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自打我爸死了后,因为村里人说她克夫,就变得有些疯癫,到处说她没错什么的,我还能作证她是被人收买了来指证我姐的,有报酬,那些钱可以拿来给我娶媳妇什么的。”
“她就不正常!”
“至于那些酒,我姐不仅给我爸送了,还给村委会送了,有一些还是我爸死皮赖脸骂骂咧咧从村委会那边抢来的,他天天喝,喝得要死要活,这也犯法?”
警察无言以对,有些尴尬。
这时法务部的人拿来了一份协议,交给奚凉,后者看了一眼,擦手接过来递给青年。
“你现在是家里的户主,爸以前在的时候就老说你才是老奚家的未来,是顶梁柱,妈得了这样的病,你我都不愿意,但按照社会规则,有病就得治,不能留着伤害别人,你我也没办法。”
“签了它,妈妈就会在精神病院得到最好的照顾,不用干活就能吃吃喝喝,你也能离开那个地方,出去有一个好工作,一个好未来。”
“懂吗?”
青年是怕她的,她越走近,他慌张后退,却还是稳住了身形,拿住笔,转头看到以及癫狂的妇人,后者哭嚎着自己是他亲妈,最爱他,他怎么这么狼心狗肺....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粗鲁醉醺醺的老爹一把掀翻多吃了一个包子的姐姐拳打脚踢的时候,他尚年幼,这个女人就在边上抱着他轻声细语哄着吃蛋羹,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的女儿。
他的手指抖了。
奚凉也不着急,就那么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一咬牙,签下了协议,然后看着自己的母亲鬼哭狼嚎着被拖走带去检查。
他也得跟着去。
但走出办公室后,看到沈坤带着许山这些人从电梯出来,他忽然有些恐慌。
回头跑进去。
“我...我签了,这个,这个给你。”
他慌慌张张拿下从辍学后最后代表学校的破背包,从里面拿出鼓鼓囊囊的东西。
沈叶跟边上法务部的人多看了一眼,俱是错愕。
是奖状。
好多奖状,厚厚的,但每张都脏兮兮的,好些都残缺了,好像零散扔在了不同的地方,这么多年来既不腐烂,也未曾彻底消失。
就这么被他用破败的书包带来了。
奚凉看着这些东西,没接,沈叶倒是接了,但东西太多,有些照片散落在地,他弯腰去捡。
“小时候是我不对,我都认错了。”
“你...你以后能不能别让人打我了。”
青年实在苦逼,惶恐到了极致。
低头看着地上那些散乱照片的奚凉闻声抬头,看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我没让人打过你。”
“啊?那是谁?!”青年以为是她不肯承认,但下意识看向走过来的沈昆。
后者太过强势。
沈昆已经看到了被带走的妇人,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他弯腰了,捡起沈叶前面的最后一张照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锐利的眸子微眯起,但不咸不淡递给沈叶。
沈叶看到了,表情微僵,飞快把这张照片收回塞进那些奖状里面,跑回办公室。
不过此时奚凉看到了后面的电梯下来的蒋森等人。
总会议室在这一层。
他们应该要签署意向约了。
奚凉的目光从蒋森跟席夜曼的身上扫过,转身继续弄鱼缸。
席夜曼看着那个土气惶恐的青年抱着破书包被警卫带出去,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其实在上层,她已经知道消息了,但不论蒋森跟沈昆都没什么动静,她就猜测奚凉有能力处理这件事。
果然处理了,方法有点出人意料。
又....过分残忍。
对自己残忍。
她忽然想到自家那位老父亲,忽然也觉得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总是需要对比的吧。
那青年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瞠目结舌....想喊什么的时候,蒋森一个眼神扫过去,凉凉的,青年吓死了,飞快跑了。
席夜曼下意识转头,看向蒋森。
蒋森没看奚凉,接着就跟着沈昆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也关了。
好像只是一场闹剧,还未开场喧闹,就被抹除了痕迹。
沈昆没过问,办公室内的沈叶看奚凉没有搭理的意思,就把那些奖状一堆放在边上,欲言又止后,最终什么也没说,专心陪她弄完整个鱼缸,快弄好的时候,他才问:“你早就安排了?”
“嗯。”奚凉把水管接好,把它固定在鱼缸边上缓缓放水,就此也可以休息的时候,沈叶给她倒了一杯水。
“那小子以前那么垃圾,现在这么乖,真不是你派人打他,把他驯乖的?不是你,难道是老头子?”
奚凉也在想这件事,“不知道,也无所谓。”
她喝了一口水,看着渐渐上升水平线的鱼缸,有些走神。
“如果她不来找你,你不会动她的吧。”沈叶问。
女性生来更能共情母亲,她清楚记得当年一次次的糟践跟虐待,也记得这些年这个母亲对女儿的一次次谩骂诅咒。
她没阻止,就这么冷眼看着。
也没动手的意思。
她只是在做最后一次试探。
但凡这人不走这最后一步,都可以安生到老,也可以得到往日的钱财赡养。
可是,她的妈妈还是来了。
奚凉放下水杯,转身看向桌子上的那叠奖状,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她才说:“我是试了很多次,才确定他们是真的不爱我。”
这些奖状不是他们乱放,是她自己特地放在不同的地方,一次次,一次次放在显眼的,不同的位置,希望他们能看到,能夸她,能意识到她是比其他人优秀的,能意识到她是值得疼爱的。
但没用。
一次次,没用。
她的手指落在这些奖状上,看了一会,才不紧不慢把它们放在边上的碎纸机里。
沈叶一惊,企图拦下她。
但它们已经进去了,她的手指也按下了启动键。
“有些东西,没法强求。”
沈叶看她继续整理其他奖状,准备批次搅碎,眉眼微垂,也不知在想什么,但这句话很淡。
他忽然想到了沈昆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
“是,没法强求。”
他笑了笑,在边上帮她一起整理,忽看到她的手指顿了下。
那些照片里面有一张。
她似乎看到了。
奚凉看着上面的少年少女,恍惚时才想起这是那个没什么眼力见的摄影师拍的。
后来还跟大合照一起发下来了。
她就一并收起。
原来这么多年了还在。
也原来他抓拍的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
沈叶这边是第二眼看到,但如同刚刚的第一眼,他一眼就看到了照片里的高挺少年是转头的,转头看着边上古板拿着奖状土土的少女。
他应该是忍不住才转头,嘴角含笑。
刚好就被抓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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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凉走神时,对面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众人鱼贯走出,蒋森从办公室这边走过的时候,明显看到站在靠窗工具台前面的奚凉好像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他走了两步,站在窗前。
奚凉感觉到玻璃窗外的阴影,抬头了。
对视时。
沈叶看到奚凉的手指动了动,把那张照片反了一面,压在桌子上。
蒋森没看到她右手的动作,也没看到那残缺的小拇指抵着反面的照片推进了窗下死角。
但他能看到那些奖状已经在碎纸机了碎成了渣渣。
所有的奖状,一张没留。
她,一向是残忍无比的,不留余地。
他看着她,眼里压着风暴,眼底也有些红,沈叶几乎以为他会冲进办公室来质问她,但没有,沈昆忽问席夜曼他哥哥的婚礼日期。
席夜曼答了,笑盈盈的,“届时欢迎沈总,蒋总以及奚姑娘前往参加婚礼。”
沈昆:“一定。”
蒋森收回目光,淡淡道:“会去的。”
“合作愉快。”
他跟沈昆在办公室外握手告别,办公室内奚凉已经背对着他们把放好水的水龙头取下。
蒋森很快带人离开了。
头也不回。
第35章 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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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些人都走了, 沈昆才把奚凉叫进办公室,看她疲惫靠在沙发上。
“你没跟我说起这件事。”
“沈先生是怪我私事影响到了公司吗?”
“你处理好了,就不算影响。”
“那您是?”
奚凉以为他要提照片的事, 怪她隐瞒跟蒋森的那点私事。
但没有, 沈昆只问:“当年他们把你带回村里,对你做什么了吗?”
奚凉惊讶, 沉默了一会, 说:“准备把我嫁给以前的班主任,他的年纪跟现在的你一样大, 但没沈先生您英俊, 他还大肚腩, 秃顶,有狐臭, 于是我逃了。”
沈昆气笑了,“主动攻击等于防御,但我攻击你了吗?”
他靠近了,俯身看着他,眼神深沉犀利。
奚凉跟他距离很近, 但这么多年了, 也不太怕他, 只是一如既往保持顺从姿态地应付。
“我的回答是实话。”
沈昆一寸寸观察她神情上的破绽,企图看出一点波澜。
但很显然, 他养大的玫瑰跟某个狗贼一样能装。
毫无破绽。
“那么, 未免你计较我□□, 我也告诉你免费告诉你一句实话。”
“我在你老家见过蒋森, 就在你那死鬼老爹下葬那一天。”
至于在老家看到了什么,揣测她遭遇了什么, 他没说。
但他就是在告诉这个人,他跟蒋森都知道了。
果然,他看到眼前无破绽的玫瑰颜色倏然褪去了,没了许多血色。
好像遭受了某种挫败,但她肯定很愤怒,眼角都绯红了。
玫瑰褪色,但被掐伤的花瓣会流淌血一样的血液吗?
他忍不住伸出手,手指...几乎要落在她眼角。
不远处的许山皱眉,犹豫是否要上前阻止....
她突然别过脸,耳畔的发丝擦错他的手指,从她侧脸看到了苍白跟消瘦的轮廓,以及微咬的唇瓣。
沈昆突然清醒过来,一直压着的愤怒跟嫉妒情绪在无端折磨她后,突然烟消云散,直起身子,眼底有些后悔,但是很突然。
她只是顺手从边上取了茶杯,喝了一口,再转过脸,仰头看着他。
“沈先生,我还是更崇拜那个坐怀不乱,狠辣无情,只会按照人的价值安排剧情戏份的孤狼老大。”
她这一本正经的,语气优柔,却把气氛一下子扭转了。
沈昆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好像吃了屎一样。
孤狼老大是当年他年轻时期在港都冒头那会儿的别称,那个年代么,比较乱,大家多多少少带点江湖义气,本来是别人给的外号——正值那年某个古惑仔电影风靡全国,在港圈的他自然深受其害,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还觉得挺帅气,带着许山横冲直撞的,也默许了这个外号壮大,等到他成熟一些了,已经改不了了,好在他后面来了本城发展,这个外号就被留在了港都老一辈人嘴里。
可是!
她又提起了!
简直尬破天际.....
沈昆一下子被创了,恨不得抬手掐死这个女人,但最终回头用手杖指着靠墙而立偷笑出声的许山。
“你给老子闭嘴!”
许山实在忍不住,这下反而直接大笑出声。
结果那边奚凉凉飕飕一句,“山豹二哥也好意思笑别人?”
许山:“.....”
这次轮到沈昆哈哈哈大笑。
原来那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两个早就上了年纪的大男人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好像好多这么称呼他们的兄弟,都死了。
那些年,真的太乱了。
十年又十年,每一个十年都有人离开。
许山别开眼,走到窗边,摸了下脖子上的挂坠,沉沉叹一口气。
吵吵闹闹还是一家,没人吵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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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下来,就是喝茶谈正事了。
沈昆很少在奚凉面前抽烟,只喝茶,淡淡问:“等人自投罗网是你最后的孝道,但按照计划,是在等那边有所反应?”
奚凉手指抵着额侧,轻轻说:“周然那边没这么幼稚,本来在法律上就定不了我的罪,开始我不任职就避免了牵连云坤,所以他的目的无非是避免我攀高枝青云直上。”
她好像并不避讳这个话题,沈昆也没多言,“陈念娣只要还在,他们就认为你还有顾忌,不敢鱼死网破,那个证据就还有用,可是一旦.....你明白我意思。”
刚刚刺激过她,他现在反而有所顾忌了。
手指按压着,她说:“你们好像从来没问过当年明明是我姐跟周然他们有纠葛,最后把我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