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凉窝在沙发上,却有些走神,奇怪得很,看U盘视频的时候没啥感觉,现在反而有点回忆过去了。
当年她及时留存了证据,包括衣物跟医院证明,也找陈家夫妻要了视频口供,最重要的是陈念娣掉楼后,她在救护车上想了很多很多。
当时,救护车的目的地只有医院。
她看着惨不忍睹的姐姐,也只想着一件事——活下去。
于是,她在投奔沈昆之前联系到了叶黛。
她都快忘记当时是怎么说服叶黛的了,要挟对方的自然是那个音频,说服后,让后者替自己办了两件事。
1,是查那个被她捅伤的人去向,这是一颗雷,她得处理好。
2,她要沈昆的行踪。
叶家有司法关系,这点小事对于叶黛来说不难,都不需要动用家族关系就办到了。
但没想到,十几年后,这些亡命之徒反而主动冒出来了。
也是,沈昆崛起后,这些人曾给周然办过不少脏事,闻声而逃,如今在外混迹惨淡,介于周然落网后的巨大风险,他们不得不回来。
既为了钱,也为了命。
奚凉的手机响起,女警看了过来。
是叶黛的,奚凉接通了。
之前蒋家老宅见过一面,算起来,那次是她跟奚凉第二次见面,中间隔了十三四年。
如今再联系,也显得有几分冷淡。
叶黛是被奚凉裹挟着前进的,对于自己当年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要挟且说服,这实在不是美好的回忆。
而且蒋邺的事已成定局,虽说女儿的利益得以保全,但....她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最重要的是她忌惮奚凉。
“这事算完了吗?”叶黛问奚凉。
十三年前,她也拿到了奚凉通过她麾下医院的诊断报告,虽心惊女孩遭遇的事,但没想到这人如今能把这事的窟窿填补上。
“那个腹部捅伤的人,被拍到被领头叫林莽的人单独带上小面包车离开。”
“当时他还活着。”
“这些证据足够你从这件事脱身了,现在警察也开始抓捕这些人,我们之间的协议算是完成了,以后,我女儿不会有事了吧。”
她既不希望奚凉因为这些恩怨情仇迁怒自己女儿,亦不希望蒋森因为奚凉以及跟蒋邺的恩怨而针对女儿。
说白了,蒋氏的利益太庞大,如今蒋青屿父子不介意老太爷因为亲手把最爱的儿子送进警局而以后对小孙女弥补一二,多分配一些股份,保证后者的优渥生活。
但这种分配是要经过蒋森父子同意的。
老爷子如今很看两人脸色。
叶家这边也不愿意断掉跟蒋家的关系,这就得靠叶黛努力去修复了,之前跟蒋森的合作是这样,现在维系跟奚凉的协议,也是这个目的。
“我没有找小姑娘报仇的习惯。”
奚凉这话很轻,却让叶黛莫名无地自容,她恍然想到当年那个鼻青脸肿耳朵还流血的女孩当时坐在检查台上的时候,年纪比女儿还小一些。
人的私心是深渊。
探不到底。
“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没了。”
奚凉摸了下耳朵,忽然有点疲惫的懒散,“所有的事,都快差不多了。”
“叶女士,多谢。”
叶黛哽住,半晌才回了三个字。
对不起。
然后挂掉电话。
其实很多年前,那个女孩坐在她面前,第一诉求是:你的老公是这样的恶人,你能不能报警?
她没有。
因为家族利益,因为自己跟女儿的利益,因为.....权衡利弊。
哪怕当时再震惊厌恶痛苦以及恐慌,她都没有答应,那个女孩眼底的微光淡了很多,揉戳着手指上发炎发痒的伤口,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游说她。
女孩成功了,最后松一口气,给了她一段完整的音频,作为交易,让她以后能钳制蒋邺。
当时她还有点不理解。
女孩说:“他不戴套的。”
她聪明得可怕,短暂接触后就能判断出她看中女儿的利益,而光是这五个字,就足够让她对蒋邺留有十二分的戒心。
“你不怕我把视频交给蒋邺吗?”
她说:“没关系的,还有很多份,我藏在了国外的游戏账号服务器里,一旦我没有定期上线处理定时,它们就会流传出去,蒋家在国外的产业也很厉害是不是?那一定也有敌人吧,你的老公还是海外投资负责人,是吗?”
“其实我有时候能理解你,能安安稳稳过好日子,不要有波澜.....我也想。”
“但我做不到了,你倒是可以,今天过后,装不知道就行了。”
她无言以对,看着这个女孩把一颗雷留在她手里,自己却带着一身伤奔赴另一场豪赌。
后来她得知这人用了一根手指的代价保住了局面。
她跟陈念娣的局面。
活着的局面。
你要问值不值得,她估计不会回答。
谁知道呢?
叶黛转头看向已经开始接触慈善事业的女儿,感觉到了后者自生父落网后的心路历程。
她也不确定自己当年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因为女儿年幼,企图让她度过完善人格的童年跟少年,隔绝这些纷扰跟变故,她做了一个极其自私的人。
但等女儿人格健全了,雪山依旧崩塌了。
很多事,的确装不知道就可以了。
但它一直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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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后,警方抓捕的结果出来了。
逃了五个,其余全部抓捕了。
逃了的那五个,是意外。
好像是因为什么事被叫出去了。
落网的人是这么交代的,说林莽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匆匆带了四个人出门。
刑警队长跟奚凉说起这件事,其实有些尴尬。
奚凉微微皱眉,但很快平静。
“没关系,总能抓到的。”
她眼里的暗涌没人看见。
而过了一会,老刀给她打电话。
说了一件事,奚凉的脸色瞬时沉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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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修好了,但还能看到一些痕迹,奚凉站在门口,推开门,老刀已经走了。
屋内没人,奚凉走了两步,推开另一个房间。
蒋森站在里面。
好像坐了很久。
黑漆漆的。
“不开灯,不会觉得不舒服吗?”奚凉问他。
蒋森转过脸,招招手,奚凉走过去,他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腿上,看着桌板上的那些照片。
修长有力的手臂环抱她的腰,在她颈部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说:“这次,允许我光明正大插手吗?”
奚凉:“干坏事,不要光明正大。”
蒋森:“好,那就一起偷偷干坏事。”
奚凉:“老刀那边知道了吗?”
蒋森:“没有,打发了,但我的建议是他已经关注陈念娣的生死,我想,你的姐姐不止一个人在爱她。”
“阿凉,有人跟你一样为了她而孤独,你可以有我,但他的世界没有别人了。”
“你得让他为了心爱的人做点什么。”
“如果你可以拿自己当诱饵,计划就必须是万全的,既然是万全的,为什么他不能加入?”
“你怎么知道,你拿自己当诱饵的结果比让他当诱饵更让他释然?”
“你以为,他就不恨那些人吗?”
“两位老人死的时候,他跟你一起找到的,对吧。”
奚凉陷入沉默,忽说:“他当时算是被我逼走的。”
蒋森:“我知道。”
奚凉:“我后来想过,如果有人逼着我离开姐姐,我一定是非常痛苦的。”
“没得选,但选了唯一的结果后,发现结果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更痛苦的是。
她同样被陈念娣“保护”了,被后者以爱为由,她的姐姐毅然决然跳下,决意带走一个周然,在救护车上用最后力气,留血淋淋的录音笔塞到她手里,那时候开始,她看起来有两条路,一条是戴着录音笔要挟蒋邺,从此隐姓埋名到别地安居,抛开这些过去。
这也是姐姐想要的,但奚凉知道自己其实只有一条路。
就好像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她也只有选择去敲姐姐的房门。
她走向了姐姐,姐姐拥抱了她,又推开了她,但她还是选择回头走向她。
本城,她留下了,去找了沈昆。
只有他能替她留住陈念娣。
“其实,总觉得算尽一切,从始至终,但从未留下过她。”
“每天,每一天,我都感觉她在离开我。”
“我看着她的躯体不断腐烂,灵魂从未予我回应.....”
“有时我在想,是否我在跟周然蒋邺他们一样在伤害她,拖着她的皮囊留在这个痛苦的地方。”
奚凉不是一个爱反复的人,既然接纳他,也让他得到完全的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她都愿意让他介入。
但她也是细腻的,不会直接粗暴将一切摊开给他看。
身体融合层面的相爱是一个阶段,下一个阶段,她不知道他能否承受,又会做什么选择。
“所以,你也是在给我选择,是吗?”
蒋森懂她,甚至她还没来,还没说,他推开没有锁的门,走进这间房,就已经懂她的内心了。
她的孤独。
“是,我想给你一个还算自由的选择,没那么残忍的选择。”
“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生气。”
在黑暗中,蒋森的脸看不清,但声音比平常温柔跟沙哑,好像一个人在这个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替她经历了一场轮回。
“气你什么?气你还是想放我离开?”
“气你不如我一般对你有强烈的占有欲?”
“气你一整天都没见到过,到现在也不肯亲我一下?”
最后一句,奚凉听到了他真心的埋怨。
她一怔,后笑了,轻轻亲了下他的唇角。
但仅此而已,在这里不行。
蒋森也知道不信,所以他回应的是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轻声说:“我懂你的内心,因为你的内心接触过人性,而我也是凡俗中的一员,我们都擅长考试,擅长解题,但人生是无解的,它变幻莫测,总有些题目是我们解不开的。”
“解不开就解不开,没关系。”
“一天是一天,一年是一年,每一天你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还在爱你就可以了。”
“介于现在你我的状态,我必然会给你财富方面的保证,但我知道你也看不上,因为你将来能挣无数个蒋森。”
“我其实不知道应该给你什么样的承诺。”
“如果有一天,发现我不爱你了,那一定不是蒋森,是另一个,堕落的,无耻的,不再优秀的人,这样的人,你报复甚至抛弃他无可厚非,甚至,我允许你杀了他。”
“只要你能脱身就可以,没必要为他伤心半分。”
“因为你爱的是现在的我,如果现在的我都瞧不上甚至厌憎那个我,那你就算是为了现在的我,也应该勇敢甚至无情一些。”
“你能做到吗?”
“凉凉。”
他们都不重当前的承诺,因为太了解时间无常,以及人心莫测。
奚凉沉默了一会,才抵着蒋森的额侧轻声说:“佛家因果里面,承诺常被打破,我的确不在乎这个,从小就想着过好每一天,吃饱饭,不挨打,不吵架,今天学到的知识比往常多,希望念娣姐姐的耳朵能在明天就好了.....”
“其实人生不得圆满是常态。”
“你给的是现在的我承诺,我也不知未来的我能不能做到,蒋森,我素来是一个把握不住未来的人。”
蒋森:“你可以的。”
“13年的规划跟坚持,我不要拿120了,你攒起来,一次次积攒多了,为我回报一个14年的计划,行吗?你我各自再还对方一个14年。”
13年,14年吗?
奚凉有点好笑他内心少年意气的小浪漫,手指点着他俊挺的鼻子。
“那14年后呢?你我分道扬镳?”
蒋森:“你也是老总了,难道不知道每个计划即将结束之前,下一个计划已经开始了吗?”
“经济是反复的曲线,只要不落地,都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而市场尚且需要权衡所有人的利弊,千千万万人的人心,你我都能游刃有余,遑论这个人的修行。”
“所以,14年后,下一个计划就是下一个13年,反反复复如何?”
“你我永不落地。”
奚凉在思索,内心有彷徨,眼神也不由透过黑暗看向那张挂满陈念娣照片的黑板墙。
她是不安的,不自信的,但最终。
黑暗中,她的手指划过这人干净利落的美貌,触碰到了他微微颤抖的眼睫毛。
他也在惶恐跟不安。
她怎么能这样呢,让磐石都变得软弱了。
一定是她的过错。
她心软了。
“好。”
她低声答应。
安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以及一道埋怨又粗犷的声音。
“话说,你们说好了没?”
“不是我想打扰你们,实在是上面楼梯蚊子太多,我都快肿了。”
“你们不会在那啥吧,结束了吗?”
“没结束的话,过几小时我再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