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再厉害,也没见他将死人复活。
这已经是许多圣教的拥趸常对人说的一句话。
墟净身着黑色袈裟坐在步辇上,微微眯着眼,享受着万人朝拜,同时想着他师弟此时的表情。
在佛界时,墟空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而此时,他即将夺走墟空的一切。
墟空这时却已经带着宿月到了宫外。
宫门口的守卫见国师带了名女子进宫,几次欲言又止,墟空只当没看见。
走进宫门的时候,宿月一眼就瞧见了在一旁似乎等候多时的长宁公主。
两人目光对上,长宁公主朝她笑了笑,那笑容让宿月不知怎地想到了若叶,感觉两人笑起来的样子很像。
长宁拎着裙子小跑到墟空身旁,宿月见状后退了几步,给两人让出空间。
长宁小声在墟空身边说:“老师,父皇这几日情绪不太对劲,他原本对圣教也没那么上心,现在好像突然改了主意,你说我要不要劝劝他?”
与皇帝不同,长宁虽然敬重修道者,但她并不赞同让圣教成为国教。
这几日父皇的表现让长宁心中不安,他不但又宠幸起了皇后,并且,时常听他抱怨国师杀死韩术之事。甚至因为有小太监私下谈论圣教害人,被他发现,他硬是让人将那小太监打死。这样的父皇,让长宁觉得很陌生。
帝王,不该是这样的。
墟空并不在意皇帝的态度,他只是转头看向身旁俏丽的长宁公主,对她说:“长宁,你已经长大了。”
“老师?”长宁一脸不解,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样的话。
墟空说:“你该试着,不依靠我,自己做决定。对与多,你心里很清楚。”
“可是,我为什么不能依靠你,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长宁回答的理所当然,她习惯了,在得到任何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老师。
长宁公主看向墟空的眼神满是信任,宿月不禁投去目光,她看的是墟空,这位佛子,没有一点触动吗?
“我不会永远呆在你身边。”
“为什么?”长宁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她从来没想过老师会离开。
“你以后就知道了。”墟空的语气依然温和。
今日与墟净见面,无论皇帝态度如何,只要他们交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事情必定会在今日了结,而他也没必要再回到这里。
长宁于他,是倾力培养的弟子,也只是弟子。
他相信,她可以做一位优秀的帝姬,皇族气运经他之手,皆倾泻在她身上。她还软弱,只是因为他还在这里罢了。
此时,经过的朝臣越来越多,许多人在走过时都忍不住回头看长宁公主,她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墟空便道:“回去吧。”
长宁气急,想要说什么,墟空却已经不看她了。
最后,她只能气呼呼地离开。心里还想着明天一定要让老师收回之前说的话,她才不准他离开呢!
看着长宁公主离开,宿月突然说:“墟空大师,这位公主喜欢你,你知道吗?”
墟空笑了笑:“贫僧自然知道。”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宿月的意料。她还以为墟空会否认,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坦率。
“大师可是动了凡心?”
墟空答道:“贫僧也只是凡人,自然有凡心。”
“那为什么不留下,或者带她走呢?”
墟空摇头:“这里才是她的归宿,我不是。”
“不会舍不得吗?”
“或许会,但迟早会遗忘。遗忘,未必不好。”他转头看向宿月,“施主太执着了,这样不好。”
“佛修都像你这样残忍吗?”
把明明很喜欢的姑娘从身边推走,做着最残酷的决定,说着最温柔的话,竟然觉得是为了她好。
墟空停下脚步,正色对宿月说:“喜欢上贫僧这样的人,余生都不会安稳。施主从仙界来,当知道仙界此时如何,佛界并不会比仙界好多少,哪怕贫僧带着她去了佛界,也护不住她。”
宿月当然知道,仙界有多残酷。如果不是凭借青衍的看重,与意外种活的幽罗花,她可能永远都处于仙界的最底层。
努力修炼?要修炼多久,几十万年?她修炼的时候,别人也在提升,永远都追赶不上。
就算追上了一个,上面依然有那么多强大的仙人。仙界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努力没有用。
她尚且如此,只是个凡人的长宁公主去了佛界呢?
宿月垂下眼,她没有立场指责对方,墟空看得比她更清楚,更透彻。
第42章
今日并非正常朝会, 依照皇帝的意思,圣主初次进京,理当感受到朝廷对圣教的友好, 故而将本该在和谈之后的宴会提前。
至于和谈,在宴会上,一样可以谈。
礼部为此忙得脚不沾地,心里抱怨皇帝荒唐, 可真话谁也不敢说出口,没看连国师都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么?
很多大人已经心知肚明, 他们这位陛下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似乎是打算彻底接纳圣教了。
然而, 接纳了圣教, 圣主必然会取代国师之位, 国师又该如何自处?
墟空一路行来, 周遭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分外复杂, 有人想要看热闹,有人虽与他关系不好,却也难免感同身受, 在心中感慨一句伴君如伴虎。
明明几日之前, 皇帝对国师还宠幸有加, 转天就翻了脸。
国师这些年,对陛下也算尽心尽力, 可惜了。
宿月低调地跟在墟空身后,用神识关注着这些位朝廷中的大人物,看着他们各不相同的细微表情, 就像是在看人生百态。
“国师每日与这些大人们打交道,想来离开此界后, 修为会提升不少。”宿月与墟空传音道。
佛修与其他修者不同之处在于,修佛不但看重资质,更看重悟性。
人生百态,是每一位佛修的入门之法,看得越透彻,修为提升的就越快。朝廷,着实是个很好的观景台,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墟空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施主慧眼。”
“所以,这位皇帝陛下朝令夕改,你真的不生气吗?”
墟空带着宿月来到自己的座位上:“自然是会生气的,成佛之前,贫僧还是个人,是人难免有七情六欲,这并不可耻。”
宿月被他说的忍不住笑起来,她开始喜欢这位墟空大师了,他不但看得透彻,人也通透,说话更是很有趣。
“你不打算给他些教训么?”
他们落座的时候,皇帝与皇后已经着盛装相携而至。
原本嘈杂的大殿内稍稍安静了一瞬,百官高呼万岁,行跪拜礼。
皇帝让他们平身后,百官才回到各自的席位。宿月注意到,这位皇帝陛下,一直有意回避着国师的方向。倒是他身边美艳的皇后,微笑着望向他们这里。
“贫僧如此记仇之人,自然早早为陛下准备好了大礼。”墟空神色自若的抬头迎向皇后的目光,直至皇后移开脸不再看过来。
“什么大礼?”宿月好奇。
墟空含笑不语:“若是施主,会怎么做?”
“我吗?让他做不成皇帝吧。”
她觉得这位皇帝,着实算不上明君。
朝廷如今并非无法抵挡圣教,他接纳圣教也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是为了自己修道。
这样的人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实在辜负了百姓。
“贫僧与施主所见略同,便将陛下身上的国运挪了一挪。”
嚯!宿月心里感慨,这位墟空大师,比她以为的更记仇啊。
当然,手段也厉害。
她就算成仙了,也是没那个本事挪国运的。
宿月很快想到了一件事,皇帝后宫妃嫔不少,更是宠爱皇后,但是好像只有长宁公主一女而已。
所以,墟空教导长宁公主,是为她日后登基做铺垫吗?
两人正在闲聊时,圣教的队伍终于出现了。他们是凭空出现在殿外的,六名圣使簇拥着身穿黑色袈裟的和尚出现在殿外。
在他们队伍最后,还跟着一名全身裹着斗篷的人,无法看清容貌。
一行八人进入殿内,大殿中瞬间一片死寂。
那和尚并未在乎朝臣对他的态度,迈步走来,嘴角含笑,看打扮有几分出家人的模样,只是容貌逊色了些,且身上也带着尚未收敛好的魔气。
皇帝率先起身,亲自迎了下去。
墟净在皇帝几步之外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一礼:“见过皇帝陛下。”
态度,竟然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温和。
皇帝对此十分高兴,他愿意接纳圣教,但也不希望圣主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圣主的态度,不卑不亢,却是他最希望见到的。
“圣主不必多礼,快请入座。还有这些位圣使们,请坐。”
皇帝双颊泛红,亲自安置了墟净等人以示恩典。
圣主的座位被安排在墟空的对面,他带来的六名圣使依次坐下,但是那名身着斗篷的人却一直站在后面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落座了,皇帝拍了拍手,当即有成群的宫女端着御膳房的美食一一摆上。
墟空与圣主面前摆的都是素斋。
皇帝笑着道:“不知圣主口味,便摆了素斋。”
以前也没多少人亲眼见过圣主,如今一见,竟然是和尚打扮,这斋菜还是方才特地调换的。
墟净朝皇帝一颔首:“陛下不必如此客气,我与国师是师兄弟,口味也很相近。”
皇帝讶异,转头看向墟空:“此事怎么从未听国师提起过?”
皇帝的话语中流露出了些许不满,墟空一早就知道皇帝是这样的性格,只是抬眸,淡淡看了眼对面向他微笑的墟净。
他并未错过墟净身后一身斗篷的人,如无意外,那就是圣尸了。
几日前,帝尊十分肯定的告诉他,宿月施主便是圣尸的执念,希望这一次不会出错。
皇帝虽然不满,但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国师,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却听圣主继续说:“我见陛下面色红润,想来这些年修炼有成。”
“圣主如何得知朕在修炼?”皇帝一脸惊奇。
墟净笑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的这位师弟,一贯不希望普通人修炼,我见陛下资质极好,便偷偷帮了陛下一个小忙。”
说完,他还提了句:“不是山外青山寺的主持进来身体可好?”
皇帝顿时满脸惊喜,连连点头:“主持身体极好,没想到圣主竟是朕的大恩人!”
大概惊喜太过,他已经有些口不择言。
皇帝很高兴,墟空脸色却很淡。
皇帝修道之初隐藏得极好,他至今也未查出究竟是何人引他入道,没想到墟净会在今日承认。
但墟空心里依旧有些许疑惑,墟净为何要做这种多余的事?只是想颠覆皇朝?
墟空思索之时,墟净已然开口道:“我本次进京,本就是为了陛下与圣教的未来,当不起陛下一句谢。”
皇帝越发觉得圣主与他投契,便直接开口道:“朕欲封圣教为国教,不知圣主可愿意?”
墟净笑了笑:“在下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有一个条件。”
“哦,说来听听?”皇帝并不奇怪他会提出条件,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听闻陛下膝下有一女,名长宁。”
突然听到墟净提及长宁,墟空抬眼看过去,对方似笑非笑地回望过来。
“小女可有不妥?”皇帝并未注意到下面两人的眉眼官司,追问道。
“并无不妥,陛下想来不知道,长宁公主体质特殊,她的血,加之我圣教秘法,能让人起死回生。”
“什么?”皇帝猛地站了起来,再次追问,“圣主莫不是在骗朕?”
墟空在这时插言道:“陛下,这世上并无起死回生之法。”
墟净打断了墟空,挑衅地看向他:“师弟不知,不代表这世上没有。陛下若是不信,不如现在找来一句尸体,让长宁公主献出一滴血如何?”
皇帝有些迟疑,看了看墟净,又看向墟空。
墟空起身对皇帝行礼道:“陛下三思,起死回生有违天理。”
墟净却道:“不过一滴血,一具尸体而已,陛下何至于考虑这么久?便是失败了,也不需要陛下付出代价。”
皇帝想了想,觉得圣主的话确实有道理,便没有理会墟空,派人去请长宁公主上殿。
很快,长宁公主就被皇帝身边的太监带了过来,一具刚刚死亡不久的尸体,也被送了来。
那尸体身上的衣裳,应当是某宫的宫女,可见因为皇帝急着想要尸体,下面的人到底做了什么。
眼前的局面,已经有些荒谬了,有些大臣不适地避开目光,皇帝与皇后却依旧兴致勃勃。
长宁听说了父皇要取她的血复活一具尸体,便下意识地看向墟空,见他并不看向自己,终于失望地垂下眼。
“公主既然到了,先取血吧。”墟净微笑着道。
长宁皱眉,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抬手制止她继续开口,有些不耐烦:“不过是一滴血而已,朕的话你也不听?”
长宁无法,只好用针扎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玉碗中。
太监将玉碗双手捧到墟净面前,他并没有接过碗,而是侧身让身旁那名身披斗篷的人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