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怡实在是欺人太甚!
先前砸了她步摇不说,竟还侮辱她!
“陈常在,这儿可是长春宫,你连规矩都不守了吗?”张淑怡挑眉,“东施效颦,贻笑大方这几个字,你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吗?不懂的话,怎么不多看看书?”
周围响起不少人掩唇轻笑的声音。
韩微也没想到张淑怡这张嘴这么毒,但看到陈常在吃瘪,她还是弯了弯眉眼。
瞧见韩微神情上扬了几分,张淑怡心中微涨,一股带着满足的骄傲之情涌上心头,她昂着头,眼都不带斜地走过陈常在。
陈常在恶狠狠地瞪了眼那群狗奴才,宫女太监们见状赶紧机灵地垂下头,背对着陈常在偷偷地笑。
陈常在:气死我算了!
她怒气冲冲地正想反驳,哪知道张淑怡竟拉着韩微进了长春宫,直奔正殿而去。
进了长春宫再喧哗,那便是对皇后娘娘不敬。
她胆子再大也没大成这样。
可话没说出来,这口气憋在怀里,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很,她只得让宫女赶紧给她顺顺气儿。
*
长春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多年的沉淀与积累让宫殿内雍容华贵,富丽堂皇。
与韶枫殿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殿内已经来了不少人,不是所有人都像陈常在那般遮掩不住心思,大部分妃嫔都脸上带着笑,互相姐姐长妹妹短的见礼。
萤飞早些时候便跟她说清楚了宫妃情况。
后宫妃嫔不多,除了今年入宫的,大部分都是当年潜邸就在的。
圣上登基时封了皇后、贵妃,贤良淑德四妃中只封了德妃与良妃。
皇后娘娘还未到,良妃这些日子受了寒,一直缠绵病榻。
只是没想到王贵妃今日竟称病不来了,想来是之前德妃娘娘生辰宴上受了刺激。
圣上已一年没给人抬过位份了。
如今韩微成了升位份的第一人,虽然只是升了美人,但那也是升。
旁人总是要多关注几分,瞧她到底是有什么本事。
韩微位份最低,除了新入宫被封的另两个美人,其他人都得一个个见礼。
她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面色如常地带着笑行礼。
这一屋子的人见礼下来,她膝盖又隐隐作痛了,泛着刺骨的凉意。
张淑怡见韩微轻蹙了下眉,赶紧拉着韩微在自己边上坐下,把面前的茶盏推过去:“快喝口茶歇歇。”
韩微温柔道谢,抿了口茶,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张淑怡又把自己边上的糕点推过去:“美人妹妹,你想说什么就说。”
韩微客气委婉地说道:“姐姐心善,谢姐姐照顾。”
“嗨,这有什么,”张淑怡眼睛瞬间就亮了,盯着韩微的脸笑得十分满足:“因为你好看!比陈常在好看多了!”
陈常在刚准备在对面坐下,就听到这样一句,更是气得不行,当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只恨不得当场过去跟张淑怡吵一架,好在被身边宫女拦住了。
韩微低下头又喝了口茶,露出染上绯色的两个耳朵尖尖。
张淑怡眸光有一瞬间的闪烁。
周围的嫔妃们互相小声地聊着天,偶尔会有笑声传来。
虽然虚与委蛇,但也好过她脑海中哀嚎遍野、哭声漫天的后宫。
前世的她,因父亲受贿被降为常在,搬去了韶枫殿。
父亲身为皇商却谋求私利,私自贩盐至邦国谋求私利。
圣上重法严苛,冷心冷血,她不可能再有升位份的机会。
陈常在当着她的面剪碎了她所有的衣服,让她在严冬里无衣可穿;砸烂了她珍贵的首饰,狠狠捻踩了她的骄傲和对家人的念想。
在她被所有人落井下石的时候,是韩微帮了她。
韩微给了她衣裳过冬,分给她吃的、用的。
虽然没了资格参加宫宴,但她却跟韩微一起过了最平静最温暖的一个除夕。
只是后来韩微不知为何被罚去了佛堂,她被禁足于泠水宫。
再也没办法知道韩微的消息。
在韶枫殿的那段时光,是她生活最纯粹也最快乐的时光。
是她想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淑怡姐姐与美人妹妹关系可真好呀。”一旁传来俞贵人轻轻柔柔的声音。
俞贵人坐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像是真心艳羡:“美人妹妹不仅为德妃娘娘办事尽心尽力,连淑怡姐姐都对美人妹妹这般好。”
张淑怡顿时变了脸。
殿门口德妃娘娘被亭芳搀扶着朝里走来。
俞贵人这话说的简单,可她自入宫以来跟德妃相处不多,唯一相处的也就是互相暗中攀比、明着争宠。
俞贵人这是在提醒她韩微怕是德妃娘娘的人。
挑拨离间来了!
韩微也听出来了,她抬头看去,却不想被俞贵人的脸吓了一跳。
她心中被吓一跳,但面上却依旧平静温和:“贵人姐姐说笑了,后宫姐姐们都好相处。”
张淑怡却不给她这个面子,德妃生辰宴上她走得早,但也听说了陈常在欺负韩微的事儿。
这俞贵人在那儿装好人还是装阴阳人,骗骗一般宫妃也就罢了,她可没这么好骗。
“俞贵人,”张淑怡打蛇打七寸,“你这脸怎么回事?”
俞贵人脸色一僵,脸上的笑开始不自然起来,更衬得她脸上的伤口可怖吓人。
俞贵人本也是婉约佳人,平常一副柔弱的样子看着倒也柔美。
然而这柔美气质全都被脸上那一道渗血的划痕给毁了。
伤口不大,但长,从耳垂处到下颌。
能看出上了药,上方洒了点白色的药粉,但因渗了血后变得斑驳结块,红的白的粘在脸上,更是吓人。
即便俞贵人今日换了发髻,从额角散下发丝来,动作之间却依旧会隐约看到。
张淑怡瞧见她样子,像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后宫女子皆要容貌上佳,你这损了面容,还怎么伺候圣上?”
她话说得惋惜,但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掩不下去:“你这别说侍寝了,别吓着圣上才是。”
第14章 14
张淑怡根本没想着给俞贵人留面子。
俞贵人入宫以来也就侍寝过一次,心中最是期待能够再侍寝、得圣宠。
刚得知自己重生时,张淑怡便派人悄悄打听这批入宫的新人。
果然与前世入宫人选一模一样。
俞贵人还是这般地不自量力又急功近利,时常跑去殿前送汤。
今儿绿豆汤,明儿莲子羹。
只不过,没一样送进去的。
张淑怡嘴角泛起冷笑,圣上那般心冷如冰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种小伎俩吸引。
张淑怡说话的声音不轻,话中又涉及“侍寝”、“圣上”,吸引得众人把目光往她们这儿聚焦过来。
俞贵人也没想到张淑怡会这般胆大,竟当众下她面子,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但她一向以柔弱温婉示人,这会儿发火就废了她一直以来努力塑造的形象。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手忙脚乱地想抓着脸侧的发丝掩住伤口,却越慌越乱,越乱越做不好。
等她能堪堪遮掩住伤疤时,她却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这俞贵人脸怎么这样了?”
“容颜破损,怎么还敢过来请安?”
“别说圣上了,我看着都觉得吓人!”
俞贵人咬牙,脸上硬是挤出笑容:“新来的宫女不懂事儿,犯了点小错。”
若不是贵妃娘娘逼着她来,她定不会顶着这张脸出来任人围观、自取其辱。
昨日贵妃被当众反驳,心中又怒却碍于位份差距不能发泄,回宫后便喊了她过去。
没说几句,就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听说王贵妃当年便是靠着一曲惊天空灵曲得了圣上关注,这才入府升了位份。
王贵妃惯是爱惜她那一双弹琴的手,常年戴着精致华贵的护甲。
而当王贵妃的手打下来时,令俞贵人第一次见到便羡慕不已的护甲变成了尖利冰冷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她的脸颊。
贵妃娘娘坐在主位上,有宫女给小心揉着手;她却孤零零地跪在地上,被贵妃娘娘狠狠地奚落斥骂。
俞贵人顿了顿,笑容宽容温婉:“太医说这点伤很快便会好,姐姐费心了。”
而这一切令她受辱的罪魁祸首便是韩微!
韩微扰乱了她的计划,害她受这毁容之苦,必须要除之而后快!
俞贵人低下头,缓缓刮弄着茶盖,掩住自己狠毒的眼神。
济广伯府的几个女儿没一个好东西。
她因为圣旨而不得不退了永安侯府世子许宴公子的亲事,韩雅倒是好,让庶妹顶了自己入宫,自己反倒去跟永安侯府结亲!
甚至在与贵女们品茶赏花时候大放厥词,嘲讽她配不上许公子。
她听到消息,一时怒气攻心,边想着去御花园散心,哪知竟撞上韩微在御花园里对圣上投怀送抱、极尽勾引之能事。
她日日顶着烈日去送汤,竟不如韩微这般不要脸的做法!
愤怒与嫉妒迅速吞噬了她的心,回宫撞见准备出门去御前的王贵妃时,她第一次主动搭了话。
若不是皇后突然出现,韩微和德妃必会受到严惩!
俞贵人身后的新宫女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瑟缩着肩膀。
韩微看过去时,便注意到俞贵人说一句她躲一步,渐渐便与俞贵人拉开了小许距离。
仿佛俞贵人口中说的并不是什么宽容之词,而是惩戒严厉之语。
“哟,没想到你对这新宫女倒是心善大度。”德妃充满讽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她穿着一身长春花色华服,快步朝殿内走来,坐在韩微另一边:“那胡言乱语的婢女被活生生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关心过一句?”
“嫔妾请娘娘安,”俞贵人泫然欲泣,柔弱说道:“小荷说错话,本该受到惩罚。罚她杖刑赏她全尸,已是恩赐,当时嫔妾心中也是又惊骇又难过。”
“都怪嫔妾对宫人约束不利,嫔妾知错,嫔妾向娘娘请罪。”说着,俞贵人就准备跪下去。
她语气委屈伤心,仿佛被德妃欺负了一般,泪水就聚集在通红的眼眶里,配上她那张受伤的脸,怎么看怎么可怜。
韩微甚至听到有人小声说道——“俞贵人也是无辜受牵连。”、“德妃怎么在长春宫里还敢摆架子欺负人?”
“你!”德妃气得不行,她一向嘴笨,这儿又不是她的玉棠宫,哪能由她随便发脾气!
可谁知,俞贵人竟这般惺惺作态,毁她形象!
“贵人姐姐,”韩微扶起俞贵人,将手帕递过去,语气平静:“我也从未见过程少将军,小荷那些话说着无心,却让听者有意。姐姐可知我心中也是又惊骇又难过?”
俞贵人接帕子的手微微一顿,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否该将泪水擦去。
她竟没想到,韩微还会当众再次重提这件事!
她就不怕流言蜚语再起吗?
韩微把手帕塞进她手里,轻轻笑道:“德妃娘娘也是关心姐姐,这才问了一句,姐姐怎么就掉金豆了呢?”
众人听了这话,才想起来,德妃娘娘从进屋到现在也只问了一句那宫女的事儿,也没做什么打骂之事。
反观俞贵人,哭哭啼啼,都要在长春宫里给德妃娘娘下跪了。
倒像是显得长春宫的主人除了皇后娘娘,还有德妃似的。
后宫云波诡谲,手段层出不穷,众人本就多留了心眼,这会儿被韩微点醒,心中想法一下子转变,看向俞贵人的眼神都戒备了不少。
“我……”
俞贵人正欲辩解,就听太监喊了一句:“皇后娘娘到!”
满口辩解的话只得硬生生压回去。
皇后刚走进殿内,便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德妃竟放弃了以往坐惯的前排高位,竟坐在韩微边上。
她眼神浅浅掠过垂首行礼的众人,端庄道:“都起吧。
“不久后便是中秋,太后要从云居山礼佛归来。”皇后缓缓说道,“按往例,姐妹们也该动手抄起佛经来了。”
太后信佛,自圣上登基后,便去了云居山礼佛。
往年都只中秋回宫,过了年关再回云居山。
王公公端着一叠银雪藏经纸走至众人面前,纸面微黄,染着淡淡的香火味。
银雪藏经纸是除了御纸外最贵重的纸张,由护国寺多位高僧开过光,念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上贡。
皇后:“今年多了些姐妹,众人只需每人一份佛经交上来即可。”
她淡淡道:“亲手抄写,才是对太后对佛祖的尊敬。”
众人应声答下,宫女们从王公公手中领了纸张佛经。
称病告假的几位妃嫔,便由王公公亲自送去。
“皇后娘娘,”俞贵人突然站出来,诚恳说道,“嫔妾想借娘娘这儿道歉,还请各位姐姐妹妹做个见证。先前宫女不懂事惹了韩美人不快,嫔妾想以茶代酒,向韩美人道个歉。”
德妃坐在上面,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俞贵人这恶心人的本事,可真是一绝。
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吃早饭!
张淑怡悄悄拉了拉韩微袖口,小声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韩微没说话,葱白细嫩的指尖轻触着茶盏上的雕花纹,指腹很快因着热度而变得粉嫩泛红。
俞贵人的心思很好猜。
无非是韩微先前说了那些话,她便顺杆爬,想坐实自己是个无辜又心胸宽容的人罢了。
如今她主动向皇后提出这番请求,合情合理。
皇后娘娘应当不会拒绝。
果然,韩微听到皇后说:“俞贵人有这份心是好事,韩美人,你觉得如何?”
韩微起身:“皇后娘娘,嫔妾不敢当。贵人姐姐无需把此事放在心上。”
俞贵人手里拿着帕子,端着茶盏,走到韩微面前:“妹妹若是真原谅我,便请饮了此茶罢,也好免我日日受歉疚折磨。”
所有人都看着,皇后娘娘也发话了,韩微不得不陪着俞贵人做戏。她心中轻叹一口气,面上却维持着和睦的笑,身手去接茶盏:“我绝无责怪姐姐之意。”
俩人一副姐妹和睦的美好模样。
可谁知,俞贵人手腕一抖,茶盏光滑,竟从手中脱离出去,直直跌向韩美人处。
德妃瞳孔微缩,身体先于大脑行动。
电光火石之间,束在腰际的鞭子被甩出,一声破空之响后便是瓷片落地的几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