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句.....”
“她话怎么这么多!”
立冬将脖子往后一缩,以为世子爷不想再听,正欲退下,却被喝住。
“让你走了?”
立冬觉得世子爷有些奇怪,这种怪异他说不上来。
白川舟做事向来干脆,从不拖泥带水,立冬极少看到他有这么绞缠的时候,似乎是想了解世子夫人的所有,但又怕侯夫人又说出什么戏弄之词。
原来大刀阔斧的世子爷也会矜矜小意。
半晌,才听到他续问道:“还说了什么?”
“侯夫人说,世子爷头回请姑娘吃饭,”立冬垂眼,不敢看他神色,边往门处退,“就只请吃了阳春面,问爷寒不寒碜。”
言罢,他也没等主子的答复,带着两锭银子飞奔逃出了雅间,这钱赚得真是难,差点赔了性命。
残照将褪。
屋内静坐一人,影映西窗,仰尽杯中余茶,俄顷,于昏幽中呵出了声还算畅意的低笑。
-
翌日,楚引歌照常去画院上值。
她本以为自己即将出嫁,按照不成文的礼制,要留在家中备婚。
哪知侯夫人在临走前,拍着她的手说道:“引歌,男子入仕已属维艰,何乎女子?这编修之位来之不易,你就安心上值去罢。婚仪的大小事宜交予我,定让你顺顺心心,舒舒坦坦地出嫁。”
而楚府上下,也知道二姑娘是救出大少爷的关键,虽在暗中嗤笑她嫁给了纨绔,但表面上不得不敬。
只有赵姨娘得知后,两行清泪,直说是自己害了引歌,若非受她牵连,引歌完全可以逃出楚府。
楚引歌不得不违心道:“姨娘,其实我与世子爷见过几面,他与外界传闻不太一样,相貌堂堂,恭而有礼,并非膏粱之徒。”
“当真?”
她浅笑颔首:“自然是真,我何曾骗过你?而且姨娘也曾受谣传之苦,理当知晓这流言蜚语害人,等您身体好些,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个面,您就知道了。”
姨娘这才松了口气,但楚引歌却上了心,她得和那浪荡子提前照会,让他这段时间少去柳陌花衢之地,多学恭而有礼之行。
这般细思着就走到了院内。
宋誉不在其中,想必已早早去了揽月楼,这人对画是真痴迷,若是宫中不下钥,恐怕他能十二个时辰都趴在画上修修补补。
楚引歌端着青石杵臼,内装有已捣成细粉的孔雀石,往院外走去。
她还没跨出宣极门,就见来人一席红袍华服,剑眉星目,端得是恣意桀骜,似从揽月楼的方向而来。
她敛眸欠身:“世子爷。”
白川舟眉头一拧,“都快过门了,作这些虚礼作甚?”
楚引歌双靥一红,若初绽蔷薇。
他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楚编修,昨日头回见未来婆婆,感觉如何?”
这不都是问婆婆见媳妇如何么,她还是头回听说问媳妇婆婆如何的。
楚引歌舒眉软眼,清音素言:“世子爷,这是在宫中,不可妄来。”
他双眸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宫中有条规不允新婚夫妻见面闲聊了?”
“没,可我们.....”
“没有就可以,”白川舟往她那走了一步,唇角微微翘起,“说说看。”
他离她是这样近。
楚引歌怕他又作出何狂妄之举,轻咬娇唇,低语道:“侯夫人很好。”
“她人好,我就不好?”
“嗯?”
楚引歌抬眼,不明白他和侯夫人比较个什么劲,但见他极其认真,便软声浅哄,“世子爷也很好。”
“既如此,”白川舟缓缓眯起修眸,长睫低垂,刻意拖腔带调地问道,“你怎么只同她说了闺名,却不与我说?”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我狠起来连亲妈的醋都吃。
第20章 拜托我
咫尺几寸,他的气息仿若就在她的耳边轻轻拂过。
他们实在太近了啊。
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乌木香,泛点苦和细微的醉。
可她又从中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酸味,那是来自他骨子里的,他这是在和侯夫人因她的闺名被谁先知而......吃醋?
吃醋,楚引歌被自己冒然浮现的词吓了一跳。
她转念又觉得不是,世子爷不过是不甘落于人后罢了。
他连婚事都得第一个告知于她,他说,“你是我未来的夫人.....”
所以恐怕他想知道闺名,也只是因为他得第一个知晓自己未来夫人的小字而已。
楚引歌往后退了一步,对上他的视线,轻启朱唇:“棠棠,卑......闺字棠棠。”
她记得他说过在他面前得改口,忙将卑职呑了回去。
她见白川舟似愣了下,尔后眉梢微抬,轻笑了声:“确实挺甜。”
楚引歌是受不了他这样笑的,漫不经心地就会勾人酥麻。
这是一种难以克制的滚颤,沿着后脊攀爬席卷,恍惚迷离,铭肌镂骨。
这和皮开肉绽的感受很类似,她的左臂在受伤时也经历过这般身心震荡。
但她不懂的是,需见血的活,他怎么无意一笑就能轻易做到。
待心绪平复,楚引歌才反应过来他似是误会了。
“啊,不是那个糖,”刚刚晃神久了,她有些着急,诗句脱口而出,“是棠梨树下香风来的那个棠。”
出言才觉不妥,他一个纨绔,怕是不知这样的诗词.......倒显得她在卖弄了。
楚引歌向来不喜在人前太过招摇,惹得他人难堪,刚想解释,手中忽地一轻。
就见他单掌接过她手上的杵臼,另一只手心向上,勾了勾唇:“写写。”
他倒是对自己的蒙昧坦然,掌心白熠熠地在她眼前展着。
阳光晃神,楚引歌半眯着眼,伸出食指,余指微蜷,笔画点勾在他盘曲的掌纹中穿梭。
“楚引歌,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
她刚落完“棠”的撇捺,就听白川舟的话笑着劈来。
“手打开。”
楚引歌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他在她的掌心复写了个“棠”,极慢极轻,像沾了水的羽毛掠扫拂拭,惹得她发痒,忍不住想笑,羽睫轻扇,不知他又起了什么捉弄人的心思。
“世子爷这是在作甚?”
“你刚刚可比我现在要更磨人。”
他慢悠悠地戏谑道,“世子夫人写个字都能差点要了爷的命。”
“我.....我......”
她实在没法接他的话茬了。
白川舟见她耳根渐渐染了红,不知所措的羞赧,想说点什么却是说不上来,全然不似分析问题时口若悬河的楚引歌,双颊透粉,更添娇柔。
她好像很难招架得住这样的挑逗之词。
他忍不住想再欺欺她,正欲往前,却听甬道内喝声:“楚引歌,你怎么还在这儿?!宋编修都去上工大半天了!”
原是赵满赵詹事在拐角瞥见一角碧绿,没看到朱红墙边还站着一人,扬声斥道。
楚引歌趁此忙从世子爷手中拿过杵臼,“爷,我先走了,您自便。”
又想到还要和他交代事宜,跨过门槛伫立回身:“爷,下值后在宫门稍等片刻,我有片言相说。”
话罢,她就穿过宣极门跑远了。
暗香绿影,飘然而过。
白川舟莫名地想到了昨日那几声“香媳妇”,眼尾几不可察地砌了笑意,掌心有几丝痒,像落了片温软花瓣,挑着,挠着,勾着。
“世....世子爷!”
赵詹事走近,才看清门边还有一人,声音一抖,纱帽都往下落,他忙跪地接住。
白川舟敛笑拢掌,觑了他一眼,冷声道:“棠梨树下香风来上一句是什么?”
赵满闻言愕然,这爷刚刚是在和楚编修探讨诗词歌赋?他挠了挠头,一时没想得起来。
“野花似雪落何处,棠梨树下香风来。”白川舟理着云袖从他身边走过,哼哂道,“眼睛无用就罢了,连脑子也是枯株朽木。”
赵詹事:“......”
他这是怎么得罪这位祖宗了.....
-
楚引歌走到揽月楼门口,如擂的心跳才逐渐平息。
这日后真要生活在一起还怎么了得?天天被他捉弄,她还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她得想个法子,跟他约法三章.....
踩阶上楼,抬头就看平棊上破损较大的几处的批灰打底半数已完成,接下来就是绘图设色,涂刷抹勾。
“宋编修这几日辛苦了啊,”楚引歌赞叹道,“宣安画院的第一劳作非汝莫属。”
“少给我脸上贴金。”宋誉踩在木梯高处,脸上沾了斑驳漆料,“对了,世子爷刚走,我看应当是来找你的,碰到了?”
楚引歌心虚地唔了声。
宋誉忙放下画笔,神色紧张:“他是不是还在追问你谢师一事?没把你怎么样罢?”
“倒是没怎么样。”
楚引歌爬上另一处木梯,以指腹沾了杵臼内的青琅轩色,轻触平棊上莲叶,细细抹匀,续说道:“就是和他定了个亲。”
话音刚落,一声惊愕的惨叫,是宋誉摔了下来。
“楚引歌,你是不是疯了?”他从地上爬起,“你就这样将自己卖给他了?”
他懊恼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怪我多嘴....”
楚引歌忙打断他的话:“不关乎你,谢师那块......我都混过去了,是楚府出了事。”
她边设色抹勾,边淡说着这两日发生的种种。
“......现下想来,虽然是因救楚翎而和侯府攀了亲,但其实对我来说却是个不错的归宿,待婚后,我另外置宅,将姨娘以投医为由给她迁出来,王氏是个畏强凌弱的,看在我是世子夫人的份上,她应当不敢多言。”
“这么说,你和世子成亲,楚府是为了救楚翎,而你是为了权势?”
楚引歌想了想:“不光权势,我还可以收获自由,听世子爷的意思,我依然可以上值,可以出门,任凭....造次。”
她用了白川舟的话语,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不赖,解了她当下所有的困境。
但宋誉却蹙眉沉思:“那世子爷娶你图什么?一个胡作非为的女人?”
楚引歌:“......”
好像确实不对等得很。
“哦,世子爷说,他想开府。”她说得也不甚自信。
“也就是说,你拿他当个摆设,他拿你搭个伙,倒也算是互相利用,相须而行。”
楚引歌初听觉得这互为摆设的说辞是一语中的,但稍想了想,总隐隐觉得哪里有说不上来的差失。
不过她来不及细思,扼袖压腕,抬眸问了他另一桩事:“宋誉,我记得你说过这平棊上的《赏莲图》是一老师傅所仿,那他必看过全貌罢?现在所在何处?”
婚事已了,她现下可以全心扑在生父母一事上。
“这我倒是没细问,父亲应当知晓,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楚引歌感激颔首,但想到师父对她的刻意打发,便嘱咐道:“你尽量问得随意些,别惹师父烦了。”
她还想问一问阿妍信笺,但见他爬上了屋顶,便歇了话头。
两人忙着手中的活计,时光晃晃,一日将尽。
薄暮冥冥,散值鼓声悠远。
楚引歌捶肩起身:“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你做个闲散的世子夫人不就行了,不就想睡到几时就几时?”宋誉拾掇,“人家对你又无所求。”
“那岂能行,万一哪天世子爷醒悟,一纸婚约将我扫地出门,我届时无钱无职,凄凄惨惨。”
“应当不会,”宋誉往楼梯处走了几步,“我午间休憩时细想,世子爷也是对你有所图的。”
楚引歌一愣:“如何说?”
“你心思纯净,只贪权贵,旁的有眼如盲。而世子爷或许正需要对他无妄念之心的女子,婚后不受后院羁绊,这样他才能继续任情恣性。”
“可真是谢谢您的盛赞嘞,”她剔了他一眼,气笑问道,“可无妄念之心的女子不是极多?”
宋誉摇了摇头:“少之甚少。我这两日斗胆端看了下世子爷,他的五官轮廓实在太过于优越,秋水如神玉为骨,极难不为之心动沦陷。”
楚引歌在后头笑着:“那你怎知我不会?”
“你不敢,也没那本事。”
楚引歌:“......”
这是何意?怎叫没那本事?难道喜欢一个人还需要本事?
她刚想驳之,眼前的人却驻足,她直直地撞在了他的后背,轻嘶了声:“停下来作甚?”
他压了声:“你的摆设来了.....”
楚引歌踮脚,越过宋誉的肩头,跌进了一双缱绻煽诱的桃花眼眸中,嘴角噙笑,肩宽腰窄,懒懒地倚在门边。
他确实长得太优越了。
这可是画师宋誉说的,依着此借口,她多看了两眼。
鉴美,方可援笔成画。
不过她约在宫门交言片语,他怎么到这来了?
宋誉作揖行礼:“世子爷还有何事吩咐?”
她见他朝这边抬了抬眉,唇角勾了弯弧度:“哦,夫人苦苦拜托我散值来接她。”
嗯?!!
谁苦苦拜托他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接老婆下班好开心。
楚引歌:臭不要脸。
“野花似雪落何处,棠梨树下香风来。”出自薛逢《君不见》
“秋水如神玉为骨。”出自杜甫《徐卿二子歌》
第21章 掌中雀
他的言语中有着端倪可察的宠溺,掺了点拿她没法的纵容。
楚引歌语噎在喉,这个坏痞!她明明约他在宫门浅说几句,怎么就成他说得这副鬼样子了?!
宋誉则是一脸惊愕。
回身上下打量她一番,低声道:“想不到楚编修还是有点本事。”
楚引歌也压了声,苦涩道:“我真没有自甘堕落到如此田地,他造谣,他诽谤,他恶意诋毁。”
“我怎么感觉世子爷看你的眼神很是深情......”
“那你不觉得他那双桃花眼,看路边的狗都是如此深情么......”
两人顶着世子爷款款脉脉的眼神,沉声低语,缓步下阶。
哪知一到门侧,世子爷就不动声色地大步横插进两人之间,鼻中溢出一声笑:“宋编修和我家夫人进画院之前就是故交罢?”
他明明笑着,可宋誉却不禁打了个冷颤,自是捕捉到了“我家夫人”四字的讳莫如深。
不知为何,从头回见到世子爷时,他就有此爷极不好惹之感,他的风流浮于俊容之上,而在朗眉冷眼之下,藏着怎样的魂魄,他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