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孔微微张大,捧着穆周山的手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放下道歉还是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反正是他先开她玩笑的,她回击一下也……
池鱼懊恼地把头侧到一边,心里哀嚎道:是我主动来讨好大师兄,他嘴我两句忍忍不就好了,我这是在干嘛啊!
但穆周山方才从池鱼触碰到他一瞬间就开始紧绷的神经却终于松懈了下来,抽回了自己的右手,将伤处藏于袖中,浅笑道:“我开玩笑的,师妹莫恼。”
他们两个,就好像真是一对从未有过龃龉、最亲密无间的亲传师兄妹。
把从打坐中睁眼的玉清临看得是五雷轰顶。
她方才一调息完毕就看到池鱼吹着穆周山伤口的模样,她这小徒弟对谁都好得没话说,真正令玉清临吃惊的是穆周山看向池鱼的眼神。
又复杂又矛盾,看起来既不像是高兴,也不似被冒犯的模样——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就长出了一个拧巴的性格,长大后虽然不像小时候想什么就撒娇讨什么,但门内弟子谁不知道这大师兄养尊处优小少爷的本性就没改过。
池鱼所作所为,在穆周山看来绝对是足够让他“嫌弃”的不讲究行为了。可他居然就由着她去。
最让人讶然的是,他居然在和池鱼开玩笑。
他这些年连和普通弟子说笑都很少见了,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这俩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穆周山怎么就和池鱼这么亲近了?
玉清临顿时生出了一种,自己的白菜……被另一颗白菜拱了的曲折心情。
也不知道是那两人你来我往演的太好,还是玉清临实在是太过单纯,竟然一点都没觉察出穆周山和池鱼之间的暗流涌动来。
她只觉得这气氛暧昧,完全不想打破。
直到穆周山面色如常,侧目说:“你师父都调息完毕了,不去看看她的伤势吗?”
池鱼一拍脑门,脸上浮出红彤彤的两团,逃一般地远离穆周山跑到玉清临身边,娇嗔道:“师父打坐结束了也不出个声啊!”
玉清临怜爱地看着这明显是在害羞的徒弟,心想:这世间像我这样开明又识相的师父,也是不多了。
池鱼也不管玉清临打趣的眼神,开始前前后后检查她身上的伤势来。
“为师无事,阿鱼放心。我与周山也已经检查过了,这蛇除了毒腺处,全身其它地方没有毒素。”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周山手上的伤口是被蛇尾鳞片划的,只是寻常外伤……说起来,你方才提到说周山‘像以往那样不放在心上’是什么意思?”
“……”池鱼张了张口,不想玉清临竟然悄悄将他们对话听得这么全。
她看向穆周山,也不知他在门内时常受伤的事情愿不愿意告知其他人知道。
玉清临的眼神在穆周山和池鱼之间来回游走,低头笑了笑。也罢,小孩子之间有自己的秘密,她这做长辈的也不好多追问什么。
她才养了小徒弟多久,就要向着外人了。玉清临在心底叹了口气,起身向那蛇的尸体走去。
为防止这灵兽在秘境中日久岁深地悟出什么假死、起死回生的异术,方才穆周山与玉清临将它制服后携手把那蛇头割了下来扔在一边。
毒腺中的毒素已经在与他们的交手中喷空了,想来没什么用,玉清临盯着那獠牙和蛇皮愣神,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能做什么用处。
她突然意识到,如此血腥残暴的场面,她的小徒弟居然置若罔闻,玉清临心下生出一丝骄傲之情来,她这小徒弟可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平日里看着娇滴滴一小姑娘,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真遇到什么大场面总是泰然处之,胆大心细的。
“这蛇皮倒是与普通的蛇不一样。”池鱼走得近了些,站停在玉清临身后,“一般的蛇鳞虽然看着唬人,但摸上去应该是十分平整光滑的,这一条巨蟒的鳞片却有些像鱼鳞,可以自由张合,锋利无比。”
玉清临说:“不错,所以我们方才近它的身废了好一番功夫,但也多亏了这可张合的蛇鳞,才给了我们剑入皮肉的机会。”
到底是低智的灵兽,在修行的过程中往往进攻与防守只能二择其一,做不到面面俱到。
随后她又有些惊讶道:“阿鱼竟然对蛇了解得这般仔细?”
“我以前长在山野里,少不了与它们打交道,所以了解得多些,也没那么害怕。”
……才怪。池鱼光是想象那冰凉的触感就觉得头皮发麻,那些都是不死橓方才说与她听的。
“有了!”玉清临双手相合,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又因这意料之外的声响紧张地环顾四周,就怕刚解决了一头,就引来了另外三个毒物的袭击。
穆周山说:“不用担心,另外三只先前不出现,想来现在也不会过来,可能比方才这两只灵智更高一些,才会想试探一下我们的深浅,好做些准备。”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池鱼挑眉,大师兄嘴上说着不用担心,可她怎么听完更焦虑了呢。
“也不知道云公子那边如何了。”
玉清临也顺着池鱼的目光往那土墙处看去,他方才以自己为阵眼立阵,阵既未破,说明云巍应是无事——但这阵怎么隔音效果也这么好,竟然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算了,玉清临召出灼生岩,心想:后面还有更大的危险等着他们,还是快些做准备为好。
玉清临最终做出来的是两把漆黑的折扇。
她在池鱼充满困惑的目光中左右手朝着空地同时甩开折扇,只见自折扇的顶端飞射出从那蛇神上剜下来的鳞片,一片片刀削一般深深地刻入土中。
收扇的时候鳞片又被灵力召回。池鱼这才看清,那扇子并非被特意做成了黑色,而是表面覆满了蛇鳞,一片片井然有序地排布在一起。
“这倒是个灵巧的设计。”
池鱼还未来得及称赞那扇子的做工,就听到山洞的另一边传来云巍的掌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这空地拦成两半的土墙已经消失不在,云巍脚步稳重,言语自然,但他看上去并不如表现得这么安然无恙。
云巍的左肩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皮开肉破,还淌着黑紫色的血。
“你受伤了!”池鱼惊讶道。她以为云巍如此自信地独自迎战蜈蚣,定是有完全的准备,没想到居然并没有做到全身而退,受的伤还是染到了毒液的。
是那蜈蚣灵力太高,还是他们误把云巍想得太厉害了?
可是池鱼转而又想,云巍既然知道银月草的存在,想来应该也是留了后手,或许……他是在考验他们是否愿意把解药分给他,来判断他们是否值得成为他可靠的同伴?
玉清临却没有想得这么多,直接走上前,想先看一下云巍的伤势。池鱼正在思考是否要趁着玉清临和云巍没来得及注意到这边,询问一下穆周山是否要将银月草用来给云巍解毒。
就看到云巍一边笑着安慰玉清临,一边向前倒在了玉清临身上。
第46章 46、镜花之崖(十一)
但是池鱼没有想到的是, 穆周山主动问她说:“以你之见,如果吞下银月丹,一颗能保证多久身体百毒不侵?”
池鱼愣了一下, 等不死橓将答案告诉她, 她才回复穆周山道:“十日。”
这时间比她预想的要久更多, 看来她的这十五颗银月丹若是此次秘境出去还有剩余, 拿到集市上卖也能小发一笔横财。
哪怕她用不上了,也算是留给万云阁弟子们的一份“巨额遗产”了。
池鱼摇了摇头,让自己停止那发散出去的幻想, 把银月丹给了穆周山。
既然这秘境中仍有三毒需要应战, 之后说不定还要再受伤,就没必要单独浪费银月汁液,直接每人服用一颗丹药, 争取速战速决,以绝后患。
但云巍的晕厥并非是因毒素所致,玉清临判断他只是在与那蜈蚣的缠斗过程中消耗法术太多才导致的短暂脱力。
“镜花之崖的秘境果然非同小可, 即使如我们到了出窍境, 在不依靠其它法器的帮助下,也并不能做到在与灵兽的斗争中全身而退, ”玉清临对穆周山和池鱼叮嘱道, “无论何时你们也一定要小心应对, 万不可轻敌。”
果然没过多久, 云巍就醒了过来。
穆周山将池鱼已经把银月草炼成丹药、以及他想提前服用丹药好全力应对剩下三毒的打算告诉给了云巍, 云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一边接过穆周山递过去的银月丹, 一边说:“方才看你们从那巨蟒身上取材制器, 可惜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打败那蜈蚣后我怕它百死一生, 所以已经用土阵将它深埋于地底了,应该留些灵材给你们取用的。”
玉清临忙摆手:“还是算了,那蜈蚣长得忒恶心了,我并不想多看它两眼。如今我和周山的法器都已经有了,灵材什么的并不急于一时。”她又看了眼云巍的伤势,那黑色的血液仍在不住流淌,但伤口看起来却也没有进一步恶化的征兆,提醒道,“云师兄先吃这丹药吧,我们二师姐的丹术是门派内最出挑的,药到病除,云师兄无需多虑。”
池鱼:……
可不得是最出挑的,因为万云阁就她一个丹修啊。
看玉清临这对徒弟的满满信任,若不是有不死橓的帮助,云巍可能要在他们手上死个几百回了。
云巍忽然抬头看向池鱼,对她说:“池姑娘,我方才与那蜈蚣打斗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一潭水,你可否帮我取些水来?”他举起那银月丹,道,“这丹药有些太大了。”
池鱼眨了眨眼,好像是有些不利于吞服了。于是她点了点头,正想沿着云巍指的方向走,却被穆周山拦住去路。
“我去吧,你在这边待着。”
“可是前面还有三毒不知去向,大师兄一个人也不安全。”
玉清临点头:“阿鱼说得也对,那我同周山一道去吧,阿鱼留在这里陪云世兄,我给你们立个灵障。”
不要啊,池鱼心下嚎叫,她虽然不太想和穆周山待在一起,但她更不想与云巍单独相处,虽说他待玉清临态度温和有礼,但云巍那双眼睛好像能把池鱼看透一样,言行举止都古怪得很。
她刚要拒绝,想说要不让玉清临与她同去,穆周山留下来照顾云巍。
就见云巍突然吐了一口血,那左肩的伤口忽然涌出大量黑色血液。
他方才说起话来还十分正常,突然气若游丝,拉住了一旁玉清临的袖口:“封锁……灵脉……”
“……”池鱼与不死橓说,“我觉得这里面有诈。”
不死橓笑吟吟地回答:“他方才早就封住了灵脉,所以毒素才没有进一步蔓延进去,现下把那封印给解开,自然是一下子会恶化的。”
“他图什么啊?”池鱼不解。
可当她看到玉清临急切地蹲下为云巍施法护住心脉的样子,又豁然开朗,还能图什么,不还是在图她师父吗。
池鱼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云公子快将银月丹含于口中,我与大师兄去去就来。”
她貌若安抚地笑眯起眼睛,心里却在想:噎不死你。
长得和个山野村夫似的,却连吞粒丹药都这么讲究,还想吃她师父的天鹅肉。
“走吧。”穆周山却始终无动于衷,对池鱼说。
池鱼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发现云巍的把戏。
心想,应该是没有看出来吧,这云巍的演技比她高明多了,而穆周山可是几次三番连她假装伤心或是故作担忧他的模样都分辨不出,就别提云巍的了。
算了,此次出行还是由她这个老将来替师父和大师兄分辨真情与假意吧。
一旁的穆周山看着池鱼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大难临头,她还在替玉清临担忧着什么?怎么也不看看她自己的处境。
这里最容易死在秘境中的可就是池鱼了。
穆周山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云巍想将玉清临留住的打算,但他又从云巍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恶意,所以他也确实摸不准那云巍究竟想要干什么。
既然云巍不想害玉清临,那不管其它的企图是什么,就都与穆周山没有关系。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有要事在身,管不到玉清临的命上。
况且若是云巍真想害玉清临,而她却全身心地相信他,就算穆周山护得了她一时,也是看不住她一世的。那样单纯好骗,怎么担得起万云阁三师尊的名号呢。
他相信玉清临。
“与其频频回头,不如与我早去早回。实在不想与我待在一起,你大可以现在回去,我一个人无事的。”
池鱼心中在想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去吗?表面则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惊奇道:“大师兄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想与大师兄待在一起?”
她为难地抿了抿嘴:“我是有些担心师父和云公子,但我也怕大师兄遇到危险,师兄说得对,我们还是早去早回吧。”池鱼召出了司轩的鞭子,紧紧攥在手中。
她神色诚恳,动作颇具维护之意。
穆周山却觉得有些好笑。
这对师徒是真的一根筋吗?
方才也是,她看到那蜈蚣人都僵的快站不住了,却还是紧紧握着这鞭子,示意他把她放出去与他们一同作战。
她该不会以为在砥砺此间抽碎了些灵兽幻影就真能与如此实力的灵兽抗衡了?
穆周山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祈祷一下别在这里遇到三毒,否则他还得分神将池鱼保护起来。
这念头升起的同时穆周山一愣,他为什么一定要管池鱼死活呢?
从走进镜花之崖的那一刻起,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把池鱼随时抛下的可能性。
为什么呢?
但池鱼没有注意到穆周山的异样。
穆周山不与她说话她还觉得轻松些,只是现在她不得不开口提醒穆周山说:“大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里……有点不太对劲?”
他们已经走出去有段距离了,回头甚至已经看不见那空地处传来的光亮。这条路与池鱼去采摘银月草的山洞不同,四周要宽阔许多,穆周山手上的灵力只能照亮这山洞的一小段路,两个人的呼吸声在洞壁间被放大,显得此处更加空旷。
池鱼却发现这四周洞壁与方才无大差别,但明显有哪里不一样了。
譬如他们周遭的温度在以微不可见的速度升高。
“大师兄,我们是不是快到了?这山洞里温度比空地要高上许多,我还以为有潭水的地方会更冷一些,难道说云公子指的是一处温泉?”池鱼的声音甚至有些兴奋,“等解决完剩下三毒,若是有时间说不定还能沐浴更衣一下,接下来说不定这样好的机会不多的。”
穆周山微微皱了皱眉,他也感觉到了这温度的变化,甚至周围的湿度也骤然升高,确实像是靠近泉水的感觉,可他又敏锐地觉得,这潮湿空气的味道有些怪异。
不像是寻常洞中潭水那般清新,反而有种海边才有的腥味。
穆周山停住了脚步。
但池鱼却仍然往前走着。
她感觉到了有一个灵力深厚的灵兽,正一动不动地潜伏在前方。它的情绪十分外放,因此池鱼清晰地体会到那灵兽此刻正又兴奋,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