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未将竹截收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斥骂:“你是谁?怎么鬼鬼祟祟的?”
韩微被吓了一跳,听这声又不是很友善,下意识地便开了竹截口,闭眼朝前泼洒而去。
韩微听得耳边惊呼一声,她忙睁开眼看去,眼前站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子,皱眉恼怒地瞪向她。
他背着背篓,一身白衣上已经沾了点点红色,若不是他躲得及时,沾上辣椒水的便不是他的衣服,而是脸了。
见着这副场景,韩微有些不是所措。
白衣男子五官俊朗,衬上白衣似是一副世外仙人的面貌,一开口却全然不同。
“你是谁?丑成这样还有必要……”他咬牙切齿地说,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却眼尖地看见韩微身前露出的一点点流苏。
有些眼熟。
白衣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玉佩拿来。”
韩微没想着眼前这人竟知道她身上带着玉佩!
她心脏砰砰直跳,从衣裳内侧取出玉佩,只给人看了一眼便收在了手里。她竭尽全力稳住颤抖的声线:“你是谁?”
白衣男子却不回答,反倒是皱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了她好几眼,嫌弃道:“你是蒋芙的女儿?身骨看着像,这面貌怎么能生得这么让人难以直视呢?”
说完,他便挪开眼去,似是再多看一眼都会减几年阳寿一般。
韩微一愣,这人竟能知晓她娘的闺名?
韩微试探性地开口:“敢问先生,您与我娘是旧相识?”
白衣男子将背篓解下,专心理着里头的草药,不去看韩微一眼:“不然我为何喊你到这儿来。”
韩微心中估摸了下,这位白衣男子瞧着年岁应当比她娘亲要小上好些岁,怕不是祖父收的弟子?
“您是我娘的师弟?”韩微上前一步,“您约我来这儿见面是为何?”
“师弟?”白衣男子抬起头,表情有些古怪,“为何这样说?”
话刚说完,他又赶紧将视线挪开。
韩微诚实道:“您看着似是及冠不久。”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衣男子放声大笑,这才动了动都快要笑僵的脸,心情大好道:“还算是懂事。”
他说:“只不过,我不是你娘的师弟。你应当喊我师叔祖。”
韩微怔愣:“师叔祖?”
白衣男子笑了一声,说道:“你娘的名字还是我取的。你娘幼时身子不大好,紫芙功效广,我便让你爹给她取了芙字。”
听见这话,韩微心中便信了十成。
娘亲名字的由来,只在闲聊时对她说过,就连济光伯都不知晓她闺名何来。”
韩微服身喊道:“韩微见过师叔祖。”
“把你娘的玉佩给我看看。”白衣男子点点头,提起背篓哼着不成调的歌往农院里走去。“进来说话。”
韩微连忙跟上。
还没等她跟着人进屋,白衣男子便忍不住开口道:“你爹是长得得有多难堪,才能生出你这样的来?”
韩微眨了眨眼睛,迷惑不解。
直至白衣男子提及蒋家医术败落至此,竟然自个儿脸上那点麻子都治不好,韩微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那点妆都还没卸。
韩微有些不好意思:“师叔祖,我脸上的……是妆面,遇水则无。”
白衣男子闻言,赶紧让刚走进屋的更夫替他打盆水来。
“把脸洗干净了再同我说话。”
韩微只得先将妆面洗净。
看着脸上逐渐光洁白皙起来的韩微,与蒋芙像了个六成。
白衣男子眼神中的怀疑散去,姿态也比先前更放松了一些。“这样还能算是能入眼。”
哪里是能入眼而已,更夫与其娘子入内,见着韩微真是的样貌,当即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夜天黑,事情又急,更夫只确认了韩微是画像上的那个人,交了纸条就快速离开。
哪知百日里一看,这位贵人竟样貌竟如此的天姿国色!双瞳纯澈带笑,只瞧了一眼便让人沉溺在她眼中的温柔笑意之中,更何况那似神女般精致的面容!
更夫的娘子不会说话,缓过神后,这才对着韩微竖起了双手的大拇指。
韩微接过更夫娘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问道:“师叔祖,您在纸上说有事相告,请问……”
“不急。”白衣男子打断她的话,他与蒋芙多年未见,更何况是素未谋面的韩微。样貌可以变,玉佩也可以偷拿,若要他真的相信,将那事全盘说出,韩微还得当着他的面写出蒋氏医学的字样。
白衣男子将背篓交给更夫,交代道:“去拿笔墨纸砚,让这位姑娘写几个字。”
韩微听见这话,便知对方对自己仍抱有怀疑。
也在情理之中,她朝更夫说道:“老人家,麻烦您了。”
更夫却一脸为难:“这……杜大夫,老朽目不识丁,家中怎么会有笔墨纸砚。”
他话音刚落,哑巴娘子赶紧拉住他,指了指隔壁的宅院。
更夫突然间想起,隔壁宅院里原是住了个秀才,进京赶考后便不再归来,只托他多加照看老宅,允他里头的书籍可随意翻看,留下的纸张也拿去用。
他一年洒扫一次,去年扫洒时还见着里头摆了笔墨,也不知能否有用。
更夫欣喜,正要转身离去时,白衣男子突然开口喊住他:“让韩微去拿。”
他要看看,这人会不会担心事情败露,趁机逃离。
韩微面容恬静,平静应下:“请师叔祖稍等。”
宅院就在边上,走过去用不了多久。
她缓步往前,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一直有着一股打量的视线。
宅院内寂静无声,因着近乎一年没打扫了,门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韩微顺着更夫说的方向往书房走去。
可刚走近书房,她心中却不由自主地警戒起来。
书房内似乎有什么动静。
声响极轻且一闪而过,她根本听不清楚。
她不敢再大步迈进,反倒是在廊下拣了根掉落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去推门。
门只推开一条极小的缝隙,韩微便觉着有一股凌厉的冷风吹出来,下一秒她手中的树枝便被人拦腰砍断。
若是她用手推门……
韩微心中一阵后怕,捏紧了手中残留的树枝。
老人家不是说这宅子里久不住人吗?
那刚刚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天尚未黑,韩微却觉着脊背发毛,指尖发冷,她忍不住悄悄地搓了搓手臂。
这书房是进还是不进?
她看了看手中的残枝,心一横,谁说写字只能用笔墨,树枝蘸水也可以在地上写字!
她正欲悄悄后退,却听见屋子里头传来拔剑时剑身晃动的铮鸣声,她吓了一跳,几欲转身就跑。
预想中的剑风并没有刺穿她的身体,反倒是架住她的脖颈。
韩微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冒汗。
锋利的剑刃与她肌肤紧紧接触,只需稍稍用力,她便有可能性命不保。
冰凉的触感带着无处可逃的危机感将韩微包围,她觉着脖间传来一阵刺痛,似是被划破了皮。
韩微状似无法挣扎地垂下手,她咬着牙没说话,怕一开口便暴露自己的惊慌失措,趁了歹人的新。
袖带里的匕首因着她的动作而向下滑了一些,正巧可以让她缩手碰到手柄。
韩微不动声色地紧紧握住匕首。
以剑劫持的人没说一句话,只是将韩微往书房里带去。
书房内昏暗一片,纸糊的窗户关着,透不进多少光亮。
韩微被人押进屋,骤然间从亮处走到暗处,眼前一片漆黑,只得闭眼适应。
她听见前方有人说:“放开她。”
男声低沉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听在韩微耳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韩微睁开眼,心中似有感触般,屏息凝神地循声看去。
哪知仅这一眼,她当即浑身僵住,不寒而栗!
圣上?!圣上怎么会在这?!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62
室内似死一般的静寂, 屋内仅有圣上和两位带刀侍卫。
随着楼傆一声令下,侍卫架在韩微脖子上的剑当即收了回去。
韩微胸脯剧烈起伏, 努力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室内久不见阳光, 空气中都透着一股阴寒,韩微本就惧冷,如今身上又穿着不暖, 指尖几乎是瞬间就变得冰凉。
圣上不是同王贵妃一同上街去了市集, 又怎么会在这儿?
韩微紧张得浑身僵硬,似是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和慌乱的呼吸。
书房因久未有人来, 也经年未打扫,人一走动, 门一开空气中便尘埃弥补。
满屋的书籍久久未见阳光, 让这屋子里又多了股霉味。
韩微从未来过这样的地儿, 闻了下鼻间便忍不住泛痒, 却不敢在楼傆面前放肆地将喷嚏打出来。
她忍得辛苦, 眼尾渐渐染红, 眼中那点水色也仿佛多了一些。
楼傆抬眸看了一眼,却没想到看见一个泪眼汪汪的韩微。
他心中升起一股烦躁的情绪,曾经在冰窖里都没哭, 如今竟是被侍卫吓哭的吗?
还是说……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才哭的?
他忍着身上钻心挖骨的疼痛,咬着牙问道:“你来这儿做甚?”
“我……臣妾,”韩微乱了呼吸, 匆忙想要解释, 却脑子一片空白。
一呼一吸间, 她竟从这满屋子的灰尘和霉味中闻出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韩微抿唇, 反问道:“圣上你受伤了?”
楼傆坐在书桌后面的木椅上, 大半个身子都被阴影遮住, 看不清表情。
韩微这才发现,圣上身上穿着一套布衣百姓的粗布短打,短打有些发皱,甚至有些破败。
圣上哪件衣裳不是绣局精心准备花费上数日数月才能裁制完成,如今这堪称破烂的衣服,竟穿在了圣上身上。
鼻息间的血腥味愈加浓郁,韩微蹙眉看着坐在书桌后的圣上,光线虽暗,却能依稀间看到圣上苍白的面色。
圣上身中炙火毒,终年体温高于常人,内火外延,怎么会出现这样孱弱的面色?
韩微猛然想起,方才圣上说的那句话也不似往日那般铿锵有力。
虽政务繁忙,但韩微每次见着圣上,都觉着他通体尊贵,满身威仪,似是有办不完的事儿,花不完的力气。
圣上每夜忙到深夜,第二日天未亮便神采奕奕地起身去上早朝。
又怎么会有这般虚弱的声音?
先前迅速的开门关门将冷风吹入屋内,楼傆头上发丝凌乱,往日由宫人束得端正的发束已经不成样子,不少散乱的长发被冷汗打湿,贴在楼傆脸侧。
他坐的姿势乍一看与平日里相差无几,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不怒自威,一举一动间皆是天家威仪。
似是注意到韩微看过来的视线,他阖下双眸,剑眉拧在一处。
像是苦苦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单纯地不悦韩微试探的目光。
韩微却对他的反应置若未见。
她见着圣上紧抿的嘴唇血色尽失,变得干枯而苍白。
虽靠坐着,但脊背却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些,整个人只骤缩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可就是这一瞬间,韩微发现楼傆胸膛的起伏趋于平静,似是呼吸都有些困难。
肩膀上,隐藏在阴影下的短打有一处色泽加深。
韩微心中那点忐忑已然消失不见,她定下心,攥紧了湿漉的手心,迈脚上前了一步。
刚收起刀侯在一旁的侍卫浑身紧绷,手紧紧握住剑柄,准备着随时拔剑,却思及圣上刚刚冷声命他放人,他又不敢再轻举妄动。
俩人距离近了一些,刺鼻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郁。
果真受伤了。
只是这粗布染血的颜色……韩微心尖一颤。
圣上不仅受伤……甚至是中毒了?
从破损的布料、肩头下浅红的窄布来看,圣上的伤口已及时被妥善处理,然而不知为何,伤口却源源不断地渗着血,将那滇红的窄布变得深红。
如果再不止血,圣上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神志昏迷,气阴亏虚而致阴竭阳脱,生命垂危!
韩微脑海中瞬间浮现师叔祖整理背篓时,里头新采的药材,其中便有一味药名为仙鹤草,可挤出茎叶汁水于伤口之上,快速止血。
“圣上请稍候。”韩微来不及多想,只匆匆说了一句,便转身向外跑去。
侍卫的剑身尚未出鞘,楼傆便低声警示道:“收回去。”
侍卫手上动作停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韩微跑出屋子。
他眼中愤怒之意骤起,正欲开口,却见楼傆头微微后仰,沉默不语。
侍卫低头,将话给憋了回去。
可心中那股气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虽不知韩婕妤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她身为后宫中人,竟见到圣上受伤后只说了寥寥几字,甚至连一句关怀都没有就转身离去。
这一跑,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侍卫捏拳,贵妃娘娘都不愿意救圣上,更别说是区区一个婕妤了。
女人果真是心狠薄情!
今日圣上离开珍宝阁后,便径直去了兰若寺祭拜。
兰若寺后山清冷,荒无人烟,仅有主持知晓圣上在此为人立了往生牌位。
他们二人自圣上封王后便跟了圣上,年年护卫圣上来此祭拜,不想这次竟出了问题。
二人侯在门口,等反应过来冲进去的时候,漫天箭雨已朝向圣上飞速而去。
慈悲怜悯的佛像咧嘴笑着,口中却吐出一支又一支锐利淬毒的箭来。
圣上反应及时,以蒲团为盾,内力化风,将剑雨一一击落。
侍卫用剑将剑雨全部拦截,见佛口不再吐箭,他便以为危机已除,心中一松。
二人正欲护着圣上离去,哪知刚转身,便见一只穿云箭破空而入。
庙宇薄弱的窗纸根本无法抵挡尖锐的箭尖,风驰电掣的长箭直奔圣上心脏而去。
若不是圣上躲闪及时,那支箭刺入的便是圣上的心脏。
屋外空无一人,势必是早有的埋伏!
箭刚入身,圣上便单手握箭羽,面不改色地将箭给拔了出来。
鲜血潺潺涌出,色泽却由鲜红逐渐变成暗红。
若一直留在寺中,怕是会有更多的埋伏等着他们。
他护着圣上下了山,妥善安置后便私自离去寻了贵妃娘娘,请她回去寻杨贤过来。
哪知入了珍宝阁,竟需得过了层层关卡,才能见着珠帘后的贵妃。
王贵妃正挑选得起劲,突然听闻有侍卫求见,大好的心情被打断,面上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