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如火——山花对酒【完结】
时间:2023-11-10 23:18:16

  裴炀又道:“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然而她到底是月门的人,况且前不久才刺杀了大人,总要多番试探,确认真伪后,才敢将她放出去。”
  苗武哈哈笑了两嗓子。
  “老裴你就是想的多,爱玩这些阴的。”他摸着下巴,“要我说啊,其实没那么必要。在河间时,她有无数次逃走的机会,可她并没有走,从这一点便能看出,她是真的无心再效力月门。”
  裴炀笑了声:“或许只是放线钓鱼?”
  苗武再次摇头道:“我觉得不是。河间之事不提,前天夜里,她与大人同床共枕,若真的想……”
  “行了,下去吧。”陆沉风及时打断他的话。
  ……
  姜音没事人般回到小院,洗衣裳晒被子,收集了半簸箕桂花,去厨房做了些桂花糕,让人端去前院议事厅。
  做完这些事,已经到了中午。
  她在膳厅独自一人用过午饭后,回到屋里午睡了半个时辰,下午便坐在廊下纳鞋底,长长宽宽的鞋底,一看就是男人用的。
  日落时分,陆沉风还没回来。
  姜音仍然一个人吃饭,吃完饭,她回房把月门在京的据点画在了一张纸上。
  天黑尽后,她去了苗武的住处,敲了敲门,听到他的声音,将纸塞进门缝里,如鬼魅般飞身离开。
  回小院的途中,行至半道,姜音蓦地停住脚。
  她没转身,也没说话,等着身后人出来。
  云欢从廊柱后走出来,猫儿般无声无息地走到姜音面前。
  “阿音,我……”
  姜音足尖一点,飞上房顶,接着便像一只轻盈的灵鸟,忽高忽低地飞走在夜色中。
  云欢颇为吃力地跟着她,十来回起落后,喘息声便重了起来。
  姜音气息平稳地站在郊外拱桥上,神色淡淡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云欢站在她身旁,手扶着桥栏。
  “我与你说过吧,我有个弟弟,云清。”
  “两年前,阿清被门主安插到锦衣卫当细作。不到半个月,就被陆指挥使拆穿了底细。”
  姜音眼睫颤了颤,仍然没说话。
  云欢继续道:“陆指挥使派人将我掳走,当着我的面对阿清用刑。他是我亲弟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致死。无奈之下,我只能投了锦衣卫,只要可以保住阿清的命,我死也无憾。”
  她一把抓住姜音的手:“阿音,对不住,是我害了你。那日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以你的本事,早就逃脱了,陆沉风根本困不住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抱住陆沉风跳崖。可我……”
  “可我却一直瞒着你。”
  说到这,她低下头。
  “此事,我实在不敢告诉任何人,稍有不慎,我弟弟阿清就……”
  姜音其实早就不气了,她能理解云欢的做法。
  江湖凶险,月门更是龙潭虎窟,他们每个人都行走在刀尖上,谁也不敢对谁掏心掏肺。
  “阿音,你我总角相识,生死与共十三载,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除了投靠锦衣卫之事没告诉你,我从未伤害过你。”
  姜音点点头,唇角上扬,撩起点笑。
  她笑着应了声:“嗯。”
  “我六岁入月门,那年欢姐八岁。衍叔走后,你便是我最亲的人,我们同吃同住,一起练功,后来又一起出任务。你多次为我挡刀挡箭,说是过命的交情都不为过。”
  然而这世间所有的关系,都有亲有疏。
  再好的朋友,总归只是朋友。
  她相信云欢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可若为了云清,也会随时把她丢弃。
  就像当年的姜衍,说走就走,把她一人留在月门。
  云欢看着姜音淡淡的神色,心口蓦地一涩。
  她低声道:“我不敢有半点大意,一次也输不起。可阿音你不一样,门主待你不同于我们。”
  姜音挑眉,笑着看她:“有何不同?”
  云欢道:“小时练功,我们受了伤,门主从不会管,生死全由命。可你受伤,门主会让人为你送来药膏,生怕你身上留下伤痕。有几次你任务失败,门主即便惩罚了你,事后也会让人精心为你治伤。”
  “当时我们一直以为门主喜欢你……”
  姜音笑了声,神色仍然柔和:“因为我是他带回月门的,而且,他那么做只是想把我献出去。虽然不知他为何会选中我,但我心里清楚,从他选中我的那一刻,我就成了他为那个人打造的一把剑。”
  云欢声音低了下去:“或许是这样。那你现在……”
  她及时收了声。
  一阵劲风吹过,紧跟着飘来两个人,一个是门主身边的右护法,一个是北堂主师游身边的人。
  右护法戴着面具,师游身边的人没戴面具。
  “你的美人计何时能见效?”右护法直接问姜音。
  姜音拱手行礼,仰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笑道:“回右护法,六日后我会引陆沉风到千尺峰看晚霞,亲手杀他。”
  六日后是九月十八,距离月门给的期限刚好是最后一天。
  右护法道:“好,那就依你而言。六日后你若没引他去千尺峰,休怪门主无情。”
第024章 (修)
  太.祖武成帝在位仅八年,之后便是太宗文景帝、也就是今上之父先帝。
  先帝在位二十四年,今上登基至今十六年。
  大魏立朝总共四十八年,还没有月门成立的时间长。
  裴炀温声道:“月门成立至今七十年,历任门主共有四位。第一位是书生,第二位是书生的大弟子晏华,第三位是晏华的儿子晏寻。晏华死后,由晏寻继任门主。不久,月门便分化成两支,一支由晏寻统领,便是现在的月门。另一支已与海盗勾结,亢壑一气,做了海上生意,首领叫周云裕,东南沿海一带最大的海商。”
  “第四位,也就是现任门主,他是十年前担任的月门门主。自从他统领月门后,便将手伸入了朝堂,于是便有了北堂主师游。”
  “师游,字兰若,临江府永安县人士,自幼丧父,随体弱多病的母亲长大。他十岁便已熟记四书五经,十五岁考中秀才、获得案首,且能将大魏律法倒背如流,十八岁中举,十九岁高中状元。”
  “殿试后,他被安排到鸿胪寺做寺丞,在鸿胪寺呆了三年,在那期间他写了大半部《法典》,并多次自荐去大理寺。之后他如愿被调去大理寺,担任大理寺丞,并于一年后写完了全部的《法典》,一心想以法治天下,却因不懂阿谀奉承,被当时的大理寺少卿王焕欺压刁难。”
  “王焕是内阁首辅王庭玉的侄子,此人能力平庸,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见师游才干不凡,怕他压自己一头,便处处打压他。”
  “师游将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法典》交给王焕,然而王焕却将他的法典烧了。”
  “二十四岁那年,他辞官归隐,做起了教书先生。至于他是何时加入月门的,尚不得而知。”
  说到这,裴炀顿了顿,笑道:“师游这人,挺令人钦佩的。他年幼家贫又丧父,受过不少苦。他母亲曾被村里地痞凌.辱,告去县衙,知县却判地痞赔偿他家五个鸡蛋便草草了事。”
  “他生于淤泥,却比向日葵还向阳。我看过他写的法典,奸.污女子贩卖人口皆是判死罪,殴打自家娘子的,还要打三十大板关押三年。”
  苗武问:“那他写的这些,朝廷能通过?”
  裴炀道:“当然不能,今上看得直皱眉。”他勾起唇,哂笑了声,“师游这样的人,是不容于世道的。”
  陆沉风冷冷地勾唇:“你说他知道月门掳掠女子之事吗?”
  裴炀摇头:“或许不清楚吧,也或许清楚。”
  苗武道:“我觉得师游是不知道的。他常居京城,而月门抓的那些女子,多半在南方。”
  裴炀道:“此事简单,只要查一查近些年北省八府的人口失踪案便可知晓。若北省八府有被月门抓走的女子,那就说明师游是清楚的。”
  陆沉风招手吩咐李石:“你去一趟大理寺,将柳少卿请过来。”又吩咐苗武,“先捣毁三处。”
  他转而看向裴炀。
  “腾出三间水牢,加派人手。”
  “抓人了,抓人了,锦衣卫又抓人了,呼啦啦抓了百十个,铁链子捆了好几串。”
  “这抓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谁知道呢,反正没抓我们就行。”
  马蹄声,议论声,哭喊声,呵斥声,刀剑相碰之声,各种声音交织于耳。
  姜音坐在后院廊下纳鞋底,隔着一堵墙都听见了外面沸反盈天的声音。
  她将月门在京的六处据点全部画在了纸上,只是不知陆沉风命人端了几处。
  以她对陆沉风的了解,他不会全端,毁一半留一半,因而很大可能只捣毁三处。
  毕竟耗子一次性抓完了,猫就没了价值。
  接下来的几日,姜音一直没出门,跟深闺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房里绣花纳鞋。
  除了做鞋,她偶尔还会做些糕点,或者亲自为陆沉风做几道菜,炖一锅汤。
  夜里陆沉风在房中看书写字,她就坐在一旁为他挑灯磨墨。
  他不看书时,她便依偎在他怀里,与他一起说些闲话。
  两人相处颇为融洽,仿佛是真的夫妻。
  九月十七这天,姜音为陆沉风做好了三双鞋,每双鞋的鞋垫上都绣了莲花,是她肩头莲花胎记的形状。
  她做了三道菜,温了一壶热酒,将酒菜摆放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等着陆沉风回来。
  陆沉风顶着满天霞光回到小院,一眼便看见坐在桂花树下背对着他的姜音。
  她背抵着石桌,面向青砖白墙,身后的桌上摆放着酒菜。
  这一刻,他竟然想就此定格。
  姜音知道他回来了,也知道他站着没动,她甚至猜出了他没动的那点心思。
  陆沉风对她,或多或少,是动了些情的。
  只是那点“情”太薄弱了,比羽毛还轻,远远比不上他手中的权势富贵。
  真要两相抉择,他定会毫不犹豫选择权势而将她灭之。
  然而她要的本就不多,只要他有点恻隐之心就够了。
  “夫人。”陆沉风笑着走上前去,皂靴踏过满地桂花,卷起阵阵甜香。
  姜音转回头,温柔地看着他:“夫君。”
  “今日怎么把饭菜摆在了外面?”陆沉风俯身看她,唇畔带着笑,眼神炽热有光,仿佛想把那点光送进她心底。
  姜音指了指天上的火烧云:“今日天气好,夜里月色定然很美,我想与夫君在桂树下赏月。”
  陆沉风笑了笑,粗砺的指尖点在她鼻头上:“夫人稍等片刻,容我回房换身衣裳。”
  姜音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急匆匆回了房。
  少顷,他从房里出来,褪下了一身绯色飞鱼服,取了乌纱帽,换了一身月白色绸衫,头上插着与衣衫相称的白玉簪。
  若是一般男子这样穿,定然是一派温润儒雅气度。
  然而陆沉风少时入军,金戈戎马八年,之后又在锦衣卫摸爬滚打九年,练就出满身的凛冽硬气,即便穿上文人白衣,依然掩盖不住他通身的凛冽气势,像是套上剑鞘的剑。
  姜音看着他笑出声:“夫君真好看,比潘安还美三分。”
  陆沉风坐去她对面,徐徐提了下唇:“朝服威严过甚,令人生畏,不如白衣来得温和清雅。”
  说直白点就是,他想要在姜音心里留下美好的一夜。
  姜音只当听不出他的话外音,笑着为他夹菜,倒酒。
  “夫君劳累一天,多吃些。”她自己却并不怎么吃。
  陆沉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唇上泛着水光,潋滟动人。
  他两指夹着酒盏,喉结轻轻滚动,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
  姜音执起酒壶,又为他倒酒。
  陆沉风握住她手腕,掌控着她手慢慢往下倒。
  混浊的酒液,即缓又慢地流入杯中。
  他唇角上扬,笑得又痞又坏。
  “我连咱们孩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姜音手一抖,压下心中那点悸动,一脸娇羞地垂下头去。
  “夫君惯会取笑,我们哪儿来的孩子。”
  陆沉风指腹摸索着她细白的腕子:“你想要吗?”
  姜音心口一跳:“……”
  “想要孩子吗?”他又问。
  姜音笑了声,放下酒壶。
  “夫君醉了。”
  陆沉风浅笑:“我倒很想醉一场。”
  可他太清醒了,清醒地知道这只是一场戏,清醒地知道她是山间灵鸟,永不会落在他的檐头。
  饭后。
  两人回了房,陆沉风背靠着椅子,食指抵住鬓角,眉头微拧,满目倦色。
  姜音站在他身后,轻轻为他按压着太阳穴。
  “要好好照顾自己,公务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别等饿极了再狼吞虎咽地吃几个干饼子。少喝浓茶。”
  她转身走开,拿来做好的鞋子,蹲在他身前。
  “你试试看合不合脚,我特地为你做的,鞋里有莲花。”
  陆沉风没试鞋,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抱在腿上。
  他近距离贴着她脸,喘声急乱,与她呼吸缠绕。
  “我记不住那些琐事。”
  姜音笑了声,食指点在他胸口:“夫君当日用绣春刀扎我,差三寸就要了我的命。”
  她点着他胸口,实则是在提醒他,要提前做好准备。
  陆沉风沉闷地应了声:“嗯,是我不对。”
  姜音推他:“夜深了,早点歇着。”
  陆沉风低头凑在她耳边,含住她耳垂,他知道她耳朵最敏感,尤其是耳后位置。
  他沿着她耳后辗转亲吻,在她颈边似啃似舔。
  姜音软在他怀里,两手抓紧他衣襟,没推开他,却也没再予以回应。
  片刻后,陆沉风松开她,哑声叹了口气。
  他很想动真格的,但这种事要的是你情我愿。
  她不愿意,他不勉强。
  姜音和陆沉风到达千尺峰峰顶时,太阳将落未落,晚霞烧红了天。
  山巅狂风大作,吹得树木哗啦作响。
  陆沉风没穿飞鱼服,穿了身滚着金边的白衣,腰间束着碧玉腰带,挺拔如松地站在山上,身姿凛然伟岸。
  姜音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夕阳渐渐沉落。
  直到最后一丝霞光隐于天际,消失不见,她才缓缓转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
  风声更大了,除了风声还有脚步声,以及刀剑声。
  倏地下,一枚暗箭飞射而来,直直地射向陆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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