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紫柔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是全班第二,沈玉如是倒数第二,对方居然答得比她好这么多,她竟然还自诩得意地主动去答……
沈玉如,她明明整天只知道些情情爱爱,家里有那么好的条件支持她读书却不知珍惜,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要不是今天这题是县令临时出的,她一定会觉得,又是沈先生偷偷在帮他女儿。
陈县令神情变幻莫测,他不说话,其余人一时也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对林主薄道:“你这外孙女,倒是教导得极好啊。”
“陈大人见笑,多亏这里的先生们教导有方。”林主薄半躬下身,恭恭敬敬道。
“不错,听闻她爹也是这里极好的一个先生,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陈县令说完,大步走了出去,“回去吧。”
县衙随行人员、先生们,都匆匆跟上去离开教室,方才还显得拥挤不堪的甲班,瞬间又空荡下来。
学生们有些莫名,在他们看来,今天沈玉如真是出了一个好大的风头,完全压过了罗紫柔,就连一开始想作答的萧景昭,今日也不及她夺目。
哪知陈县令对罗紫柔还说了“甚好”,轮到沈玉如,好像夸了,又好像没夸,总之听来有些奇怪。
不过此时已到下学时间,明日又是旬休,他们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都快速收拾好书箧,结伴回去,唯独今天路上的谈资已经有了。
只有纪明珠和陆轻尘、韩诩这几个,激动围着沈玉如:“阿妧,你竟有这个本事!”
“这么多东西,你是如何想出来的?还有你说的那些人物、地方,我听都没听过。”韩诩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块刚出土的宝贝。
沈玉如小声道:“这题萧景昭在我家和我爹讨论过,我正好听了,你们没见他一开始就想作答吗?”
“原来如此。”陆轻尘不由艳羡,“有当先生的爹和天赋异禀的邻居,我们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韩诩却道:“也得沈姑娘自己努力学了,否则便是听了一遍,你能答得这么全?还是在县老爷面前。”
“也对,若是换了我,在县令和这么多先生面前作答,便是会的题也吓得脑中一片空白了。”
沈玉如发挥出色,自己心情也很不错,步履轻盈地去找萧景昭,一起乘马车回家。
她又恢复了往日赏花扑蝶时的快乐,恨不得连跑带跳的。
萧景昭见了她这模样,压下其余心思,浅笑道:“这般开心?”
“自然,我甚是开心。”
“比赏梅还要开心?”
“比起赏梅,其实我更爱赏荷。”
萧景昭低笑,又问:“那么,比赏荷还要开心?”
小姑娘转了半个圈,正对着他:“不错,我今天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这么喜欢读书,原来被大家赞许的感觉如此之好,比我赏荷还要高兴一百倍,读书时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真觉得前几天积累的疲倦困乏,好像一下子都不翼而飞了。
他们正说着,沈秀才也来了,许久不见女儿如此开怀,他一见,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何事让阿妧如此高兴?”
沈秀才今天当值,负责看管地字班的自修秩序,没有与县令等人同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玉如正想吹嘘呢,她爹就问了,她立刻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阿妧这么说话时有她独特的语调,总是灵巧的,上扬的,像南方轻盈的燕子,令人听着就胸怀舒畅。可是这回,沈秀才听着听着,目光便多了几分沉重,一看萧景昭,少年懂他的心思,向他颔首。
沈清淮内心发沉,面上却不显,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阿妧果然答得极好,不枉你这些日子如此用功。”
沈玉如用力点头,还是她爹好,一夸就夸到了她心里去。
她也觉得多亏自己开始用功了,今天才没让外祖父跟着一起丢人。
林主薄回到家,敷衍了一天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阴沉下来:“林子毅在哪里!”
林子毅刚下值到家,正拿着糕点填肚子,闻声应道:“爹,你找我?”
林主薄气得顾不上文人风度,颤手指着他:“逆子,你给我跪下!”
“爹,你这是做什么?”林子毅站着没动,他家里从来不兴下跪之类的。
林主薄却抽下墙上的一根鞭子,清瘦的林主薄一辈子也没碰过这些,这鞭子还是林子毅的,却挥着手真要去揍他。
林子毅赶紧跪下,他倒不怕他爹打他,老爷子拿毛笔的手,能有多少力气,他是怕他爹给气坏了。
“你这混账,在县衙里瞒着我做了什么?”
林子毅立刻想到自己追查的案子,那证人已经答应他要来作证。但他不愿告诉他爹,以他爹的谨慎,非要他立即停手不可。
他便道:“我做了什么,还瞒得过爹吗?”
“啪”地一声,鞭子抽到了他身上,林子毅疼得龇牙咧嘴。
“若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懒得管你,你可知道,今日县令到县学去,拿阿妧做筏子?”林主薄气急了,又抽一鞭,“他要是做出更过分的事来,你可对得起你阿姐?”
第13章 县学13
陈县令临走时那句意有所指的“虎父无犬子”,林主薄登时意识到,他今天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是自己儿子惹了事。
林子毅闻言大惊,顾不上疼:“阿妧怎么了?”
林主薄扔了鞭子,坐到太师椅上,刚才挥那两鞭已经让他气息不稳:“被他故意刁难罢了,大约是想落我的脸。”
“阿妧哭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好面子,被当着那么多先生同学的面刁难,一定委屈极了。
“非也,她不但答上来了,还说得极为出色,我也没料到。”林主薄眉头紧蹙,“此人睚眦必报,目的未能达成,只怕他现在怀恨在心,还用清淮做了威胁。”
“简直欺人太甚!”林子毅怒火冲冲。
他前几天才刚跟阿妧说万事有他和外祖父顶着,哪知今天就给小姑娘带去了麻烦。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在衙门里的事,这陈县令竟能无耻到去学堂寻一个小姑娘的不痛快!
“所以,你究竟干了什么?”林主薄情绪稍缓,理智回笼,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撇去茶沫,“近日衙门总共那几件大案,莫不是那一件弑夫案?”
哪成想,林子毅当真点头:“是,我寻到了那日与死者李五德一同喝酒的人,愿意出来作证。”
“什么?那案子都已经判决了,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爹,他可以证明,李五德每回酒后都喜欢打人,还亲口对他们说过,经常把他娘子打得不能下地。按大盛朝的律法,若那妇人是为反抗无意致人死亡,绝不至于秋后问斩啊!”
林主薄的火气又翻涌上来,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撒到了几上:“糊涂!你不过是个捕快,读过几年书?比县令还会判案不成?你可知道,那李五德的娘与县官夫人是远房亲戚?”
“爹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林子毅站起来,“我还怪道如何能轻易判了那妇人死罪,原来如此!”
“你难道还要继续?”林主薄不可思议,“阿妧和清淮怎么办,这一次只是提醒,下一次他还会如此轻拿轻放吗?”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他又能把我们何如?”林子毅道,“即便他真要为此记恨,我林子毅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拖累他人!”
林主薄便道:“真到那时,我便与你断绝父子关系,让你去一人做事一人当!”
话虽如此,他到底放心不下,又着人去采桑村一趟,让沈清淮明日过府详谈。
沈玉如今日难得表现了一番,今晚想偷懒少学一晚的念头也没了,又学到了子时。
她今天发现学与不学的明显区别,更有动力,即便联考不会那么幸运出她正好听过的题目,但联考也不会考得这样难,她一寻思就觉得自己离莲湘书院又更近了一步。
因她说如今每日都早起读书,次日萧景昭特意早些过来,沈秀才还没出门。
结果,说自己要早起的人,房门紧闭,不用想就是还在呼呼大睡。
沈清淮轻声道:“她这几天学得累了,每天晚上歇下后,还要偷偷在房里看书,让她多睡会儿吧。”
萧景昭应是,自去书房等她。
他读着圣贤书,心里却还想着在房里大睡的小姑娘,不由浅笑摇头,这个笨蛋,恐怕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她爹绝对不会发现呢。
沈秀才交待完,就出了门。
今天他没有先去给女儿买好吃的,直奔林府。昨天听阿妧说了之后,他就想跟岳父谈谈,即便没人知会,这一趟也是要来的。
时辰还早,林主薄却已经起了。
他为人极其保守谨慎,因昨天的事,几乎一夜没睡好,见到沈清淮,便道:“清淮,你可算是来了。”
“岳父大人,我也正想问,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引来陈县令旁敲侧击?”
“都怪子毅那个不肖子,他不肯听我的,可我心里着实难安。”林主薄觉得文人之间交流起来方便多了,“他只道自己是在伸张正义,可哪里知道,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哪!”
林主薄把事情与他约略说了一遍:“现在他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非要给人翻案,我担心之后陈县令找我们家麻烦。”
“这……”依沈清淮看,小舅子做的不能算错,可也确实极有可能引来报复。
“清淮,这家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妧,她不是打小就喜欢那个萧景昭?他家是贫寒了些,但难得一表人才,我们多贴补一点也无妨,你尽早把他俩的婚事定下。”林主薄背手踱步,想到什么,愈发坚定,“此事越早越好,最晚也得在他院试后就定下。”
“我正有此意。”
“好,等阿妧的亲事定下,你也能放开手脚。这些年,你为了蕙娘和阿妧舍弃良多,如今阿妧也大了,许了婆家后,你再出去赶考也没了后顾之忧。咱们家,还是要有人立起来才行。”
沈清淮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倒不是因为怕陈县令对付他们,纯粹是因为萧景昭的才华过于出众,难免担心日后他真大富大贵,瞧不上他家闺女了。
翁婿二人不谋而合,林主薄在儿子那受的气都消散许多,这才有心思顾上别的:“阿妧如何能答上那题?我瞧她平日是个贪玩的,不像她娘,反倒像她舅舅。”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阿妧近来有意苦读,说是要考书院。”沈清淮把她这些天的作息说了,“难得她想上进,我就没有揭穿她。至于那题,应当是我与昭儿探讨时,她听了,可惜没听全。”
“哦?莫不是还有更好回答?她昨天可是说得连我都差点不敢认,这竟是我外孙女儿。”
“正是说得太多了。”沈清淮叹道,“换了昭儿来答,就知道藏拙的道理。对陈县令这样的人,答五六成才是最好,若既知他是故意找人麻烦,只答一二成,丢了人,让他心满意足,反倒不容易被记恨。”
“所言甚是!”林主薄无比赞同。
“往日没想到她会突然用功,不曾与她说过这些。”毕竟他们以前,只需要考虑怎么让她考到中下等之上,别门门功课考个下等回来。
林主薄闭目揉着太阳穴:“如此一来,她要是能考上书院也好。陈县令再有靠山,也不能去书院找她麻烦。”世事到底无常,不曾想外孙女也会想要去考书院。
沈清淮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若是当年,他对蕙娘也有这般纵容开明,该有多好。
却也只应了是:“就顺她心意,让她去试试。”
他准备告辞,林主薄却喊住他:“学堂伙食不比家里,既要考学,以后让巧芝每日中午给她送饭。”
“多谢岳父大人体贴。”
萧景昭书都看了半卷,小姑娘才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
她看到天光大亮,跟往日旬休睡醒时一样,身体也休息够了,惬意地去厨房找吃的。
她一手端着粥、一手啃着馒头,刚转身,就看到萧景昭站在她家厨房门口。
“你来啦,那我们去学习吧。”
萧景昭纠正她:“我都来了一个时辰了,不知是谁跟我说,如今学会早起了?”
沈玉如滞住,歪头狡辩:“这……不是旬休嘛,晚些也正常。”
“嗯,多睡会儿精神更好些。”萧景昭难得顺着她说了。
他先陪她用完朝食,再给她一张卷子:“给你一炷香时间,先答了这些题,我看看你这些日子学了多少。”
见她开始老实做题,萧景昭准备继续看书。
不过想到她往日的德行,又特意把她手边的书全搬开了,不给她翻书的机会。
沈玉如:“……幼稚,我难道还会去偷偷翻书不成?”
“把书挪开,省得妨碍你答题。”
“哼。”沈玉如嘟嘴,继续作答。
写完一道就在心里悄悄说,谁要翻书,她都记住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把卷子拍在萧景昭面前:“你看!我可是都答对了?”
萧景昭一目十行,一道道看过,果然答得都不错,起码对了八成。看完这卷子他就知道,她前些天生熬出来的黑眼圈还算没白熬。
“怎么样,不错吧?”沈玉如又流露出得意的小眼神,小脸上不加掩饰的骄傲。
萧景昭莞尔,提笔圈出几处,正是她答得欠妥的地方:“错了这几处,不过字写得好了些。”
她不信,拿过卷子来瞧,再翻书对比,果真是她错了,有些懊恼:“这里居然写错了,我明明才背过的。”
小姑娘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改正,天真无邪,看着就让人身心放松。
“阿妧。”萧景昭唤她,“你突然想考书院,是为什么?”
“考书院,当然是为了有钱有势,当大官,发大财。”她写着题,随口说道。
“那可能有些难。”
“为什么?”
“我实在不能想象,你这样要如何升堂办案?”萧景昭凝视她灵动清澈的眼睛,在想什么,只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这绝对是嘲讽,沈玉如完全听出来了,哪怕他是未来的皇帝也不能忍:“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别的不说,我要是当了官,肯定比陈县令好!”
第14章 县学14
萧景昭见她自卖自夸,一边摇头,一边带着连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愉悦:“你过来看着,我替你定一个目标,接下来十日的你完成这些即可。”
沈玉如飞快地从他对面,又凑到了他身边去,双臂撑在书案上,仔细聆听。
萧景昭先划了《孟子》前两卷,又划了《中庸》,其余各科也都替她划了篇目里的重点。
“就先这些,学完之后再给你划新的。”
沈秀才回来时,往书房打眼一瞧,见一双小儿女凑在一起读书,言谈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亲近,不由心下大定,连饭也顾不得做,趁他们在书房学习,去了隔壁萧娘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