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如此,云巍也知道,他就快克制不住焱核的灵力了。
同时,那方才冷却下来的地表再一次冒出了烟,温度上升得极快,已经有熔岩从山口出喷涌而出,滋出星星火点。
玉清临在旁,一边给云巍传输灵力,见状又腾出一只手来去将熔岩局限在一方空间里。
“师叔,此处交给我。”穆周山从空中一跃而下,走进山口处接过玉清临的灵力。
这并不容易,穆周山也好,玉清临也好,他们的灵根都属火,只能凭借着灵力和境界去压制地火,并不具备克制的体质。
池鱼就更不用说了,她若是加入进来,甚至有可能让那火燃得更旺一些。
而陆期则在空中摇扇,以七苦灵器之力加速镜花之崖的灵力转换,试图让它能更快地去填补焱核离去对地火的约束。
“不够。”陆期闭着眼睛,在空中感测着灵力。
“什么不够?”池鱼第一次感受到由内而外的无能为力,脑中飞速地思考着现在做什么才能帮到大家,同时还分出心来问陆期。
陆期回答:“镜花之崖的精华结出了守山人的□□,他强行要斩断与镜花之崖的联系并非不可,只是这样一来……”
池鱼了然:“镜花之崖剩余的灵力不够阻隔地火了。”
陆期惊讶地转头看她。
穆周山对她似乎极其看重,人倒是聪敏又稳重。
他早就有听说玉清临收了一个炼丹奇才小徒弟,可陆期数百年来只为了能让他妹妹苏醒而活,对身边其他的人从不感兴趣,便听过算过。
但见到池鱼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境界不高的少女身上有一种疯狂吸引他的东西。
就好像……在她身上,能找到破解一切问题的关键。
更令陆期震惊的是她居然有不死橓树芯——她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尹兆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在她身上?
可事态来不及让陆期多加思考,他点了点头:“不错,而且我能感受到,焱核被带出地心后,不愿意回去了。”
池鱼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
云巍的举动就好像是彻底激怒了焱核一般,如果是全盛状态下的守山人,焱核并不被他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还要操控着分去部分灵力的镜花之崖本体去压制地火,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池鱼有一些茫然。
她无法以木系灵根之力去压制地火,但以不死橓的灵力,她可以做到帮助云巍去将那焱核收服。
只是一旦云巍与焱核彻底融为一体,而他原本的打算又落了空,到底要将那地火怎么办呢?
她本无所谓人间如何,可=这是穆周山和她师父一心要护的东西。
池鱼和云巍一样,被两难的抉择困在了原地。
除非……有一个更为强大的灵力,能补足镜花之崖缺失的那一部分,被一起填入地心。
云巍缓缓抬头,看着空中的两个人。
他将焱核从自己的丹田处剖出,捏在三指之间,霎时镜花之崖的全部灵力回归到他的本体,堪堪压下的那一半熔岩被彻底激荡出来,滚烫的热浪把穆周山震退出去。
“大师兄——”池鱼不假思索地向前迈出,可是余光瞥见的东西又叫她停下脚步。
云巍捏着焱核,闪现到她身前不远的地方。
陆期立刻就意识到云巍想做什么,挥出折扇,灵力刮起一阵飓风,想隔在池鱼与云巍之间。
池鱼亦是掐了个手诀,以橓树叶护体,随时准备迎战。
——她不主动出手,全因顾及着玉清临,可若云巍执意任性而行,她也相信不死橓的灵力绝对不会落下风。
既已彻底暴露自己拥有树芯,池鱼便不再想着要如何隐瞒而收敛灵压,反而行事方便不少。
她左手持叶,右手执鞭,两种相生的灵力在她身上和谐共处,经由橓树叶环绕的鞭子灵力因此更加高涨,在呼啸的风声中呲啦作响。
还没等玉清临抬头探究云巍要做什么,他就迅猛出手向着池鱼袭去。
云巍知道池鱼对于玉清临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他不敢再等。
即使知道就算他成功做到了,或许也很难求得玉清临的原谅,可这一刻云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后的事情,要先有以后再说。
穆周山的灵力在他看来根本不足以填补镜花之崖的空缺,陆期拥有七苦之一,对玉清临还有用,而池鱼拥有的树芯是与他相等的世间存在,足够取代焱核的存在。
池鱼以树芯灵力抵抗着山灵法术,可那鞭子就垂在她的身侧并未出击。
“云巍,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何至于此!”
云巍苦笑了一下。
他低头向下方看去。镜花之崖的那一半力量被他陡然收回后,被逼迫积压的地火腾涌而上,爆喷的力量将山口冲裂,滚滚岩浆自山口流淌下来,陆期顶替了穆周山的位置,尽力阻碍着地火奔流的速度。
可效果微乎其微。
“没有别的办法了。”云巍的声音极低,像是在说服自己,寻到了一个用来宽恕所作所为的理由。
然后他在池鱼一片震惊的神色中,举起焱核,凝聚山神之力,向着池鱼袭来。
池鱼在第一时间将鞭子甩了出去,试图化解掉一部分焱核的烈火,可是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挡在了她与焱核之间。
她连忙向后撤去,将那鞭子收回。
灵鞭的惯性的太大,池鱼并不想伤害云巍,因此只在鞭子里注入了一成灵力,所以在半空中急速切断灵力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反噬,她只是随着惯性向后退了几步。
这退后几步所耽误的片刻时间,等池鱼再抬头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惊心骇目的一幕,将她完完全全定在了原地。
池鱼是收了力的,可是云巍那一击,是想彻底将池鱼斩尽杀绝,断了不死橓灵力反扑的可能性。
以穆周山如今的灵力,若是集中全部的法术于此一击,抵挡住焱核的威力给池鱼争取片刻逃离的机会是可行的。
穆周山便是这样打算了。
他双手交十,背对着池鱼,抵御着焱核。同时艰难地侧过半张脸来,从牙缝中挤出嘶哑的话语:“快……走!”
走?他在这里,她能走去何方!
池鱼捏起百片树叶,往穆周山背后贴去——无需亲自体会,她都能感受到穆周山的血脉承载着远超他极限的焱核压力,那必然是撕心裂肺的痛!
即使那焱核天生克制她的木系灵力,她也要为穆周山化解去几分痛苦。
同时她口中念念有词:“再坚持一下……你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就在此时,怪异的现象发生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就凭穆周山贴近焱核的距离,后果只有两个,要么他因难以消化焱核的灵力而爆体而亡,要么他与池鱼共同将焱核击碎。
可是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即使不死橓灵力高深,她和穆周山相加也很难抵抗焱核与镜花之崖山灵的全力一击。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
那焱核既没有被击碎,也没有把近在咫尺的穆周山燃成灰烬。
它一寸寸地逼近穆周山,在橓树灵力护住穆周山心脉的一瞬间,穿破穆周山的胸膛,镶嵌进他的□□。
流光瞬息间,山海岑寂,滚滚岩浆也被禁锢在原地。
穆周山看着云巍脸上出现他不曾看过的动容神色,金黄色的眼眸中黑色的瞳孔缩成极小的一点,原本压制着池鱼的灵力也逐渐收回手中。
从天际坠落的碎片也停止在空中,细碎地尘埃从穆周山眼前飘过,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极缓地一下,一下响着。
除此以外,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感受不到经脉寸断的痛苦。
也感受不到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死去?
穆周山蓦然清醒。
池鱼还好吗?她有被焱核灼伤吗?
穆周山的四肢突然爆发出了空前未有的力量。就连空气好像都有千斤重量,重重地镇压着他的一切,可是穆周山却反抗着一切,艰难又沉重地转过身去,看池鱼如何。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的肩胛两侧,冲出两道熯天炽地的火翼,烈火构成他的翅膀,像是以他的生命为源,在灼灼燃烧。
宛若祝融降世。
更像凤凰涅槃。
第63章 63、焱核(五)
池鱼是真的以为穆周山活不下来了。
她在看见那焱核侵入穆周山心口处的时候大喊了一声“不——”, 然后拔腿向穆周山跑去。
靠近穆周山的橓树叶瞬息间被焚化成烬,她每一步都踩在了烈火之上。
池鱼疼痛难耐。
她不是明明不会感觉到疼痛吗?为什么这火烧过来的切肤之痛,让她汗水涔涔, 心如刀绞。
此时此刻的穆周山, 就是这么痛吗?
她不怕痛, 能替他分担去一些吗?
焱核的火焰从穆周山胸膛烧到了他的指尖, 他背手紧握的磁永硌从掌中脱落,坠落云端。
那火焰没有摧毁他的皮肤、衣裳与发丝,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穆周山的每一寸经脉, 都被焱核吞噬了去。
若是池鱼靠得再进,下一个被烈火蚕食的,就是她了。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就是在这么一瞬间, 池鱼觉得自己真切地活了过来——在濒死之前。
那一刻池鱼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这一去等着她的结局是什么。
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示着她, 一定要勇敢地走上前去。
她曾经有无数次去到那人身边的机会, 全都被她放弃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走过去, 陪着他, 生死与共。
可就在她走入那火光之中的时候, 穆周山却突然清醒过来。
他在池鱼十步开外的地方, 近在咫尺, 又咫尺天涯。
那对火光冲天的羽翼, 是池鱼死灰复燃的希望。
他会活着。
池鱼痴痴地看着那在烈火中央宛如神祇的穆周山, 潸然泪下, 可嘴上却挂着难以自制的笑容。
眼眶中难盛热泪, 在她浅色的眸前莹莹跃动。
那浓密卷曲的睫毛之下,扑闪着的是令日月失色的亮光。
她怎么哭了?
穆周山茫然地想。
他伸出右手,似乎想去抓池鱼的身影,可手伸到眼前,他又看到自己指尖蹿动的火苗,就又垂下了胳膊。
会烫伤她的。
我还活着吗?她在担心我吗?
穆周山嘴角努力地上扬,那颗负载过多的心脏因为这个想法又稳稳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就要蹦出胸膛。
“别哭了,我没事。”
穆周山想开口告诉池鱼,可是张开口的一刹那,积压在心肝中的郁气再难克制,成为一口被他吐出的黏稠、腥红的血。
蒙蔽在经骨周围的障碍就随着这股鲜血一起倾泻而出,穆周山就感觉他的灵力,他身体的控制权,全都在这一刻回归到原来的地方。
焱核,成了穆周山的神器。
地心的火灼烧了穆周山全身的经脉和皮肤,将他的骨骼打碎,又在炎焰中重塑,焱核的灵力彻底与他骨血相容,臣服于穆周山。
乾坤再造的□□疼痛,此时才铺天盖地地向穆周山袭来。
连呼吸都疼痛难耐,可穆周山却步履维艰地朝着池鱼走去,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拥入怀中。
他背后的翅膀越来越淡,在消失殆尽的一瞬间,地火迸流冲天,玉清临和陆期再难抵挡涌出的蒸汽,跃至空中,躲避着滚滚热浪。
云巍看着穆周山远离自己的背影,又低头去看被地火彻底侵蚀的炼狱情形。
他低头笑了起来,比哭还难听,却越笑越响。
然后云巍仰头闭上双眼,任由眼泪从眼角滑下。
他彻底失败了。
云巍聚起周身灵力,百千山石聚到他身边,簇拥着他,包裹着他,成为一道坚不可摧的铠甲。
他自万丈高空上深深地看了玉清临一眼。
低沉的声音从云巍嘴中发出,就好像承载着千万年的深情与不舍,披星戴月,为她而来。
“我想哪怕只做一日自由的灵魂,也要把我的爱意带给你。”泪水挥干以后,他又成为了那个冷情冷性、规行矩步的守山人。
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他在万万年间,不小心走岔的一步路。
现在,他要回到他该在的位置上了。
玉清临的双手全是因为灵力损耗过渡,血管爆裂而迸出的鲜血。她腾空而起,逆风向云巍奔去,说:“我感受到了啊云巍。”
“答应你的我也做到了,清临,我努力试过了。”
试着去和命运抗争,试着去摆脱他的枷锁。
可是他失败了,愿赌服输。
玉清临疯狂地摇头:“不要,我错了,云巍,上天入地,只要和你在一起,粉身碎骨我都不怕。”
云巍突然笑了:“可我不要你粉身碎骨。”
说完,他的周身荡起灵风,化作一道光芒,掀起一阵罡风,从高空坠落,就像是一颗荒诞又不羁的天石,义无反顾地往山口撞去。
带着全部的山灵之力,将地火葬在无尽的深渊之中。
云巍以身殉山河的一刻,镜花之崖彻底崩塌,眼前一切,焦谷也好,斑驳破碎的幻境也罢,顷刻间化为烟雾消失不见。
所有人回到了一片白色的沙滩上——那是离镜花之崖现世之处最近的一道海岸线。
玉清临连替他收敛尸骨的资格都没有,这东海的一角,甚至离开云巍真正埋骨之地千里之外。
池鱼将陷入昏迷的穆周山小心翼翼地托付给一身尘埃的陆期,她看得出来这位陆师叔对穆周山十分重视。
然后提起裙摆,在寸步难行的沙滩上大步向前迈着,朝玉清临跑去。
她的心在往一个无底洞的方向坠落着,池鱼对未来一片茫然,究竟为什么出发的时候尽管每个人暗藏心事,可明明大家都是快快活活、充满希望,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模样。
可真当她跑到玉清临身边的时候,却都不敢上前搀扶她,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玉清临跪坐在被海水冲实的沙泥上,裙摆被打湿,双脚陷在泥沙里,眼神空空地望着大海远方,不言不语,亦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出来的时候正逢日出时分,好像就连告别,云巍都要用一场盛大的朝阳,送玉清临去迎接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就那样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任由咸湿的海风卷起她的发丝,拍打在她的脸颊两侧,沾染着砂砾勾在因衣衫褴褛而露出的左肩。
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金光乍现,所有的黑暗阴霾都被驱散至看不见的角落,可是池鱼却觉得,她那个永远随遇而安、意得志满的师父,永远枯萎在了这一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