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