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风身形一闪,与此同时摸出把扇子展开,当啷一声,暗箭掉落。
姜音在暗箭射来的同时,飞身而起,从树上取出一把剑,是北堂主师游提前为她备下的。
她提着剑走向陆沉风,脸上仍然带着温柔的笑。
“陆大人。”
她手一伸,剑尖指向陆沉风。
陆沉风看着她,眼中似掀起了飓风。
他冷笑了声:“这些时日都只是骗我?”
姜音没说话,手腕轻抖,劈手刺向他面门。
陆沉风只是躲闪,并未出招。
“今天也只是骗我?”他问出话的同时,肩膀被刺中一剑,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
姜音并不多言,长剑在手中灵活如游蛇,朝他身上招呼去。
陆沉风没带绣春刀,他用的是一把普通的扇子,没几下就被姜音以剑挑得破碎不堪,只剩孱弱的扇骨。
苗武和裴炀带着锦衣卫正在奋力往山上赶,月门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火光灼眼,杀声冲天。
厮杀了近半个时辰,张山和李石带人牵制住月门杀手,苗武和裴炀两人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当他们赶到山顶时,看到的便是姜音一剑刺进陆沉风胸口。
寒秋冷月,山风凛冽。
陆沉风微垂着头,白衣染血,眉目如霜,他右手抓着剑刃,鲜血如注。
“为什么?”他低吼出声,眼白猩红,眼泪滴落,一张嘴,吐出一大口血。
姜音握着剑柄的手颤抖不止,她昨天特地提醒他,就是为了让他提前做准备。
他分明可以事先穿上金丝软甲,再往胸前裹上棉絮血包,可他却没什么都没准备,只穿了单薄的衣衫。
若她再往前送入半寸,他当场就没命了。
她不知道他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是苦肉计?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陆沉风猩红着眼看她,满嘴的血,他却执着地在等一个回答。
姜音猛地抽出剑,血喷了她一身,滚烫的血溅在脸上,如火烧星子窜入心底,烧心燎肺。
她忍着打颤的牙,强自镇定道:“因为我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你。”
陆沉风摇晃着身体,眼眸灼灼地看着她:“你真的就没有喜欢……”
姜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急出口:“没有。我一直都是在骗你,从没有喜欢你。”
“砰”的一声,陆沉风倒在了地上,一身白衣被血染透。
他扯了扯唇,自嘲一笑,血从唇角溢出流入脖子,眼泪从眼角滑落。
泪与血相融,刺痛了姜音的眼。
她不忍再看,明知这男人或许仍是在做戏,仍是在算计她的心,她还是心疼了。
她足尖一点跃上枝头,借着力道飞身离开,如青鸟融入夜空。
陆沉风躺在地上看着她远去,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黑渊里的蛇,仰望着天空飞翔的青鸟。
她这一走,再也不会有人摇着他手臂软软地叫一声“夫君”了。
第025章 (修)
“快, 快去把许大夫叫来!”苗武近乎于吼的喊出声。
他嗓门本就粗,一旦大声吼,就更粗噶了, 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拉动的声音。
张山匆匆往外走,裴炀急忙把人叫住:“且慢。”
他淡定从容地嘱咐道。
“派个机灵些的悄悄去把许大夫叫来,再安排人进宫去请太医,请太医的声势要大, 多请几个。”
陆沉风躺在床上,清晰地听着裴炀的声音。
他掀开眼皮, 沉着冷静道:“太医来过后,把我重伤不治的消息传递出去。”
苗武听得脊背一麻, 缓缓转过身看向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陆沉风。
“大……大人您没事?”他都要吓死了, 还以为陆沉风真的快不行了。
陆沉风扯了下唇:“看着唬人, 没伤到要害。”
话虽如此,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 剑尖离他心脏只差半寸,指甲盖大的距离。
生死一线之间。
他承认自己是在赌,那一刻但凡姜音手抖一下, 或者真的是在骗他, 他当场就交代在那儿了。
其实早上起来, 他穿了金丝软甲的。
下朝回来后,他便脱了, 犹豫了一阵又重新穿上,之后再脱,再穿, 如此反复折腾了十来回。
最终他没穿,甚至特地换了一身白衣, 连绣春刀都没带。
裴炀和黎江都劝他,让他穿上金丝软甲。
但他始终没穿,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拿命去赌一场,为的是什么。
可能就是为了看她临走前,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慌乱,仅此而已。
……
京郊,乱坟岗。
月亮被云层半挡,透下冥冥之光。
乌鸦从枯树上飞出,哇哇叫着,阴森瘆人。
姜音垂首跪在地上,腿边是一节光秃秃的骨头。
她一动不动地跪着,有只蚂蚁爬上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爬来爬去,她绷紧了手,连身子也绷得紧紧的。
在她身前站着一个头发半白的男子,男子身量不高,较之寻常男人要矮上许多。
他戴着面具,只露出红艳薄削的唇,以及那双寒意森森的眼,像只厉鬼。
“为何要自作主张?”男子声音尖锐刺耳,隐含着愤怒,“我让你对他使用美人计了?”
姜音垂首恭敬道:“我只是想为门主分忧。”
“分忧?”男子讥诮道,“是为我分忧,还是你真的对陆沉风动了情?”
他一脚踢在姜音肩头,将她踢翻在地。
姜音爬起身,继续跪着,语气镇定道:“属下的确是为门主分忧。”
男子伸出苍白细瘦的手,两指钳住她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啧,一晃眼,小姑娘都成大姑娘了,不听话了。”
姜音神色平静地抬着头,任由他打量,眼中无波无澜,如一潭死水。
“大姑娘,懂得思春了。”男子阴阳怪气地说着,手背轻蹭着她的脸。
姜音不说话,强行压下心底的恶心感,如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般任他把玩。
她已经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功亏一篑。
“起来吧。”男子直起身,两指在袖子上蹭了蹭,满眼嫌弃。
姜音站起身,仍然低着头,不与他对视。
男子淡声道:“明日天亮后你便赶去台州府,暗中保护宁王。”
姜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男子声音陡然一冷:“有疑问?”
姜音躬身拱手道:“属下没有。”
男子拍了拍她肩:“好好守护宁王,春香楼和玉景坊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春香楼、玉景坊和集贤斋,这三处便是昨天陆沉风捣毁的月门在京据点。
“门主,属下……”
姜音想要解释,男子打断她的话。
“你是为了保命,不得已才向陆沉风透漏出了在京据点,情有可原,这次就不怪你。”
姜音恭敬道:“多谢门主信任。”
但她清楚,门主根本不再信任她,让她去台州保护宁王,只是个幌子,或者说是拿她在钓更大的鱼。
门主真正效忠的人,应该是思陵那位。
锦衣卫指挥使陆沉风死了。
消息一出,便如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京城。
“什么?陆狗贼死了?”
“真的假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陆府门外白幡都挂出来了!”
陆沉风虽然常年住在锦衣卫衙门,但他在京城是有房子的。
他三年前便买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与锦衣卫衙门只隔了两条街。
平日里他不常住自己的宅子,基本上都是歇在衙门,偶尔才回去一趟。
眼下他“死”了,办丧事自然是要在他自己的府中办。
衙门公堂之地,平日里他因公务繁忙住在后院倒是无伤大雅,可在衙门办丧事那就不行了。
即便百官不弹劾,皇上也不允许如此乱来。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听说好像是被一个女刺客给杀了。”
“苍天有眼呐!”
京中百姓听说陆沉风死了,都很高兴,奔走相告。
一时间,陆府门外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家引颈相望,满面带笑地往里面看。
即便是晚上了,人也不见减少。
锦衣卫出来撵人,大家便一哄而散,迅速跑开。
反正看热闹不犯法,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锦衣卫再强横,也不能无缘无故当众杀人,更何况还是些没触犯任何大魏律法的普通百姓。
张山握着绣春刀,气得咬牙切齿。
他带人守在陆府门外,亲眼看着这群无知百姓一脸的幸灾乐祸、满心欢喜地看热闹,他气得想上去砍人。
锦衣卫名声是很差,他们大人的名声更差,但那也只是官场之间的斗争。
他们大人从未做过伤害百姓的事,甚至一直在默默地帮百姓做事。
可这些无知愚蠢的人,他们什么也不了解,只人云亦云地憎恶畏惧。
宾客来来往往,皆是来吊丧的。
当然,更多的人是来看热闹。
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全都来了。
柳家也来了人,柳宗泉虽然没过来,但柳珩来了。
“呜呜呜呜呜……”
“大人呐!大人你死得好惨啊!”
“大人,俺老苗一定替你报仇,必定将那女刺客抓住,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说到这,他重重地擤了把鼻涕,往脚后跟上一抹。
“俺早提醒过您了,让您当心点,千万别着了道。可大人您偏不信,还与那刺客做夫妻,成日里把她当心肝宝儿贝似的宠着。”
“这下好了,她把您骗得五迷三道的,让您带她去看什么劳什子落日。您果真就带着她去了,却落得个一剑穿心的下场。”
裴炀以袖掩面,低声抽噎着,听了苗武的话,眼角直抽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盖着白布的棺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棺材板似乎动了下。
柳珩走进灵堂,正要准备去上香,听见苗武那句“与那刺客做夫妻”,他脚步一收,站在了堂中没动。
当苗武哭喊着说完后,他大步上前,都顾不得死者为尊了,一把揪住苗武的衣领。
“你刚刚说什么?”他声音微颤,隐忍着情绪,“你说陆大人身边的那个女子是刺客?”
苗武肩膀一拐,从他手里挣脱。
他站起身,冷冷地看着柳珩。
“柳大人若是来吊丧的,就请去堂前上香。若是来找事的,我们锦衣卫……”
裴炀赶忙站起身打圆场。
“柳大人勿恼。”他拉了下苗武,上前挡在中间,“实不相瞒,大人的那位夫人,并非大人明媒正娶的真正夫人,实则是月门的一位杀手。”
眼见着柳珩神情一点点变冷,脸色苍白无血。
裴炀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道:“一个月前,大人带着锦衣卫出城去查案,却在京郊南山遭遇了刺杀。为首的刺客头子,便是后来跟在大人身边的那位姑娘。”
“当日她抱着大人跌落山崖,后来被大人带入诏狱,为保命,她便使了出美人计,诱骗了大人。”
他叹了口气。
“唉。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大人一生谨慎,却不料终究还是栽在了女人身上。”
一直没说话的黎江站起身,接话道:“那女刺客虽然用卑鄙手段杀了大人,但好在我带人及时赶到,将她打成重伤并推下了山崖,只怕凶多吉少,说不定她早已经死了,保不齐尸首都被山里的猛兽吞噬干净了。”
柳珩听完连香都顾不得上了,拔腿往外跑。
在他一阵烟似的跑远后,黎江强忍着没笑出声。
苗武定力不够,忍笑忍得肩膀直抖,他怕被人看出异常,只能扯着粗哑的嗓门继续号啕大哭。
陆沉风躺在棺材里,将外面裴炀他们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他却半点笑不出来。
即便知道姜音并未受伤,但他却能料定她回了月门并不好过。
……
深夜乱坟岗。
月亮被厚云彻底遮住,大地乌沉沉一片。
姜音抱着剑靠在一块不知名的石碑上,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辨不出是谁的墓碑。
她闭着眼休息,感官却放到了最大,细微的一点声也清晰可闻。
有人朝她走来,是熟悉的脚步声。
她没睁眼,等着那人走近。
“阿音。”云欢走到她面前,温声开口。
姜音缓慢地掀开眼皮,看了她眼:“何事?”
云欢迟看着她:“我刚从城中出来。”
姜音没说话,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云欢又道:“陆府在办丧事,你真的杀了他?”
姜音勾了下唇:“当然。”
云欢怔住,良久,开口道:“那……”
姜音笑了下,还是那副人畜无害、温柔乖巧的模样,小小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在无边的夜色里,分外的瘆人,像是从墓里爬出来的小鬼。
她笑着站起身,足尖一点跃上树梢,几个起落间便离开了乱坟岗。
京城西街陆府。
姜音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黑色斗篷,坐在灵堂房顶上。
此时堂中宾客已尽散,只有十几个守灵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