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欢/嫁给纨绔世子爷——浅浅浅可【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1:29

  远处天佑寺的钟声悲悯撞响,一声,一声,从滂沱大雨中推过来,她的心也被撞得七零八碎,胀痛地不堪言状。
  难怪姨娘昨日打扮得如此光鲜,她是想让楚引歌看到自己最好的姿态离世。
  也难怪,那日的楚老爷几乎寸步不离姨娘,怕她说错话罢。
  楚熹实在太不了解姨娘了。骄傲如她,她已是心灰意冷,一心赴死之状,就不会再告诉楚引歌任何她的遭遇。
  这是她的不耻,不耻于旁人道。
  她活着受非人折磨,万般欺辱,唯有一死,体面离世,这是姨娘的果敢和无畏。
  在这个囚了她一辈子的牢笼里,以一人骨枯的杀伐,无声地,抵挡着她被遭受的□□。
  姨娘也曾巧笑倩盼,到如今,却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楚引歌缓步自灵棚,她要将姨娘带回家,她的魂魄不该桎梏在这肮脏不堪的地方。
  姨娘托梦于她,也是这样想的吧?
  这临时搭的灵棚就在小偏厅门口,丧幡翻飞,被大雨淋得污迹斑斑,看得出来很是仓促,连香烛都极少,袅袅缕缕,似稍大一点的风就要将它吹灭了。
  楚引歌眸底闪过冷寒,抬眸就瞧到了那个大大的“奠”字,顿时眼眶发涨,全身如坠冰窖,一层层黑白将她覆盖。
  她越过贡品,一把就将姨娘的牌位捧于怀中。
  对着身侧的白川舟说道:“牧之,麻烦你.......麻烦你,帮我将姨娘的棺木送去蔷薇居,在那里给她设个灵堂。”
  她的声色出奇地冷静,镇定自若地吩咐着,甚至都没有流泪,可白川舟却看到她的面色惨白至极,全身在不住地抖颤。
  白川舟揽过她的肩时,才惊觉她的身体寒得彻骨,咂得人寒从心起。
  他嘱咐如春去拿件薄氅来,又命立冬去找些稳重的人,尽快将姨娘抬走。
  “棠棠......”一声哀转女音从边上传来。
  楚引歌偏头,这才发现楚诗妍一直跪在旁烧着纸钱元宝,烟气呛得人眉眼发涨。
  她怔怔地看着那簇烟团燃尽,没有任何情绪:“是阿妍啊。”
  “棠棠.....”楚诗妍跪膝扑到她的脚底,痛哭流涕,“父亲请的吹班哀乐马上就到了,这下着大雨,就别挪姨娘了。”
  “别和我提那个畜生!”
  楚引歌的眼眶愈来愈红,连眼白都泛着红血丝,听得出来她在尽量克制,“他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于我而言,他就是杀母仇人。”
  “阿妍,我知道你和楚熹,王氏并非同类,但眼下我实在没法镇静,我实在做不到将你和他们割舍开来,我做不到那么无私。”
  “我知道,我知道,”楚诗妍猛然抱住她,泪水串串往下落,浸透了她的素白丧衣,“棠棠,你恨我吧!恨我吧,这让我心里能好受些,是我们楚府对不起你和姨娘,棠棠.......对不起......”
  楚引歌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将阿妍推开,可手抬到一半,就垂下了,她又有何错……
  “往这儿走,就在前面。”
  听到楚老爷的声音,楚引歌蓦然睁开眼,将楚诗妍拉至一旁,目光似刃如秋霜的刀锋,直直地看着楚熹,恨不得将他片片凌迟。
  一帮奏哀乐的人跟在他的身后,穿着黑色袍衫,像是末路上镣响的呜咽。
  明明是他将姨娘逼死的,他还要为她奏乐,可笑,可笑啊。
  “棠棠,世子爷,你们怎么来.....”
  话还未说完,如春就拿着薄氅过来,楚老爷面色一变,指着她喝道:“是你去通风报信的?!”
  楚引歌往前一步,冷笑道:“你打算瞒我到何时?安灵七日后?姨娘下葬?还是想瞒一世?”
  她的眉眼冷峭:“楚熹!是你将姨娘害死的!是你!这帮吹班留着给你自己吹吧!”
  “住口!”
  楚熹怒道,“妾室自缢本是晦气,我还顾念旧情,好心设了灵棚,换做旁人,早是一席草篾卷着丢出去了!你有何资格指摘我!”
  “无耻!你无耻!”楚引歌的呼吸不可抑制的越来越急促,“楚熹,你这个龌龊小人,今日我就要将姨娘带走,我和你们楚府势不两立!”
  “楚引歌,你有没有良心!她是我的二夫人,凭何能将她带走!我养你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杂种十几年.....”
  话还没说完,“砰”一声,楚熹就被脚力狠劲地踹飞在一旁。
  白川舟半眯着眼,周身尽是冷冽之气,声色极冰:“说谁杂种呢!”
  他捋了捋自己的白袍,看到立冬正带着数个壮汉堵在那帮吹班后头,喝道:“磨蹭什么!搬!”
  “你们要干什么!”
  楚熹捂着胸口,被楚诗妍搀扶起身,一看那些壮汉阖上棺木,裹上层层白布,就要往外抬,他怒声道:“楚引歌,你好大的胆子!”
  “我好大的胆子?”楚引歌走到他的面前,“我胆子再大哪有你的大,楚熹!你将姨娘活活逼死了!”
  “逼死?”王氏从拐角走来,哂笑道,“生儿育女是她的本分,她的职责,好吃好喝地待她,是她自己自寻死路,我们何错之有!”
  “你们将棺木搬走,置楚府的颜面何在!赵婧进了楚府的门,就是楚府的人,做鬼也得给我呆在楚.....”
  “啪”的一声,王氏的脸上被扇了一耳光。
  楚引歌的手停在空中,满脸嫌恶,咬牙切齿道:“你不配叫姨娘的名!你不配!”
  她浑身发抖,怀中的牌位也跟着颤,她怕摔了,给了白川舟,声色尽哑:“牧之,我的手脏了,你接着娘。”
  言罢,她就大步走进暴雨中,如注的雨水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她也跟着白幡在空中摇摇晃晃。
  身后王氏的声音骂骂咧咧,但她知道白川舟会替她做好一切,便丝毫未犹豫往外走,步伐扯得极大,穿过重重叠叠的人,她怕自己再多呆一刻,就要吐出鲜血。
  这些令人作呕的嘴脸,她实在不想再多看一眼。
  还未到楚府门口,楚引歌的头顶上就多了一把伞。
  她以为是牧之,但看衣角却是一身玄色,她的脑袋已是昏沉,但也知道牧之今日穿的是一身素白,而且他还得顾全姨娘的棺椁,恐不会这么快跟上。
  她抬首,冷漠地看着那双狭眸,咽喉涌上一股腥甜,嗓声嘶哑:“你也要来教训我?”
  是楚翎。
  “我现在没力气同你周旋,你如果想杀了我,就动手好了,我也是贱命一条,没了姨娘,也早没有我。”
  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她的脸上落下,泛着刺骨的寒意。
  她见他未语,面色极淡地绕过他身边,径直往前走去。
  楚翎却握住她的藕臂,将伞塞入她的手中:“楚引歌,姨娘已逝,节哀顺变。”
  可未曾想他一碰上她,楚引歌就如惊弓之鸟,一把就将玄伞挥甩在雨中,挪得极远,冷目灼灼地看着他:“你现在来当什么好人!”
  她的衣衫湿透,在雨中显得十分单薄,仿若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惊雷滚,顷风震。
  她在雨中有些站不稳,呕出一大抔鲜血来,猩红得骇目惊心,顺着雨水蜿蜒逶迤转到他的脚下。
  楚翎踏着血水,往前走了两步,又听楚引歌冷冷续道:“别过来!你们每个人都让我觉得恶心!特别是你,特别是你!楚翎,我恨透你了!”
  他顿了脚步,她的眸色恨不得将他,将楚府碎尸万段。
  那血水将他牢牢禁锢在地,他移不了步,看她踉踉跄跄地走向世子爷的马车,他的心如刀绞般搅疼起来。
  他弯腰,用指腹捻着她的血,在指纹上打着转。
  楚翎惨笑,这一抔血,太苦了啊。
  -
  白川舟一上马车就见楚引歌晕在厢内,他的眸色一凛:“棠棠……棠棠!”
  没有任何回应。
  他忙将牌位妥善地放在案几上,抱起楚引歌,才发觉她浑身烫得厉害,唇角还有未干涸的鲜血,他将她湿透的衣衫尽褪,用车内的衾被裹住她,还觉不够,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最外面,将她紧紧地拢于怀中。
  马车在雨天不好走,颠簸乱晃,楚引歌未醒,但眉头却微蹙。
  “行得稳些!”白川舟冲外扬声道,“回府后将易健堂的姜大夫去请来。”
  白川舟紧抱着她,贴着她的额头,不住地哆嗦。
  “是。”立冬应道,他从未见世子爷有如此慌神之时,声色竟是颤的。
  ......
  还好,楚引歌喝下两剂药之后,在酉时就清醒了,应该说,她是强撑着自己醒过来。
  走出屋外,雨已停,夜已黑,没有明月星子,苍穹如晦,似能把人吞噬的深渊。
  她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以前她以为遇到天大的事,睡一觉就能有应对之策。
  还是年少无知啊,有些事是就是无能为力的,睡得再久也改变不了,姨娘没了,就真的没了。
  楚引歌疾步去了灵堂。
  白幡祭幛围在两侧,短短半日还搭了座素彩牌楼,也就是“灵龛”,供桌上摆满香炉,花筒,鲜果,糕点.....
  五福蓿糕是堆叠得最多的......楚引歌的眸色一动,世子爷的心思其实细腻,在婚前他来吃早膳那会,姨娘多吃了两块这个,他就记在心里了。
  灯火如昼,仿若将深夜的魑魅都挡在了灵堂之外。
  楚引歌刚踏入,就闻到了从内传来的淡淡香烛气。
  她的鼻尖泛酸,若是她来操持,恐是也没法像他这般将灵堂布置得有条不紊。
  缓步迈进,她还未看到他,就听到了清冽之音:“娘,牧之答应您的都记着呢,我会照顾好棠棠的.....”
  在一阵弥漫的烟气中,楚引歌看到了他正在烧纸,许是感受到了目光,白川舟抬眸望了过来。
  她没忍住,两行清泪簌簌而下,他在替她守灵,他同她一样,叫了娘。
  姨娘没说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那些在楚府强撑着未流的泪,在这一刻,汹涌而来,楚引歌哭得难以遏制。
  在白川舟面前,她可以没有任何防备,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托付于他。
  .......
  安灵七日,楚引歌就夜以继日地守在姨娘棺木跪了七日。
  身边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嘴唇翕动,似在跟她说着话,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
  她也知道白川舟一直陪在她身边,灵堂布置,亲友吊唁,僧道诵经.....他都打点得尽然有序。
  他比她更像是姨娘从小养大的孩子,她好想跟他道声谢。
  可楚引歌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所有的话都在那场大雨中消弭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在姨娘身侧,未离半寸,陪她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七日。
  宋誉来悼念的时候,被白川舟清癯的身形吓了一跳:“世子爷怎么这么几天就痩了这么多?”
  立冬在旁,满脸愁容说道:“世子夫人不进食,爷也没胃口,两人就都......”
  “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宋誉蹙眉,“我去劝劝看。”
  立冬刚想劝阻,却被一旁的白川舟拦下:“让他试试。”
  宋誉半跪至楚引歌面前,看她虽一身缟素,却若春梅绽雪,柔弱无骨更添春华,但目光却失了神。
  她那双顾盼神飞的杏眸,已满是红血丝。
  宋誉说道:“楚引歌,你知道你和世子爷大婚那天,姨娘向你的宋师父许了个愿么?”
  楚引歌听闻果然猛然回头,看着是他,声音很轻:“什么愿?”
  “你听听你这有气无力的样子,”宋誉不忍看她布血的瞳眸,转脸看向边上的香炉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就告诉你。”
  楚引歌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川舟深深地看了宋誉一眼,随后忙命人备了各式小菜,糕点,怕她多日不进食吃太油腻,恐是胃脏受不了,就吩咐煮了些软糯肉糜粥。
  楚引歌盯着那碗剁得碎碎的肉糜白粥,手不住地颤抖,说了这么些天来的第一句话:“以前我风寒脑热时,姨娘也总煮这样的粥.....”
  她想接过来,可白川舟却将汤匙递到她的唇边,“你手上没力,别烫着了。”
  宋誉看楚引歌吃了一口又一口,又瞅向端勺那人的含情凝涕,想到这几日宫中阁主也不在,他心下了然,牵了牵唇,默默离开了。
  待楚引歌吃完一碗,才发现宋誉已走,她这才反应过来,姨娘怎么会跟宋师父许愿呢,宋誉必是为了让她吃下东西,诓她罢了。
  但转念一想,万一呢?
  万一姨娘真有什么心愿未了呢?
  秉着这样虚无缥缈的想法,她倒有了信念,在没问清楚之前不能倒下,即使……即使姨娘没有心愿,她也想听听。
  听听在那日大婚,她被世子爷接回蔷薇居后,姨娘有没有说过什么话,说那些话又是何种语气,是眉飞色舞还是娇眉微嗔……多琐碎的都行,她都爱听。
  她就想证明,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姨娘,也曾那么鲜活地开心过。
  人呐,但凡有点执念,即便是料峭寒风,也能稳稳地护着手中苟延残喘的灯,不至于灭了。
  楚引歌就靠这丝执念坚持好好吃饭,这令白川舟松气的同时,又很是嫉妒宋誉。
  这是他第一回承认,他歆羡,他们相处了十余年,宋誉太清楚她的软肋在何处了。
  那些他没法参与的空白,他很嫉妒。
  之后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下葬也很顺利,白川舟早安排了暗卫守在沿途的道上,若是有楚府的人来,一律丢到乱葬岗去。
  待从墓地回来,楚引歌就忙不迭地赶去了宋宅,宋誉上值去了,唯宋沂在家。
  “宋师父,姨娘跟你许了何愿么?”
  宋沂看了眼白川舟。
  其实姨娘怎会冲他开口,确实是宋誉诓她,只不过后来白川舟来说了此事,“棠棠必定不死心,宋师就想个罢,让她别这么作践自己了,我看着心疼,知道为难宋师了,牧之欠您一个人情,日后宋师想要什么,牧之定都能办到。”
  眼下,楚引歌见宋沂未语,双眸立马没了星光,“我就知道是宋誉故意这么说的......”
  她双手掩面,喉间哽咽:“为什么要拿这个骗我.....为什么.....”
  看她如此,白川舟的心仿佛被猛地扎了个口子,望向宋沂,目含悲恳之色。
  “赵姨娘的确同我说了件事,”宋沂不擅扯谎,他劈着柴,眼眸低垂,“不知算不算许愿。”
  楚引歌望向他,眸底泛着潮,眼睫垂泪,将坠未坠。
  “姨娘说,等你有了小娃娃,能不能让我起笔给你们作幅画像。”他的声色淡淡,“当时只以为她是看你大婚顺口说的,眼下想来,她恐是早已有了决判。”
  这倒是像姨娘会说的话。
  楚引歌谢过宋师,拉过世子爷就往马车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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