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昆皱眉,淡淡道:“查过一些,她的奶奶去世后,因为耳朵有问题,学习上不去,早早辍学了,那年他父母回村把她带走了。”
顿了下,他的目光从奚凉脸上扫过,“然后把她带到会所工作。”
其实就是把她卖了。
一个初中都没毕业,而且身体还有些残缺的女孩,又能得到这个社会多少厚待呢。
奚凉垂眸微笑,“我们村的村花不是我,是她。”
她的语气凉凉的,像是那个山村贫瘠的土地温度,陡峭的山林寒风。
“后来,我家里也不愿意让我读书,我想过申请贫困生跟一些国家政策,能去镇上读高中,但学校不肯给指标——我的班主任跟我爸谈好了,让我一毕业嫁给他。”
所以,她不是第一次得嫁给那个男人,而是第二次。
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
“那一年,我求救无门,想着还不如逃出去打工,于是联系了她,当时,我以为她被亲生父母带走,总不能跟我一样倒霉都不被父母所爱,我当时不知道....不知道她被卖进会所。”
“没多久,她回来了,意气风发,光鲜亮丽,带了一些人,很强势地把我带走了,又给我办好了入学本城的手续,让我一下子有了光辉灿烂的未来。”
“当时我跟她都不知道这种摆脱原生家庭的资源是需要用更高的代价去换的。”
“那个会所,在周然出事后就迅速关停了。”
“他们也在害怕。”
“这些年就算我安排再多人,盯梢再紧,始终没能找到一些关键人的信息,后来我想——也许我被带出那个村子本身也是人家的生意。”
“这世上又会有多少个我这样、我姐这样的...他们一定有很强大的人脉网,以及无数个扎根在农村挑选猎物的眼睛。”
“这么多年了,我只确定那位差点成为我丈夫的班主任是其中一个,但不够,证据链要足够完全,才能达成我们的目的。”
许山:“但随着我们这边越来越紧逼,他们越来越不敢冒头,但做这种事,参与人员太多,都是一丘之貉,没法全部灭口,只能藏起来,我们要找到他们也很难。”
奚凉:“是,所以现在只能让他们觉得我们快找到了。”
沈昆喝完茶,茶杯倒扣在杯盘上。
“周然多疑,且善于在危机到来前斩断痕迹,所以,他一定会有反应。”
“不过,你似乎觉得他背后还有人。”
沈昆看着她,眼神犀利。
奚凉:“这不是显而易见?看前面他几次力挽狂澜就知道他背后根基很深,怎么沈先生一副我好像早就有所洞察却瞒着你的样子。”
沈昆不置可否,目光从她脸上跳到腿上。
“好好养伤,最近别乱跑。”
“打你弟弟的人不是我。”
“还有,蒋森的爷爷已经在联系他母族那边的人给他联姻了,你说老爷子为什么这么急?就连席夜曼也只是蒋家的一个备选。”
奚凉垂眸,没说话,起身时已经恢复冷淡,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空前死寂,沈昆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沉闷。
许山看了他一眼,又想起刚刚奚凉离开的样子,说:“您是因为当年在村子里看到过蒋森,才这么忌惮的吗?”
沈昆回头看他,慢悠悠问:“我是好奇,她当年为什么不选他?这么一个大好少年都送到跟前了.....她竟选我,就算事发时蒋森不在国内,可在国外的时候,这小子也算投过橄榄枝,想要动用关系资助她,好让她脱离我,她没搭理,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这么一个废人啊...”
“许山,你见过包裹着五彩糖衣的毒药吗?”
“我就有种被人喂毒的感觉。”
就像他那个早死却又该死的前妻一样。
他抚摸着自己的腿,好像反复感受了当年爆炸中的疼痛。
他那初恋妻子漂亮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惨死样子.....
她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情夫的目的不是用她把他骗去目的地,而是让她把他骗上车。
然后,轰!
一起送上西天。
奚凉坐在云坤地下车库的车子里,没有直接启动车子,而是拿出兜里的照片,看着已经发黄且边缘卷曲的照片沉思良久。
她不是没察觉到这个年幼时期顽劣腌臜如她父亲缩小版的弟弟在后来是有些古怪的,这次也太过于顺从就服从了她的计划。
但毕竟常年在国外,不可能时时亲自盯着。
原来是这样。
那人原来早就去过她老家了,还是在她父亲葬礼那天。
还在这些年里帮她调教过这个好弟弟。
那他对她的了解可就远不止她以为的那些了。
也许比她想象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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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家母子那点事没出什么水花,纯粹是送上门让奚凉动手处理威胁。
也许她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人做选择。
至于关于她谋杀生父的指认,在很多人看来有些离谱,因为太巧合了.....有点牵强。
周老爷子觉得这属于周然的计谋再次失败,但周然有些满不在乎,他坐在椅子上接了一个电话,那边问他情况。
“本来就没指望这点事能把她拉下马,这女人学法律的,做事滴水不漏,她爹死不死的,都牵连不到她。”
“我就是要让她处理掉她的亲妈。”
“做给蒋家看的,那边的老爷子已经看到了吧。”
电话那边隐隐有笑声,“是看到了,不过以蒋森的作风,别人越反对,他越反抗,他不爱受控制。”
“所以啊,等他跟自己的家族对抗,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两人本在计划蒋森那边的事,但很快,他们都沉默了。
因为想起了一件事。
奚凉可以长久在她老家盯梢布局,就不会发现别的?
周然眼底闪烁,马上联系人去查那个班主任的踪迹。
等他们得到后者失踪的消息....
周然跟那边的人都知道情况不妙了。
“找你可信的人去处理。”
“知道,我只派一个人去。”
这些年,他只信任一个心腹,后者陪伴他多年,从未暴露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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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席谨言的婚讯宣布,引起圈内外不少风波,社交媒体上各种热闹,港圈那边的媒体文学又比较夸张,各种大新闻,内地这边还算内敛,但也好几次报道。
本城这边一直存在信息差,且各有自己偏执的臆想。
反正不少人编排奚凉的笑话,他们固执认为——她那样的出身,不可能不热爱名利财富,不可能不花心思攀附两大豪门,不可能不为一个目标的联姻而失落委屈....
紧接着就传出蒋森要跟谁谁谁家联姻了。
哦豁,这下两个目标都没了。
这些消息没上新闻,但在圈子里广为流传......
年底本城经济峰会论坛开启,作为本城优秀企业家,沈昆自然受邀请,而在晚宴期间,奚凉陪同了。
许山也在,在她得了闲暇到边上喝小酒休息的时候,目光扫过,道:“我一直很好奇,这些人是有多高傲,在你做了这些后,还喜欢用这种挑剔的眼光看你。”
奚凉不太在乎,但许山敏感,她就回答了,“大概是因为人在固有的阶级地位待久了,不太能承认一个女人比他们更歹毒。”
许山:“你是会夸自己的。”
奚凉:“如果我是你,会时刻跟着沈先生,自打他那天用手杖戳人,我就总担心他用不好拐杖,会因为太过用力而摔倒。”
许山:“你也是会骂人的。”
她的情绪素来能维持很长时间,之前沈昆阴阳怪气又损她一回,她也不介意嘲讽他的残疾。
许山过去挨着沈昆,奚凉则是窝在角落里看着这次与会人员的名单,还没看一会,眼前有人来了。
为首的女人娇媚如旧,但浓妆艳抹了许多,淡化了半年前犹有几分高雅海归富家女的气质,多了几分媚俗的空虚富贵感。
就是那种用华丽珠宝堆砌起来的富贵。
周妩?
奚凉看了两眼才认出人来,而这人带了几个人走在了奚凉周边,似含笑打招呼,实则不怀好意,起码她们是奉承周妩的,毕竟马屿也算有财有势,周妩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跟她父亲入狱以及周氏几番跌宕的境遇落差极大。
周妩是嫉恨的,尤其是看着眼前这个卑贱的女人自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心中恶毒难以言说,此刻嫣红的唇瓣轻启,似柔声细语,但只有他们这边才能听到。
“席公子婚礼真是盛大,蒋总去了,怎么奚小姐没去?是因为没被邀请吗?”
奚凉转头看她,但没说话。
周妩最讨厌她这种清透沉默的眼神,好像把她当小丑一样看待,于是她端起鸡尾酒,笑得残忍,“有点失望吧,不仅席公子结婚了,连蒋总也选择跟那位新娘一个圈子的名媛联姻,他们都在最后权衡利弊抛弃了你呢,这次,蒋总没来,是因为他去了B市哦,我想现在他一定在跟那位高贵的女士烛光晚餐吧,或者两家人正在见面,在你永远也进不去的地方。”
“从阴沟爬出来的你再努力,也抓不住这泼天的富贵,真是可怜。”
“是因为你只有九根手指吗?”
其余人一听,顿时低声嘲笑起来。
本来是很难堪的场面,只有奚凉没笑,此时席夜曼看到了,还是走了过来,站在了奚凉所在沙发边上,正要开口,却见奚凉放下手里的晚宴清单,看着周妩轻轻说:“你抓住的男人,喜欢玩什么路数你不知道吗?三天两头就得叫一次家庭医生,是身体不好吗?”
她的手指轻轻摁住了周妩的礼服袖子,似撩非撩,“不然,周小姐以前不管多冷的大冬天都不会穿这种长袖的礼服。”
周妩脸色大变,有些恐慌地抽出袖子,其他人一下静默了。
“奚凉小姐,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风趣,总能用简单的言语吓人....我的妻子,好像被你吓坏了。”
马屿跟周然过来了,前者面容带着几分让人不舒适的淫邪感,眼神刁钻如毒蛇,而周然倒是笑盈盈的,坐在轮椅上含笑看着奚凉。
他不说话,但只坐在那里就让奚凉有一种时间回到十四年前的感觉。
第一次在出租屋的时候,她打开门,看到门内按着陈念娣的他。
当时他是站着的,转头来,看到她后咧嘴微笑。
跟现在的笑一模一样。
周妩明明有了撑腰的人,却在看到这两个至亲之人的笑容时有了更荒芜的恐慌,手指都曲起了。
但她心里又有一种期盼——期盼奚凉变得跟自己一样,沦落到低谷,被这两个男人玩弄至死。
不对,一定要比自己更惨才行。
这是必然的...毕竟她选择了顺从他们,而席凉则是选择了跟他们为敌。
现在蒋森不在,沈昆也被引开了,没人会保护她的。
奚凉觉得耳朵有点痛.....于是牙根微微紧,看着周然,却回答了马屿。
“不会的,周家的人一向见过大场面。”
“血脉使然。”
“怎么会被吓到。”
周然笑:“奚凉,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的,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第一次见我.....明明很害怕,却还能装作镇定关上门。”
“当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大出息。”
奚凉垂眸,绯红的唇瓣凉薄又脆弱,像是她孤身站在那的桀骜沥血感。
她沉默了。
不再言语。
好像受到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周然笑容越盛,身边助理却匆匆拿来了手机,递给他,他接了.....
那边说的是。
“快走,人都被抓了!”
“他们被抓到了。”
“该死,我们中计了!你的那个心腹特么的有问题!”
就一下,表情窒息,他猛然看向奚凉,眼神颤抖,脸颊抽动。
他在害怕,害怕到手掌猛然握住轮椅扶手。
他挂掉电话,挤出笑容。
“抱歉,有点私事,我先离开一下。”
他的十根手指按在扶手的控制键上,轮椅后退....
啪嗒一下,一只皮鞋踩住了轮椅的后端,稳稳固定了,周然推不开。
“去哪啊,周先生,晚宴还没结束。”
沈昆用腿抵住了轮椅后,抬眸看向奚凉。
“沈昆,我难道没有人身自由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你....”
周然嘴唇都在抖,看向马屿,马屿想要说话,眼前却挡住了许山,后者双手交握,手指转着一枚很粗糙的铁环淡淡看着他。
马屿不是不知道这人的厉害,当即站住了脚,没有上前。
奚凉倒是走过去了,在周然跟沈昆说话的时候,随手扣住轮椅。
“听说周先生你的腿好了。”
“真的吗?我不信。”
她狠狠一抽。
轮椅从这人身上抽出,这个残废了十几年的人轰然倒地,狼狈到了极致,这个大动静终于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周然尖叫着,正要怒骂奚凉,忽见到警察进来.....
他的脸色白了。
边上的周妩也呆滞了,因为她听到了周然涉嫌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