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不知跑了多久,喉咙口泛起腥甜的味道。她大口喘息着,恍惚间又陷入自我的诘问: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狼狈?究竟为什么会对志野的死念念不忘?
和服太碍事,少女不耐地扯开下摆,发现里面是并中的校服。于是,华美的布料在楼道间飘然坠落,上面绣着粼粼的鹤羽。
还有他送来的那些画!以为她看不出来么?被困在花丛里的鹤――他在嘲讽她,每一年!现在她却要去救他么?凭什么!
优紧紧盯着上空幽幽浮动的光团,脚步一刻不停。被锁链刮伤的侧脸泛起阵阵辛辣,让她想起练习时一次次弹到脸上的弓弦。
“记住,弓道唤醒的是你内心的本质。当你牵引弓箭时,会碰到的阻碍全部来自于自我,届时必须诚实面对才行。”
“――胆小鬼!”
诚实面对…怎么做才是诚实面对?她凭什么被那样指责?她从未胆怯过,当时只是太疲惫,没有精力再多问一句。
“――胆小鬼!”
就算多问了又怎么样?志野那样偏激和不负责任,迟早会为了可笑的东西,再做出可笑的决定――
“――胆小鬼!”
眼前的楼梯骤然模糊,像缺失了一块。她一个踉跄,蓦地加快了脚步。她已忘了这样做的原因,只凭执念支撑住机械的动作。
终于,光团在上方停住。莹白色的光芒似乎扩大了一倍,道路被照得雪亮。她的思绪回到两年以前。
“优,去看看他吧…劝一劝他。”
“我想到该怎么反驳他们了!优,你不问我方法么、你不问我么?”
她可以救他――她可以救他,而不是反过来!
前方的路几乎看不清了,只能凭借着记忆。左转,她推开某扇门,再左转,家具在刺目的白光中只剩下轮廓。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径直奔向窗边,模糊间看到瘦削的男孩迎风立于窗口,因听见门口的响动而回望过来――
莹白的光芒愈发炽烈,近乎灼目。她伸出手,前方的身影却被光线撕裂;剧烈喘息着,少女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正对上医生平静探究的视线。
“冷静、平复呼吸,做得很好……”胡子拉碴的医生耐心引导。她下意识跟着照做,又看他抽空向一旁打起招呼。
“早上好呀――你醒得也蛮早,相比起我预估的时间。放心,她没事,你也没事,男人就算被炸得稀巴烂也只需要拿口水舔一舔……”
优躺在原地,视线仓皇移动,身处的房间与梦境一一对应。想到刚才做出了什么改变,她心中便升起不切实际的希冀。直到耳边黄纸翻飞,声音轻脆得像是枯叶。
现实依旧。
“……”
一瞬之间,失落的两年经历一股脑的涌现。她迷失在汹涌的记忆中,一个个温情的时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这些就是你祈望的东西么?是你本来可以获得、却被我窃夺的东西么?
你是为了这些而死么?
眼球酸胀得惊人。少女微微启唇,像要询问谁。可满目尽皆凄凉,只是空落落的一片。
“…优?”
手腕被人握住,她撞上一双关怀而紧张的暖棕色瞳孔。面对褐发少年的询问,她只是摇头,不愿自己的软弱再像这样继续暴露在空气中,因而向他伸出了手。
被温柔地抱住了,被熟悉的柠檬香气环绕。优紧紧搂住少年的脖子,将脸压在胳膊之间,才终于感觉到安全。
“对不起、”她小声说,然后试探着重复,“对不起……”
一只手在背后轻轻拍打安抚。g田纲吉没说话,等待来得温柔而无声。
泪水终于簌簌落下,顺着眼眶一路流淌进衣服的褶皱里。
“对不起……”
她知道不会有人回答。
心下若有所失,像一座经年的摩天大楼轰然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超喜欢逃离梦境那一块,在严肃版本和搞笑版本间毅然选择后者,本来想达成hp里“滑稽滑稽”那种效果,后来想想我不能这么对18,姑且标题致敬一下!……本来写得很开心,后来忽然一想,这不就是全员犯泽化――然后所有人在我心里都变成了名柯小黑人(痛苦面具.jpg)后半段已经码好了,本来想一起放,但有个剧情我还在纠结,等我再想想!完结倒计时4,如果我写的够快也可能是3!
第168章 farewell
一个月后
东京某艺术类博物馆
少女拾级而上。画展在四楼的临时展厅举行,入口的雪白墙面上荼蘼盛放。
画展面向公众开放,并不像她先前以为的那样私密庄重。有几个小孩被门口的巨幅荼蘼吸引,兴奋地跑进了展厅内。
一个不注意,跑在最前面那个撞上身着和服的中年妇人,本来以为要挨一顿训斥,结果只是被温声制止。
那几个孩子乖乖低头道歉,妇人笑笑,视线越过他们,与入口处的少女相遇。
这是自并盛的那场交谈以来,她们第一次面对彼此。优微微抿唇,躬身行礼,妇人于是也回礼,客客气气的,如同应对陌生人。
然后她指指角落处,优没迟疑,立即跟上。她在一幅油画前驻足:庄严慈悲的菩萨法相,却偏偏采用写实风格,以夸张的笔触描绘出立体轮廓,令佛有了人的情态,叫观者无端畏惧。
千穗理凝视着那幅画,没有转过头。
“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一幅,”她淡淡道,“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选了它。”
“…很有志野的风格。”优说,“他从不会敬畏什么。”
“身体后来有什么副作用么?”
“一切都好。”
“喔…那样我就放心了。”妇人说,“太好了,没给你添更多麻烦。”
她们轻声聊着天,状似平静。然而,难以捉摸的憎恶与怨恨仍在空气中流淌,像萦绕不散的香水味。
“那个医生告诉我,你醒来后一直在说‘对不起’。”千穗理顿了顿,“是对着那孩子?”
“…当时我有机会拦下他,但我没有意识到。”优望着她,“对不起。”
“你不需要对着我说,”千穗理凝视着佛陀的笑脸,声音一颤,“这么说…真相就是这样了?是他自己要跳下去?究竟为什么?”
优目光闪动一下,脑海中又闪过在酒店房间看到的信纸,还有那双藏在窗边的淡琥珀色眼瞳。
她下意识触碰到外套口袋,但没作出回答。妇人似乎也并不指望她的回答,仅仅是缓慢地平复了一下呼吸,吐出绵长微颤的一口气来。
“…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优微微垂眸。
“等这场画展结束,我计划从北海道开始,一路向南,拜访日本的每一座寺庙,潜心为那孩子祈福。”千穗理轻声说,“我想再为他做点什么……他以前总说想去外面采风,可惜没有机会。”
“……”
优默然点头。
“你现在还拉弓么?”
“我患上‘空Q’,”少女低声道,“现在还在纠正当中。”
以前对着任何人都难以启齿的问题,现在反倒承认得坦然。千穗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稍稍严厉。
“…从基本功开始重新练起。要纠正射癖,单纯炼心是无用功。拆解动作。然后一一纠正,手部的肌肉,还有呼吸的法则……”说到这,她猝然一顿,草草总结,“在弓道一事上,专注自身,不要有太多杂念。”
“是。”优郑重应下。
提起弓道,气氛奇异的松动了片刻。趁着这片刻,妇人压低声音,快速道:
“这次的事,我想过要和你道歉。但后来我想,志野不会让我这么做。他不喜欢听我说假话。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我非得验证一下不可,你是否和他的死有关…所有人都说那孩子偏激,只有我知道,他是不舍得就那样离开的……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少女喃喃,停顿一下又道,“对不起。”
画框里,菩萨唇角含笑,垂眸望着面前的两人,仿佛同时面对两场忏悔。
“那么,我该去招待别人了,你自便。”千穗理点点头,便欲转身离去。
望着她孤单清瘦的背影,优忍不住道:“…老师!”
但当妇人真的回过头,注视着她温和的眼睛――那双终于平静的淡琥珀色眼瞳,少女一僵,不由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一时想不到其他话题,最后她干巴巴地说:“如果您有时间…镰仓――从前听志野提起过,他很喜欢那里的海,觉得很漂亮。”
千穗理微微一怔,说:“志野以前身体不好,我们不怎么让他出门。他从来都没去过镰仓。”
闻言,少女不禁愣住。但妇人没再给她回应的机会,淡雅地欠一欠身,道:
“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会记得去镰仓走一走的。志野送给你的画都在那边,有兴趣就去看看吧…再见了。”
优只好也说:“再见。”
她们分别得很体面;然而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
一出正门,优就看到了缩着脖子不停踱步的褐发少年。他站在下一层阶梯上,正好没有屋檐遮挡的地方;瘦削的身影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白。
与她四目相对后,少年即刻“吧嗒吧嗒”的迎上来,神态既像担忧、又像是长松了口气。
“学姐,怎么样?”
问完,他又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优假装没有发现,想告诉他“都结束了”,但话语长久的卡在喉咙里。
“…还有一件事。”趁着还没退缩,她改变了主意,“我想去见一个人。g田可以陪我一起吗?”
“G?”短暂的吃惊后,少年立即点头,“好啊。”
接着,他就伸手过来,她以为是要牵手的意思,但他只是接过了她的包。两个人的手在半空中错开了。
优:“……”
“学姐,”g田纲吉恍若未觉,“我们去哪里?”
她眼睫微垂,按捺下心中的不悦,报出一个地址。
东京港区
电梯打开,少女眼前一晃,旋即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女人的声音贴在她头顶响起,像一首动人的歌曲:
“优,能再见到你真开心!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g田君呢?上次分开得太匆忙,这次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礼物――”
优稍稍后退一些,拉开了距离。爱子――她的母亲仍旧光彩照人,一袭明艳的丝绸睡袍,即便现在是下午2点,可爱的眼眸中尚带有一丝睡意的迷蒙。
在她身后,秘书打扮的男人正指挥女仆打包行李。落地窗前阳光盛大,行李箱与人的影子在地板上错乱交叠。
“我有话单独和你说,所以他没上来。”她简短回答,“你要搬家?”
“只是离开一段时间。”爱子以抱怨的口吻道,“我已经无法适应日本的气候了,睡不好……对了!你还记得小时候搬到……”
她想到哪说哪,简直没完没了。优及时重复一遍来意,“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么,我有话和你说。”
“…还是那么冷淡,没有小时候可爱了。”爱子撅起嘴,不太配合的样子,但还是道,“好吧,你们――劳烦大家先离开――所有人,请。”
趁着仆人离场的功夫,女人悄悄做个鬼脸:“他们只是装个样子,其实都在留意客厅里的动静。我原本以为只有大宅子才这样,没想到换到小房子也是一样。”
优定定望着她,没有应和。
接触到她沉沉的目光,爱子愣了愣,忽然转过身:“唉、算了…我们还是去楼上说吧?”
到了二楼的会客厅,女人一边轻轻带上门,一边道:
“我已警告过阿穗了,让她以后不要再去打扰你的生活。还有,我想过了,像过去那样不联系是行不通的。至少等你上了高中,总不能还住在那么小的房子里……”
“志野坠楼时,你就在那个房间里,”优盯着她,“是不是?”
房间里的空气顿时一凝,变得像是南方冬日的河面,脆生生的结着冰。爱子脸上的笑意也凝结,面色一寸寸白下去。
“什么?我没――”
“是你拿走了那晚的监控录像,又提议把房间封起来,”优说,“你还给志野写了一封信,就混在佛经里,是不是?”
爱子倒吸了一口气,积蓄着无端受指责时应有的愤怒。然而,当与少女冷冷的目光相撞时,她神情一空,忽然之间泄了气:
“我没有――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我没有、我当时被吓到了……”
“尸检报告上说,他臂上有擦伤。因为他在坠落中途抓住了什么。”优轻声说,“他很害怕,还有些后悔,就挂在窗口挣扎,你看到了,但什么也没做,是不是?”
爱子张了张唇,身体一动不动:“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优没回答,脑海中再度出现身中噩梦蚊子时看到的景象:挂在高空中挣扎求生,藏在窗边、被闪电照亮的另一双眼。那是唯一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那么真实那么绝望。
还有在酒店里发现的信纸,前几张是千穗理的笔迹,最后一张却是字迹娟秀的忏悔。她在震惊之下将其塞进口袋,事后再度拿出,上面的内容却已变成朱红的佛经。
这些经历真假难辨,叫她惶恐。直到此刻,这些朦胧的猜想终于得到验证。
“我来不及做什么,”爱子似乎误会了她的沉默,用勉强平静的声音解释,“我本来是去找你,偶然才看到他跳下去,或许是我吓到了他,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没说谎,就算阿穗在这里,我也是一样告诉她。我被吓到了,所以不能动。刚要喊人,志野就已经掉下去了,我能做什么?那孩子病得厉害,是自己要跳下去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是真这么想。突然之间,优丧失了探究的耐心和力气,讷讷问:“为什么?”
明明女人对母家的偏袒人尽皆知,即便小时候她被志野袭击受伤,也要第一时间劝说他们和好。
所以从没有人怀疑过――这个竭力促成下一代关系的人,最希望志野活着的人――她不可能预见到她后来的离家。
站在女人的立场,志野的死意味着她自身的牢笼永筑,可她选择静静地看着他死,为什么?
“我不知道……”爱子摇着头,露出痛苦和不确定的神情来,“我猜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孩子,他差点杀了你……我只是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
说着,她掩面哭泣起来,哭完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优无言以对。
“那封信,我明明烧掉了,你是在哪发现的?”
“我不会告诉你。”优冷冷说。
“…你会告诉阿穗么?”爱子急急抬头看她,眼神茫然无助,仿佛终于找到依靠的孩童。现在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啦――她伸出一只手,少女警惕地后退两步,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