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音道:“我……”
陆沉风急忙接过话:“回殿下,她是微臣的内子。”
柳宗泉听得咬紧了牙,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分明是他女儿!却无端端被陆狗贼拐了去!
朱晏皱了皱眉,却没再多问。
“起来吧。”
他对陆沉风没任何好感,只是在看到姜音时,以为是柳家小姐找回来了,才惊得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毕竟他这条命,是柳家小姐换回来的。若柳家小姐还在,已入东宫了。
陆沉风站起身,这次他没再把姜音挡在身后,刻意暴露在人前。
他为了让姜音能见到朱晏身边的太监,从而好进一步确定冯姚的身份。
昨天他特地写信让人送去宫中安排了这场“见面礼”,若非如此,柳家一个表小姐生辰,哪里能让太子亲自过来,而他也不会来这一趟。
皇上朱春明在看完陆沉风的信后,便吩咐朱晏今日来柳家一趟,还指派了大太监王顺喜跟过来。
朱晏本就感恩于柳家在十三年前救了他,对朱春明的安排并未多想,带着人便过来了。
王顺喜在经过陆沉风身边时,与他对了下眼神,笑着道:“陆大人可真有福气。”
姜音听到王顺喜的声音,猛地转过身看向他,瞳孔急剧收缩。
那一刹,她浑身泛起寒意,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打颤。
朱晏眉头皱起,正奇怪王顺喜怎么突然变了声音。
他尚未来得及问,便听王顺喜继续用陌生的音调说话。
“陆夫人看着可真眼熟,乍然一瞧,还以为是……”
王顺喜话未说完,突然瞪着眼倒在了地上。
陆沉风快步上前把他扶住,两指并拢势如闪电般在他胸前点了几下。
姜音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明白,这又是陆沉风为她设下的套,等着她钻。
而她不得不钻。
第021章 (修)
月门成立于七十年前,是在前朝将亡未亡最昏暗的那段时日成立的,创立者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书生。
月门成立之初,为的是在乱世中救百姓于水火,护一方太平。
后来太.祖平定天下,建立大魏。
书生率领月门众部退居东海,驻扎在玄月岛,抵御倭寇的同时做些海上营生。
书生去世后,月门因门主之争引发了内斗,分化成两支。
其中一支就是现在的月门,仍然栖居在玄月岛,比之从前更具江湖草莽气,为此还特地成立了杀手组织,培养杀手,遇到不公之事便拔刀相助。
另一支不再叫月门,亦不再过问江湖之事,更不参与朝廷纷争,一心做生意,现今首领周云裕已成了最大的海商头子。
这些事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不是什么秘密,月门之人,人人皆知。
姜音自然也是知道的,一开始她也以为自己是生活在一个“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的正义组织里,尽管门主在她九岁时让她服下抑制生长的丹药,她也没将月门当成邪.教。
直到两年前,门主让他们去刺杀一个刚上任没几天的知府,那知府是个好官,从没做过伤害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事。
当时暗杀堂的副堂主是怀山,怀山放过了那个知府,并故意打伤她和云欢,一人揽下了责任。
回到月门后,门主当众杀了怀山,用的是极其残忍的手段,狠辣程度堪比镇抚司诏狱的酷刑。
怀山死后,她便担任了暗杀堂副堂主。
经那一事,姜音便意识到,月门并非是什么正义之教,或者说新门主不是什么好人。她一直活在一场骗局里,此后她对门主下达的命令不再全信。
四个多月前,她在荒岛上发现了月门肮脏不堪的一面,深知这根本就是一个邪.教,更是想彻底脱离月门。
姜音在月门生活了十三年,并不知道现今门主是谁,从没见过他长相,亦不知他名字。
除了门主身边的两大护法,没人见过他真容,每次他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戴着面具的。
但他的声音,姜音却很熟悉,阴不阴阳不阳的,尖锐刺耳。
看着被锦衣卫抬进柳府的王顺喜,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门主是宫里出来的人。
陆沉风安排出这场戏,为的就是从她这里进一步确认门主的真实身份。
尽管她一字未言,可她刚才的反应对陆沉风来说,已是最好的答案。
至于王顺喜为何会突然倒地,要么是门主真的在暗中安排了人,要么就是陆沉风做的戏中戏,故意放线钓鱼。
陆沉风看着怔怔发愣的姜音,上前握住她手,把她揽在怀里护着,手在她背后轻拍。
“让夫人受惊了,那是宫中司礼监的王公公。方才旧疾发作,为夫已及时封住了他穴位,暂无大碍。”
姜音笑着看他,一脸的仰慕:“夫君真厉害。”
陆沉风笑了笑,在人前,他不好做出孟浪之举,便收敛着没说那些挑.逗的话。
朱晏嗤了声,出言讥讽道:“想不到陆指挥使竟然还精通医术。正好本宫近来身子不适,不知陆指挥使可愿为本宫诊治一番?”
陆沉风垂首道:“殿下说笑了,微臣乃一介武夫,哪里懂得医术,方才不过是点了王公公的穴道。”
朱晏冷哼了声,广袖一甩,负手朝柳府大门走去。
柳家人以及其他宾客向朱晏行过礼后,便分成两排站立,柳宗泉跟在朱晏身后一步,陪着他走进柳府。
柳珩招呼其他男宾客陆续入府,柳夫人则携着柳珩之妻王韵招呼女眷。
柳夫人从府中出来后,眼睛便一直落在姜音身上,碍于人多,她不好贸然上前,一直压抑着情绪。
眼看着宾客进得差不多了,她面带笑容走去姜音面前。
姜音微微欠身朝她行礼:“柳夫人万福。”
柳夫人赶忙握住她手:“不必多礼。”
姜音淡淡笑了笑,抽出手来,往后退开一步。
柳夫人看着她一脸的抗拒,眼眶微红,泛起潮意。
陆沉风上前两步,抱拳朝柳夫人施了一礼:“内子从乡下初来京城,不懂礼数,望柳夫人勿怪。”
柳夫人笑着道:“陆指挥使多虑了,我们柳家没那些个规矩。”她又看向姜音,“好孩子不用拘束,全当在自个儿家。”
姜音点点头,并未接话。
她其实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在陆沉风面前虚以委蛇,纯粹是为了保命。
面对不熟的人,她半句话都不想多说。
尽管柳夫人很有可能是她亲人,可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毫无关系也毫无印象的陌生人。
陆沉风再次出声打圆场:“内子自幼长于乡野,性子内敛,不善言辞,望柳夫人多担待。”
柳夫人抬手按住胸口,脸上的笑几乎快绷不住,强行忍着才没落出泪。
陆沉风看着柳夫人的神情,一眼便将她的心事看穿,扯了下唇,欲笑不笑。
他其实并没有讥讽的意思,只是见姜音不知道怎么应对,下意识地便上前替她说话,没想到落在柳夫人耳中,却变了味。
“走吧,咱们进屋再慢慢聊。”柳夫人上前想拉姜音,姜音手往后缩,避开了,柳夫人讪讪地缩回手。
王韵声音清脆地笑了声,转步绕到姜音身边,与她隔着一拳之距:“陆夫人身上这身衣裳可是在云锦楼买的?”
姜音温声道:“夫君带我去买的,我并不清楚是哪家。”
王韵掩唇一笑:“陆夫人好福气。陆大人这般忙,还能抽闲带你去买衣裳,整个京中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
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呀,陆夫人真是好福气呀。”
“我家那口子,别提亲自带我去买衣裳,就是让他得空给我捎上一样首饰,他都推三阻四,要么就随口应下转身便忘了。”
“哎呀,都一样都一样,谁家不是如此。”
她们话虽这样说,但眼里并无半分哀愁,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
毕竟能来柳府赴宴的都不是小门小户,这些名门贵妇,都是家里正头娘子,把持着中馈,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要什么有什么。
儿女之情于她们而言,早已看淡了。看不淡的人,也坐不稳正室夫人的位置。
说出这番话,恭维大过埋怨。
姜音抿嘴笑了下,佯装羞涩地低下头:“嗯,夫君是对我挺好的。”
昨天夜里才将她里里外外摸了个透,今天便冷静沉着地为她下套利用她。
伤心难过倒不至于,毕竟她又没对这个男人上心。
她只是觉得陆沉风这种人太可怕了,若非万不得已,她半点不想跟他过多接触,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王韵虽然知道姜音很可能是柳家走失的女儿,但并不清楚姜音和陆沉风的真实关系。别说她,柳家也没一个人知道真实情况。
他们都以为姜音是真的跟了陆沉风,做了陆沉风的夫人。
此时又见姜音一脸的娇羞,王韵便真以为姜音与陆沉风夫妻和谐蜜里调油。
为了拉近关系,她一直拿夫妻之事与姜音说笑。
姜音听得极为不耐,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甩脸走人。
她为了应付陆沉风做出那些勾缠的事,本就不自在,再被人当众说笑,无端的便窝火。
陆沉风故意慢吞吞走在后面,看着姜音极力忍耐的神情,唇角压了又压才忍住没笑出声。
小姑娘把所有温柔和耐性都给了他,尽管是装的,仍旧让他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男子在前院入席,女眷们在后院。
陆沉风跟着柳珩去了前院,姜音跟王韵和柳夫人去了后院。
吃饭时,一个小丫鬟“不小心”把汤水洒在了姜音身上,从肩膀一路湿到她前襟。
接着柳夫人便厉声斥责那个丫鬟,还扬言要把她发卖了,又让王韵带姜音下去换衣裳。
姜音放下筷子,掏出帕子擦了擦衣襟,起身道:“不用了。”
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她只是不会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场面话,不代表没脑子,弄这样一出戏,把她当猴耍呢?
门外陆沉风设局套她,门里柳家人又设局套她。
陆沉风给她设套,她咬咬牙忍过去也就算了。
毕竟赌局是由她开的,况且她也在利用陆沉风,彼此互相利用,只看谁更技高一筹。
然而柳家人有什么资格为她设套?
就算她真是柳家走失的女儿,那又如何。她很小就入了月门,别说已没了幼年的记忆,就算恢复记忆,那么小之前的事,她又能记住多少。
十三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足以淡薄那点零星稀散的温情。
再说当年她究竟是如何走失的?是家人看护不力,还是别的原因?
很多事经不住推敲,她也懒得深究。
“柳夫人不必试探,我左肩上确实有块红色莲花形胎记。”说着,她把衣裳往下一拉,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左肩蝶骨上有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莲形胎记。
她把衣裳拉上,笑着问柳夫人:“不用再验血吧?”
……
“验血?呵。”陆沉风扯了下嘴角,满眼讥讽地看着柳珩,“柳少卿这是查案呢,还是认亲?”
柳珩一脸镇定道:“通过相貌和胎记,已然能确定她就是我家小妹。然而我柳家血脉特殊,若她的血能与家父的血相融,这便能证明她确实是我柳家……”
陆沉风霍然起身,眼神冷冽地看着柳珩:“证明了又能怎样?当年柳家小姐是如何‘走失’的,你们柳家可是一清二楚。这些年,你们怕惹天家不悦,甚至连找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找,只派人私下里偷偷打听。但凡你们与官府通个气……”
他及时收了声,没再说下去。
姜音在官府是有案底的,虽然顺天府没有,但其他行省府衙甚至州县,不少衙门都有她的画像。
柳家若不是太爱惜羽毛,早就把她找回来了。
他讥笑道:“柳夫人着实是女中大丈夫。”
“陆大人休要胡说!”柳闵在门口听了半天,冲进来插话道,“当年母亲是先问的我,她问我敢不敢代替……我害怕,只低着头哭。后来母亲就让我们抓阄,她一只手捏了珠子,一只手是空的。让我和小妹猜,猜中空手的就去,猜中有珠子的就不去。”
陆沉风眼神轻蔑地看着他:“那是谁先猜的呢?”
柳闵道:“是,是小妹先猜的。”
陆沉风再问:“当时柳夫人两只手是垂直向下的,还是平伸在前的?”
柳闵怔了怔,摇头道:“记不清了,当时一片混乱,我吓得直抖,没注意母亲的手是怎么放的。”
“呵呵……”陆沉风冷笑了声,“我猜当时柳夫人两只手都是空的。无论是谁先猜,柳家小姐猜中的一定是空拳。”
说罢,他脚尖一转走了出去,衣袂蹁跹,掀起一股冷风。
他踱步出廊庑,艳艳秋光落满身,灼灼如华,风一吹,绯色织锦袍角凛冽翻飞,像一只盘旋于烈日下的苍鹰。
他踢踏着皂靴拾阶而下,忽地转身看向跟出来的柳珩,腮边紧咬,眼神凛冽如刃。
“如今她是我的人,若她不愿意,别说取血,你们柳家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第022章 (修)
姜音从柳府出来时,陆沉风已经等在外面了,他逆着光站在柳家门口外,像一株矗立在太阳下的挺拔劲松,充满力量,令人心安。
听到脚步声,陆沉风转回头,朝她走去:“没人为难你吧。”
姜音笑着步下台阶:“有夫君在,没人敢为难我。”
陆沉风伸手拉她,看见她肩膀到前襟的印记,当即沉了脸:“身上是怎么回事?”
姜音并不隐瞒,如实道:“她们想看我的胎记,故意让人洒了汤水在我身上。”
陆沉风脑中闪过昨夜的一幕,姜音趴在他膝上,罗衣半褪,幽幽烛火下,她瓷白的肌肤上印着铜钱大的红莲胎记,不偏不倚正好在她蝶骨上,像是一朵火红的幽莲开在茫茫雪巅,神圣而又妖冶,诱人采摘。
心口蓦地发热,喉结滚了滚,他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炙热。
姜音看着他滚动的喉结,阳光下红得透亮的耳朵尖,用脚趾头都能猜出这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回想起昨夜之事,她只觉左肩下生出滚滚热意,如火焚灼。
男人颤抖的唇贴上她蝶骨,在她胎记上温柔的亲吻,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背上,如火燎原,烧进心底。
“不回去吗?”她伸出一指点在陆沉风胸口,“还要在这儿站多久。”
陆沉风抬了下眉,长长地吐口气,转着头看向别处,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回。”他声音慵懒道,“这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