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这怎么可能呢!
妃嫔若想私下离开承德围场,得先经过圣上同意不说,出门需得宫人随侍。
韩微那两个宫女,朝雨和萤飞皆在围场内,一个取药一个熬药,从未见过有谁离去。
“贵妃娘娘,嫔妾人微言轻,”楚婉仪坐在一旁,见这药渣,便让身后站着的太医走上前去,“韩婕妤是真病重还是假病重,只需令太医瞧上一眼这药渣,辨一辨这药是治何病症的,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王贵妃斜眼觑了眼浅笑盈盈似是胸有成竹的楚婉仪,懒懒地倚靠回美人榻上:“看吧。”
她倒是不太相信,韩微平日里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没那个胆子做出这档子会被杀头的事儿。
楚婉仪见王贵妃不信,心中也不气恼。
王贵妃不过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只有这副皮囊生得还算好看,内里实在是蠢得可以。
前一世她将人耍得团团转,更何况这一世。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尽快取得王贵妃的信任,那样她所需的出头鸟便有人做了。
太医向两位主子行了礼,这才走至药渣前,细细辨别了里头残留的、依稀还能看出形状的药,又亲自尝了尝,心中万分肯定后,这才躬身禀告道:“回贵妃娘娘,此乃安神补气之药,本应没有这么浓重的苦味,只是里头的黄莲剂量多放了几钱,混合着莲子心,便将这苦味药味放大了十倍不止。”
安神补气?!
王贵妃猛得坐直了,脸色十分不好:“可否用于治疗伤寒?”
太医摇了摇头:“此药方只有安神补气之功效,寻常康健之人也可用之,若是得了伤寒用此药,非但不会病好,反倒会因用药不当,治疗不及时而使病情加重。”
王贵妃捏紧了手炉,伤寒并非小病,一不小心就能要了人命。
不会有人做出这等自戕的蠢事,那便只有一个说法了。
楚婉仪见王贵妃面色凝重,眼中喜意一闪而过,随即贴心道:“娘娘如今该信嫔妾了吧。嫔妾也是偶尔经过韩婕妤帐子时,闻着药味过重,心中觉着不对,这才多嘴问了句太医,哪知竟误打误撞发现了此事。”
王贵妃冷声:“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若非楚婉仪今日与她说这事,她怕是要错过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了!
一个能让韩微永无翻身的好机会!
王贵妃当即起身,不过一瞬便做好了决定:“巧儿,将这药渣带上。”
她眼神中泛着狠意和欣喜,即将要把韩微碾入尘埃,令人永无翻身之日,这种感觉光是想想都觉得畅快。
可她尚未走出一步,便被楚婉仪给拦住了。
王贵妃当即瞪了过去:“你敢拦本宫?”
楚婉仪低头行了个礼,掩住眼中的嘲讽之意:“嫔妾不敢,只是嫔妾觉着,此事应当让后宫妃嫔们都引以为戒。”
她抬起头,一副耿直的模样,似是全身心地为了王贵妃着想:“娘娘可利用此事杀鸡儆猴,正是在宫妃中树立威仪的好时机。”
楚婉仪:“娘娘若是直接带着药渣过去,难免会落人口舌,得个居心叵测的名声,甚至会有人说您以小人之心,肚量狭窄,竟时刻监视妃嫔。”
王贵妃凤眼上扬:“本宫看谁敢如此编排!”
她看了眼楚婉仪:“这药可是你提出来让本宫查的!”
“确实是嫔妾,”楚婉仪心中厌恶至极,却也不得不继续做样子,“这点还请娘娘放心,嫔妾自会应下此事。只是,为了娘娘的名声着想,我们还得寻个由头前去。”
王贵妃:“你说,什么由头?”
楚婉仪笑了笑,轻扬了下手,身后跟着的宫女便走上前来,呈上一串珊瑚玉珠手串。
她说道:“韩婕妤病重许久,贵妃娘娘心善体恤,前去协礼探望。”
“如此以来,娘娘博了个贤良大度的名声,又能将韩微的罪名公之于众,”楚婉仪语气柔和,将王贵妃的心说得痒痒的,“何乐而不为呢?”
王贵妃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就按你说的办。巧儿,将那日圣上在珍宝阁给本宫买的那副顶簪拿过来。”
那是个嵌宝石云纹头雕梅顶簪,传言那宝石来自西域,产量极少,似碧海湖泊,又似澄澈蓝天,色泽好看得紧。
她得让韩微好好看看,圣上对她才是最上心的。
楚婉仪行在王贵妃身后,看着高高坐在轿辇上的王贵妃,她脸色冷了下来。
就让王贵妃再嚣张几日,待她垫脚入了妃位,位居皇后,再将人处置了不迟。
*
韩微的帐子里烧着好几个炭盆,屋内几人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眉目间皆忧心忡忡。
朝雨守在帐子口,萤飞在屏风另一侧煎着药,屋内静得只能听见火星劈里啪啦的声音。
张淑仪焦躁地拨弄了下炭盆,说道:“这都第五日了,微㳖㳸微还没回来,干等有什么用?”
她气急,却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是花些银子多问几个人的事儿,你们干什么拦着我?!”
冬日里,良妃身子一贯不太好,如今即便坐在炭盆边上,也依旧裹着大氅。她脸色略有些发白,闻言冷冷地睨了眼张淑仪:“本宫劝你还是别当韩微朋友了,你那脑袋是用作摆设吗?”
张淑仪:“良妃娘娘你!”
良妃冷声说道:“花银子是小事,若是将韩微不在围场之事泄露出去,微微就要被你害死了。”
张淑仪正欲争辩,听了这话,当即偃旗息鼓。
良妃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有钱确实是能获得消息,差人办事,但那也不能保证没有人过河拆桥,拿着两家人的钱,送着两家的信。
德妃唰得起身,指着外头的道:“那请问聪慧的良妃娘娘,现下又该如何?若是韩微在外头遭遇不测,那又该怎么办?”
如今圣上忙碌倒还好,回宫之日迫在眉睫,韩微若是再不出现,光靠“伤寒”怎么瞒得下去?!
良妃容姿淡定:“你不要小看了韩微。”
前世,她们一个个地皆遭遇不信,韩微却能险中求生活下来,凭借的绝对不是运气。
她病入膏肓,在床榻上苟延残喘的时候,是韩微去太医院取了药,亲自熬了喂给她,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够不那么痛苦。
彼时韩微已经为了德妃在殿上公然作证,被圣上责罚在韶枫殿禁足半年,扣除一年份例。
她既然说要出去,便不会只是脑子一热莽撞下的想法。
“韩微不联系我们,一是可能被事耽误了,”良妃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藏在大氅中的手不禁收紧,“二则是怕连累我们。”
心中虽不断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相信韩微,良妃面上表现得再淡然却也掩盖不了内心的担忧。
德妃心中一痛,咬牙道:“我才不怕她连累!”前世是她连累了韩微,这一世她又怎么可能做个抛弃姐妹的苟且之人!
“压低你的嗓子,”良妃看了她一眼:“你别连累她。”
德妃面色一僵,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帐子外朝雨高声喊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
三人神情凝重地互看一眼。
良妃:“张淑仪,你去床上躺着,千万别转过身。”
匆忙交代完,德妃与良妃快步往外走去。
撩开帐帘一看,二人这才发现外头来的不止王贵妃一人!
来承德围场的,除了皇后,所有妃嫔们都到了!
王贵妃站在前头,皮笑肉不笑道:“哟,韩婕妤的帐子里可真是热闹。”
她眼神往里飘了一眼:“不是说生病吗?怎么你们都过来了?”
“良妃娘娘,您身子不适,也不怕过了病气?”她瞥了眼良妃苍白的脸色。
良妃:“劳驾贵妃娘娘担心,本宫帮皇后协理六宫,有妃嫔病了,过来探望是应该的。”
王贵妃嗤笑一声,她倒是要看看,这二人能为韩微瞒到什么时候去!
“见过良妃娘娘,”楚婉仪从后头走上前,接过贴身宫女手中的匣子,笑着说道,“韩婕妤久病未愈,贵妃娘娘心中挂念,便喊了我们一起来探望探望。”
说着她便想往前走去。
德妃上前一步,挡在帐子口,冷冷道:“韩婕妤生着病,需要静养。”
王贵妃扭着腰肢向前走了几步,鼻尖轻嗅几下,哼笑道:“德妃娘娘与韩婕妤关系倒是好,也不知待了多久,连身上都染上药味了。”
她扭头看向良妃,眼神丝毫不退让:“本宫体恤你们一个个的都陪了韩婕妤许久,也该早些回去歇息了。”
“巧儿,”王贵妃扬高声音,“走,我们去看看病重的韩婕妤。”
她重重地说了“韩婕妤”三个字,身边跟着的宫女巧儿当即便埋头往里冲,身边跟着的太监也只向良妃三人随意行了个礼,当即就粗鲁地推开朝雨,为王贵妃让道。
良妃没想到王贵妃竟然会不顾礼仪身份,直接硬闯,她焦急地看了眼德妃。
德妃与她心有灵犀,在良妃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便抽出了腰间束着的鞭子,挥鞭打在了欲强行闯入的太监身上。
太监被疼得嗷嗷直叫,背上厚重的层层太监服竟被德妃这一鞭子给打破,隐约露出里头被抽红的皮肉来。
身后跟着的妃嫔见德妃竟当众动起手来,吓得连忙停住脚步。
王贵妃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德妃!你竟然当着本宫的面如此放肆!”
德妃收回鞭子,鞭尖在空中甩动,传出猎猎响声,像是一鞭子打在了王贵妃身上一般。
“贵妃娘娘,您怎么就听不进去人话呢?”德妃嗓音冷峻。
王贵妃凤眼怒瞪,德妃这人简直粗鄙!“德妃!本宫位份在你之上!”
谁也不肯让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楚婉仪上前柔声劝道:“姐姐们何必动气,贵妃娘娘也是一番好意。”
她也没想到,贵妃竟然被德妃一鞭子就给唬住了!
当真是没用!
不能进入帐子里,还怎么揭穿韩微不在的事实!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悄悄给巧儿使了个眼色。
巧儿是她娘亲为她在宫中铺好的眼线,如今留在了王贵妃身边,心中的主子却只有她一个人。
楚婉仪上前挡住德妃的视线,笑道:“德妃姐姐还请将鞭子收起来。韩婕妤在里头休息,您在帐子外舞刀弄枪的,就不怕冷风吹进去使得韩婕妤病重吗?”
“静养,”她语气加重,“更是要安静才是。”
王贵妃一听,当即跟着说道:“本宫看里头怕是没人吧?不然你怎么前口说着静养,下一瞬就开始打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勾起嘴角,讽刺道:“别以为动静闹大了圣上就会来给你撑腰。”
圣上一贯不理睬后宫嫌隙之事,先前虽然给过德妃一些恩宠,但也从未进入后宫替人撑腰过。
德妃闹得大了,非但讨不到好,反而会更衬她的意!
她话音刚落,帐子里便起了争执。
“你怎么突然闯进来的?!”朝雨厉声呵斥道,“谁准你进来的!”
“贵妃娘娘,帐内无人!”
良妃心中骤紧,不可能!张淑仪还在床上躺着,怎么可能无人?!
德妃神色一变,愤恨地瞪了一眼楚婉仪。
定是这人搞得鬼!刚插入她与王贵妃之中,估摸着就是为了遮掩她的视线!
楚婉仪面露惊诧,似是从未料到里头无人,惊吓地用帕子捂住了嘴唇:“不是说病重吗?怎么会无人呢?”
德妃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人做作的假模假样,当即匆忙地往帐子里赶去。
良妃神色焦急,当即只给怀菱一个眼色,让人拦着妃嫔,自己快步往里走去。
帘子撩起,外头的凛冽的风霜呼啸着吹入帐内,火盆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冷风裹挟着一股从未闻到过的药味在良妃鼻尖拂过。
良妃因着自小身子不好,吃药长大的,对药味也较为敏感。
且帐子里的药味闻了四五日,她即便是睡梦中都能分辨出来,更何况是清醒时。
她脚步一顿,心中缓缓冒出一个想法——韩微回来了?
王贵妃领着人冲了进去,却不想径直撞见正在与张淑仪一同饮茶的韩微。
韩微穿着一身藕色宫装,未施粉黛,三千发丝如瀑般散在身后。
她脸色苍白,看着倒真像是在床上躺了几天、刚起身的模样。
良妃心中吊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这才觉着身子发软,靠在了德妃身上。
德妃整个人都呆住了,小声喃喃道:“是微微回来了吗?”
良妃无声笑了,伸手轻拍了下德妃手背:“清醒了吗?”
德妃瞥了她一眼,赶紧揉了揉自己手背,却见良妃撑不住自己快要倒下时又站直了身子让人靠着。
韩微见一大群人闯了进来,放下手中茶盏,对王贵妃行礼后,不解道:“贵妃娘娘这是?”
王贵妃死死盯着韩微,不是说里头没人吗?!
难道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鬼吗?!
楚婉仪脸色变了变,她也没想到韩微竟然在屋里!
她派人守了韩微的帐子五日,日日都发现这药渣是安神补气用的,且从未见过韩微从帐子里出来透过气!
对了!药渣!
楚婉仪赶紧抬头看了眼,巧儿被朝雨钳制住,瞧见楚婉仪的眼神,当即用力挣脱。
可朝雨哪会让人轻易逃脱,她手如硬石般死死钳住巧儿。
然而巧儿真实意图并不是想挣脱出去,她只不过是想让身上带着的药渣掉落出来。
拧动间,包裹着药渣的手帕从袖袋滑落,噗通一声落在地上,帕子散开,掉落出漆黑的药渣来。
王贵妃余光见了,当即高声喊道:“太医!”
好在她带着楚婉仪直奔韩微帐子而来,没让太医回去,不然还真差点忘了这等重要的证据。
“韩婕妤,”王贵妃快步上前,让宫人拦住想要处理药渣的萤飞,她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还请问你一句,这是什么?”
张淑仪瞳孔骤缩,看见那熟悉的药渣,瞬间如坐针毡。韩微回来得急,她尚未同韩微说过她与德妃良妃的计谋!
韩微顺着王贵妃的目光粗粗地看了一眼,好在这几日杜泽日日教她辨药,虽不能当即说出里头都放了哪些药材,但结合帐内的药味和这药渣的颜色,她还是能判断出,这是安神补气的药。
张淑仪放在自个儿腿上的手紧张得冒汗,却在下一秒被一只干净清爽的小手轻轻拍了拍。
韩微的手带着凉意,虽未给张淑仪一个眼神,却让张淑仪奇迹般冷静了下来。
韩微及不可察地冲面带担忧的良妃点了点头,随即面向王贵妃淡声道:“是安神补气的药。”