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她看着这些满满当当的陌生人,有些紧张,抓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文具,她默默按照上次的方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要坐下。
有人忽然抽走她的椅子。
“诶,你是那个奚凉?认识下啊,没想到四高也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那人在笑,但打量着她,眼神让她不太舒服。
一开始,她就知道这里跟老家不一样,老家可以打架,在这里不行。
她碰了他们一根手指头,她跟姐姐都会付出巨大代价。
“我.....”
一人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没走中间,很随意地往靠窗这边走,伸手扣住那人拉开的椅子,往原位推了回来,给自己腾出了路,而后看了那少年一眼,后者讪讪,乖乖坐回自己位置。
原来这人不是坐她身后的,这个少年才是。
当时不知道她是谁,后知后觉才听说这人。
从初中开始,一直联赛万年第一。
有次走过校外,身边老刀瞧见对面学校开出的一辆车,艳羡说人家一个车轱辘可以买他们家一套房。
她当时想,她可能用一辈子才能买一套房。
原来也只能买那个人一辆车的车轱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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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总能参加竞赛,只要有竞赛就有她,一开始还好,没人留意她,后来,那些人观望她的眼神就变得复杂了。
她看不明白,隐隐觉得跟村里那些人不一样,不是挑剔,不是嫌弃,也不会念叨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赔钱货....但依旧带着某种审查式的眼神。
也谈不上多敬畏,大抵都知道她家境不好。
秦元说过一句话,说这些人很早就明白不管他们多优秀,就算从四高考出,能跟他们同一个赛场,甚至在排名上强于他们,最终也都是带着面试简历跑到他们家的分公司小心翼翼面试。
当时自视学渣身份的老刀有些咋舌,不太赞同,“你知道呢?读书还是有用的,虽然我读不好。”
秦元神色郁郁,说他爸妈就是从小的学霸,可最后还混得不如班里常不及格的小霸王。
骄傲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抵着你的后背推动你往前走。
但当你走到终点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的果实放在一个箱子里,但钥匙在别人手中。
你愤怒了,想要强行砸开箱子,却被剑一把戳死了。
你醒来了,发现这是一个梦,正庆幸时,忽然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原来握剑的人手里有缰绳,原来你是牛马。
你还是在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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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不适应,就常窝在僻静的鱼池那边等考试开始。
有一次是联考,老刀也能来,他依旧带来早餐,嘴里跟她提起什么会长。
她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低头看了下手里的牛奶,刚打开,看秦元没有喝的,随手把这瓶牛奶给了他,但一抬头,看到鱼池对面有一个少年正在给鱼池里的胖头鱼喂饵料。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些鱼不怕人,噼里啪啦拍着尾巴聚集过去,在他面前溅起水花。
她忽然想起四高老师带他们过来考试的第一天,特地嘱咐过让他们不要碰这个学校的东西,花草鱼啊什么的,都别碰。
人就更别提了。
是秦梅老师,她还算委婉,说了一句,“咱们是不同学校的,万一出了什么矛盾,不好处理的,大家是来考试的,不要有其他变故最好了。”
“知道了吗?”
不同的学校,不同的人生。
然后,那场考试他坐她身边。
因为她是第一,他是第二。
但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
奚凉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懵懂中一看,平安符已经落在了地板上。
静静躺着。
但来电的人跟她说,“老板,有人去了你老家。”
奚凉看着平安符,没有捡起,只是平静揉了下眉心,说:“知道了,算起来,我跟我妈妈还有弟弟也有十几年不见了。”
“不拦下吗?”
“不用,是她要来找我的。”
她这语气很奇怪,那边的人也不敢探究。
挂了电话,她低下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但过了一会,转过脸,看到边上柜子的黑玻璃面上倒映出她的脸。
她很早之前就慢慢领悟自己的皮囊是有些优势在的,纵然领悟的过程有点痛苦,但她的确接纳了这个事实。
而她现在的样子,穿着的衣物,所在的房子,都像是一个华美而荒诞的梦。
她忽然在想,如果现在的自己穿越回过去,出现在当年那个常年蜗居在楼梯斜角下面脏褥子上的女孩面前,出现在她在寒雪夜被亲弟弟用滚烫骚臭的尿滋醒之前,出现在她因为打了弟弟一下就被醒来的父母抡了臂膀殴打煽脸之前.....出现在她冲进厨房拔出菜刀跟亲生父母对峙之前。
出现在大冬天的凌晨三点时分、她明明极限厌憎这个家,却无处可去,只能蜷缩身子坐在家门口之前。
出现在她被尿液湿漉漉僵硬了头发,实在冻得不行、抱着菜刀脏兮兮去求助那个憨憨傻傻却总朝她笑的邻居姐姐之前.....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是否会视现在的自己如神明。
或者如鬼邪?
她摸住了耳朵,任由耳鸣一次次回荡,抱团蜷缩在椅子上,任由凌晨的苍冷白光将她包围,如同那一刻的雪。
地上的平安符,还是躺在那。
它救不了她吧。
第34章 交易
就在奚凉脸色越来越白的时候, 原本挂掉的电话忽然重新拨打过来。
“老板,差点忘记跟你说了,你之前让我关注的你老家隔壁的那一户最近好像没住人, 我安排的人打听了下, 今天打听到了,原来人家家里的老太太生病了, 挺大的病, 被亲戚接走了,好像送到了你们那边的镇上, 我这边需要继续跟进吗?”
奚凉一时以为自己没听清, 重复问了一句后, 听清了,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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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老刀匆匆忙忙在市人民医院缴纳费用,一转头,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对方形体给他的感觉很熟悉,走近一看, 忽然错愕。
“凉凉?”
坐在椅子上用病历本盖着脸的奚凉听到熟悉的声音, 拉下本子, 看向他,有些惊讶, 但马上皱眉, 看向他手里的单子。
“你有病?”
“卧槽, 你生病了 ?什么病?”
两人齐齐说出口, 又马上都安静了,接着又齐声一句。
“你才有病。”
而后都无语了, 但也笑不出来,因为不确定对方是为何来医院的。
是谁生病了啊?能让他/她亲自来医院的,一定是很亲近的人。
老刀着急之下就容易粗鲁,直接抢过病历本,一看上面的名字不是她才放心,“徐罔市?这是谁啊?男的?”
“不是,女的。”奚凉取回病历本,连着老刀手里的单子一起看,当看到上面的名字时皱眉了。
“陈叔?”
是那个在巷子口给他们炒菜的大叔,当初蒋森两人也见过。
“胃不太好,要做胃镜,婶子那边得照顾孙子,我正好回老巷,就把人送来了,这些长辈一辈子做早饭做吃的,到头来自己却是胃不太好,都是忙的。”
老刀现在也算物质条件上岸了,但想起老巷这些熟悉的长辈,还是有些失落。
没经历过底层的艰难,不知道其中的痛。
他又想到爷爷奶奶了,忍着去抽烟的冲动,又问奚凉这个名字有点奇怪的女患者是谁,怎么能让人际寡淡的奚凉亲自来医院。
奚凉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是老家的一个长辈。”
老刀稀奇了,他知道奚凉对老家的观感一直很不好,而且自秦元那件事后,他多多少少了解到奚凉是被他的渣父母强行带回老家的,她没说她在老家遭遇了什么,后来又是怎么离开的,但总归没见她提过老家有什么值得惦记的人。
他一直以为对于奚凉来说,那个老家唯一的暖色就是陈念娣。
“我家隔壁邻居,很好的一个人,当年是她帮了我,不然被关起来的我逃不出来。”
秦梅老师的1000块是路费,但在此之前,她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可是老刀不同于他人,奚凉迟疑了下,还是简单提及这件事,反正结果是这样的。
老刀一听,顿时神色严肃了,正好一个面容老实的大姐上完厕所匆匆赶来,跟奚凉道谢。
是老太太的女儿。
言语间让老刀明白是奚凉安排把人从小镇医院接到大医院,动了一些关系安排好了,妇人很是感激,亦是孝顺,满嘴说着自己跟丈夫可以照顾好老太太,已经很叨扰奚凉了,让她赶紧回去消息。
“我俩都没事,孩子也都大学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最难的都让你给我们安排好了,老太太吉人天相,肯定没事!你别担心哈!”
奚凉不是泄露情绪的人,从小在村里就是这副样子,淡淡地,把病历本交给对方后,说等阿奶醒来给她打电话。
大姐应下了。
奚凉就跟老刀去看了下陈叔。
胃镜刚做完,这人还在吐,让做无痛也不肯,说费钱,老刀说要出钱又不肯....
一辈子都是这副臭脾气啊,这些长辈真的是。
老刀絮絮叨叨去拿衣物等东西,陈叔出来,骤看到门口的奚凉,有些惊讶,但神色也有点复杂,郁郁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结果还没出来,估计是怕的。
奚凉:“刚刚听老刀说了你一些症状,虽然我不是医生,但应该问题不好,只是胃病。”
她是懂得安慰人的,半句不走那些虚的,什么啥事没有,什么健健康康。
就事论事,只是胃病,不是胃癌。
她懂陈叔的恐惧。
“希望吧,好在孩子也大了...这要换做以前,天都塌了。”他故作清醒,也不好意思让奚凉扶着,慢吞吞走着,等走到走廊那边稍微光亮的地方,他几次想说什么,但都难以启齿,等看到老刀快回来了,他才问:“你的耳朵,好了吗?”
他知道她耳朵的事。
奚凉也不意外,毕竟他们俩夫妻是在场的,于是不动声色道:“这些年有钱了,已经全看好了,当年还小,恢复快,本来就没啥事。”
陈叔毕竟是男人,没法对一个女性小辈问其他难以启齿的问题,只能讷讷说那就好....
老刀回来,督促奚凉回家休息,别乱跑。
奚凉也没说什么,走了。
陈叔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问她最近怎么样。
老刀正低头看手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皱着眉,抬头却是轻松道:“没啥,都挺好的。”
“以后都会好的。”
他想着什么时候抽空去见见那位老太太,看看哪里能帮忙的。
陈叔看了看他,想到奚凉的避讳跟对老刀的隐瞒,最终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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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凉路过妇产科的时候,步子顿了下,下意识往某张椅子上停顿了下,她看到的是低声说话很是恩爱的夫妻,不是当年两个茫然彷徨的女孩,也不是当年自己独身一人无助的样子....
她愣神了一会,被后面匆匆走过的人撞了下肩膀才回神,然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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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谨言的那场婚礼盛大而荣耀,毕竟是港圈顶级豪门跟京圈豪门千金的强强联合,听说结婚后没多久,他就接棒其父的权柄,成功把那个野心勃勃的私生子跟其母阻拦在席家门外。
对外,他也依旧一副对其父孝顺的模样,温文尔雅,无懈可击。
只有席夜曼偶尔看他在解决累累工作后,对着黄昏抽烟。
回港接管事务,席夜曼除了回去参加婚礼,其余时间又飞回了本城处理这边的合作项目。
时间久了,本城名流对她有了很深的印象跟口碑。
毕竟这是全国数得上的顶级名媛,各方面都无懈可击,要说跟蒋森也是匹配的,可惜.....
寺里的事没传出,偶有一些风言风语,但都因为蒋森的冷漠跟忙碌,以及那位名声复杂的奚小姐闭门不出而渐渐平静下去。
但内圈人都对她有了新的理解——太狠了,算得好狠。
那赵津南敢跟她合作,要么是被拿捏,要么是走投无路,但是不管如何,他们成功玩了一手周然。
周氏的股票跌涨有人操盘,背后肯定有奚凉跟沈昆的手笔,赚了多少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掌握了周氏的生死。
赵津南这人反而因祸得福,不仅脱手了足以拖垮他现金链的烫手山芋,还大发一笔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